漆黑的夜里。阴云密布。
远方的天际,时常就会突兀的出现几道狰狞的闪电,继而是一阵咔嚓作响的闷雷之声。
一所颓废而古老的宅院里。
一只寒鸦,伫立在被满院荒草簇拥下的凋零古木枝桠上,发出寂寞的悲鸣。
它不叫的时候,便静静地瞪着眼睛,看着坐在老屋台阶下的那个人。
“神嚎”孤独的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那把在黑夜中仍寒芒必现,褶褶生辉的天王斩鬼刀。
也不知道他在这无人问津的荒凉之地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沉默了多久。
总之,时间,就像被定格在了这副萧索阴郁,且充满肃杀之气的残酷画面里。
过了很久……
过了很久……
“神嚎”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森然可怖的脸。
该如何形容他那张丑陋的脸……
就像是被诸神众魔下了可怕的诅咒,诅咒他永生永世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那张被诅咒过的脸,远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张脸还要可怕,甚至比夜叉鬼还要狰狞几分,所以,根本不能去形容的。
“神嚎”长得太丑了。所以从小到大,基本上,他没有什么朋友。
但是,在这浊世沧海的江湖中,却有很多草莽英雄,他们都非常崇拜他。
因为他,够厉害,够洒脱。
他那可怕的刀法,他那些杀人的诡计,让他们闻风丧胆,望尘莫及。
有时候,你也会因为对一个人的恐惧,而崇拜他。
在崇拜他的那些人之中,不乏有一些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在那些大恶人看来,一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丑陋之人,居然还能够去行侠仗义,抱打不平,坚持一个游侠该做的事情,坦白说,他们真的很敬佩。
一个人之所以选择做恶人。有时候,并非是走投无路,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是做了欲望的奴隶。
可是“神嚎”这个像是被神鬼诅咒过的丑陋之人,本应做恶人的可怖之人,却偏偏做了好人。又怎能不让人敬佩?
那张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将那张面具抛向暗夜的远方,然后从怀中缓缓掏出了另一张面具。
但见那张面具,却是一副狰狞可怖的夜叉图案。
那可怖的夜叉图案色彩鲜明,一张脸苍白无比,而黑暗幽深的双瞳边缘,流淌着妖异的血色泪痕,一直垂到了鲜红欲滴的大嘴旁。
这一张略带几分滑稽的大嘴,又微微上扬,延伸到了腮帮,――却看不出是哭还是笑。
随后,“神嚎”的耳根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他抄起了那把长达七尺的天王斩鬼刀。
抬眼看去,但见一个大汉,同样手持一把偌大修长的天王斩鬼刀,自一排排恍若野兽肋骨的屋檐上,由远及近,恍若破碎虚空,轻飘飘的飞落在了他的面前。
来者便是――冷殓。
“大哥!”冷殓收起大刀,笑嘻嘻的看着“神嚎”,接着道,“我已经查明了黑天帮的三道布防,九道关卡,和那些暗哨的位置所在。”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地图,递到“神嚎”的手中,又道,“虽然画的模糊了一点,不过还能勉强看清。”
“神嚎”从兜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口气,点燃了仔细的端详起了冷殓的“杰作”。
“咦?”冷殓疑声道,“大哥,你换了面具?”
“对,那张面具太旧了,换个新的。”
“哦……”
“怎么样,不错吧?”冷殓得意的笑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神嚎”微微一笑,道:“今晚。”
冷殓道:“就咱们两人?”
“神嚎”点了点头,“就你我二人!”
冷殓垂下头去,沉默了下来。
“神嚎”看着他,笑道:“老弟,你难道怕了不成?”
冷殓抬起眼睛,冷笑道:“我冷殓虽说以前不是好人,但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眼眸滚动数息,接着道:“我只是听说,大哥你现在和‘四大神捕’里的老三关系不错,我们为何不叫上他?这样一来,胜算岂不是更大一些?”
“神嚎”仰天大笑,道:“不可。”
冷殓道:“为何?”
“神嚎”长叹一声,道:“因为他们是官府中人。”
冷殓诧异道:“官府中人又怎么了?黑天帮是贼,而他们是官,官抓贼,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神嚎”摇头苦笑,道:“官府中人行事,岂能和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一样?他们做事,是要讲证据的。”
他缓缓看向冷殓,道:“可惜我们没有证据。”
冷殓愤恨道:“可是黑天帮这些年来沿路十八截,不论妇孺老幼,好人坏人,他们都不放过,让长江沿岸的镖局商家和那些可怜的游民吃劲了苦头,纵然他们作案手段高明,从不留下任何把柄给官府,但黑天帮乃江湖第一黑帮,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神嚎”道:“那也不行,这就是我们这些游侠和‘四大神捕’的区别。我们可以快意恩仇,但是他们不行。”
他长叹,又道:“我若是找高火来,那就是在害他!”
