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的那场轰雷掣电下的疾风骤雨,不但带来了死神,夺走了高行空的性命,险些令一行人魂飞魄散,也仿佛被爆发了雷霆之怒的天公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以至于接下来的两天一夜,皆是烈日晴天,灿星皎月,昼和夜的天穹似一面明镜,如此的湛清如洗。
只是得以幸存下来的几个人,他们心中那片被迷雾深锁的阴影,却越来越阴霾,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让他们寸步难行。
他们虽然踏上了征途,但他们却走的很慢。
因为他们的脑海中皆是之前的机关陷阱,明枪暗箭,那些悲惨死去的同伴身影,恍若幽灵般的在他们的脑海中飘来荡去……
他们不得不倍加小心。
如履薄冰。
亦彼此猜忌……
……
……
黄昏前后,高风,高林,高渐离,季火盈,郁汲澈,五个人登上了幽岛孤山的山顶之上。
俯视着来时路的方向,但见静谧的深林,那万象森罗的苍郁枝叶,虽然被如血的残阳,映上了一层浮翠流丹的昏红之色,但仍旧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妖异。
毕竟高山死在了那片深林中。“鬼哭神嚎”的尸骨还在那里。而他们整个团队差一点就在那里搞得你死我活,分崩离析……
环视四方,目之所及,世间万物尽收眼底。
山林的尽头,西边的天畔霞蔚云蒸,渐渐消褪的残阳,像是一位浴血拼搏,凯旋而归的将军。脱袍卸甲,醉卧沙场,铺就了一片血染的火烧云。
可是。
可是……
当一行人背对斜阳,向着下一处地标――那后山寺庙,走去之时,方才发现,他们的身后虽然是万丈霞光,前方的下山之路,却是一派黯淡无光的阴森,给人一种如夜入侵,如临深渊般的错觉。
这后山寺庙,座落在幽岛孤山北面的半山腰处,因为地处东北偏北,终年不见阳光,所以孤山的这一面皆是残乱瀟疏的枯木荒草。
尽管这片贫瘠之地上的那些草木还活着,但也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而已。
枯木的凌乱枝桠上,本没有几片像样的叶子,枯木脚下那些打蔫的荒草亦是稀稀落落,好似奄奄一息的东倒西歪。
唯有那些恍若带着阴森寒气的碧绿色苔藓,密密匝匝,泛滥成灾,覆盖住了后山阴面的每一处角落。下山的盲肠小路上亦不例外。
给人的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阴郁的噩梦中……
这后山寺庙建于二十八年前,即是,――凌客川夫妇搬来这里的第三年。
因为那里终年不遇阳光,故而凌客川和岛上的一些居民则认为阴气太重,于是便修建了这寺庙,为了驱灾辟邪,立名为“地藏寺”。
里面供奉的神明,当然是“地藏王菩萨”。
《地藏十轮经》里记载,地藏王菩萨无量劫以来便发心,要在秽恶世界普度众生,越秽恶的世界越要去,越苦恼的众生越要度。并且,还要到没有佛法存在的世界去,因为那里的苦难众生最多。
地藏王菩萨为此立下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凌客川夫妇和岛上众居民虽然信地藏王菩萨可以保佑他们平安,皆是出于私心,但佛法教导世人一心向善,亦是世间一切信它的善良之人的庇难所。
只是,任谁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年海盗入侵之后,疯狂屠杀岛上居民,而后便清理现场,占山为王,将他们的尸体一概丢进了后山之上的地藏寺。
因为那个地方太过荒凉阴森,本就是无人问津之地,正好可以用来埋葬尸体。
不过有人说,这些海盗是出于不相信神佛的存在,所以把他们的尸体放在了神佛那里,不过是“送”给了这些无辜惨死的岛民一个天大的讽刺嘲弄而已。
――意即,让你们的神佛去为你们报仇吧。
也有人说,这些海盗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佛挡杀佛,魔挡杀魔,本和那些懦弱的人有所区别,所以把这些人的尸体献给地藏王菩萨,请地藏王菩萨帮忙超度这些命如蝼蚁的可怜人。
这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强盗来说,也算是“仁至义尽