冷殓咬了咬牙,狠狠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咱们哥俩儿干它一票吧!”
神嚎笑了笑,叹道:“你既然选择跟我做好人,那日后说话也要注意一些方式,不要总是‘干它一票’!”
冷殓抓了抓脑袋,“嘿嘿”的笑了两声。
“走!”神嚎起身,“干他一票去!”
“大哥你也这样说……”冷殓大喜过望,他看着飞身而起,跃上屋顶的“神嚎”,握紧天王斩鬼刀,大声道:“痛快!走!”
杀!杀!杀!
杀尽天下不平事!
杀尽天下大恶人!
他挥舞长刀!他浴血厮杀!
他和冷殓被黑天帮的杂碎们团团包围,两人背靠背,两把长刀,血雨狂花!
纵然,他和冷殓被敌人冲散开来,手中的天王斩鬼刀被对方打掉,腹背受敌,但见他仰天一声凄厉的怒吼,随手揪过一个贼人,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猛然用力,手指竟然穿透贼人的胸膛!
……
……
待到天明,但见狼烟大地,尸骸连天,血流成渠!
烟锁雾迷的尸山血海中,“神嚎”和冷殓手持天王斩鬼刀,虽满身血污,但铿锵而立!
“冷殓,你该走了。此战过后,江湖中人,便不在认为你是江洋大盗。”
“大哥你呢?”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情?”
“你无需知道。”
“我想和大哥一起……”
“不,不行,冷殓,你是时候该退隐江湖了,你要学会激流勇退。因为,即便黑天帮里的人都是恶人,可是我们的手上,毕竟沾满了太多的鲜血。杀人……总不是一件让人感到痛快的好事……”
“那大哥呢?”
“我去忙完这件事,也要退隐江湖,让咱们相忘于江湖,岂不是很好?”
“大哥……”
“还有,若是你日后扯皮撩蛋,跟人吹嘘你曾大战黑天帮,且记住,你的队友,不是‘神嚎’,而是‘鬼哭’!”
“我记下了……可是大哥你……”
“话不可说尽,势不可去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你也不要问的太尽,那对你没有好处,让咱们有缘再见吧老弟。哈哈哈……”
“鬼哭……鬼哭……”冷殓望着“神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神嚎”为什么要改名字。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神嚎”之所以改名字的人,只有一个人。
仅此而已。这是后话。
――我记得我说过,冷殓和“鬼哭”在大战黑天帮之后,便遁世隐居二十年。之后,又出现在了京城,并且代替所谓的“神嚎鬼哭”,承担下了杀死平津王爷的罪名。
不过,平津王的确是被冷殓杀死的。
二十年后的一天清晨。
在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山村,雪姬孤身一人,不远千里,一袭白衣不染尘,找到了冷殓。
此时的冷殓,已经成了家,他有一个勤俭持家的妻子,膝下也有了一对讨人喜爱的儿女。
他的女儿已有十八岁,都说女儿随父,但她相貌不随冷殓的粗犷,随了她温柔贤惠的母亲,惹人怜爱的鹅蛋脸上,镶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
她的身材也很好,高高的,瘦瘦的,就是骨骼大了一些。
她虽然是个乡下姑娘,身着粗布麻衣,皮肤和雪姬相比,粗糙了许多,也黑上些许。但雪姬却很羡慕她。真的。
冷殓的儿子今年十六岁,长得也不太随冷殓,他五官清秀,是个很单薄,很耐看的男孩子,只是眉目之间的那种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倔强神色,总是能让人看出,他就是冷殓的“种”。
女儿在左,儿子在右,二人皆依偎在善良的母亲的身旁,看着他们的父亲随着那陌生的白衣女子,走进了家门外那片烟雾迷离的竹林中。
“妈妈,我觉得那个女人不是好人。”女儿望着雪姬的背影说。
母亲不语,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你爹是好人,他不会结交坏人的。”
儿子说:“可是妈妈,为什么我现在会感到很害怕?”
母亲的心中一紧。
――他的儿子和父亲一样,本不是个轻易会感到害怕的人。
可是……可是……
就在今天早上,在那个白衣女子还未登门拜访的时候,她的丈夫忽然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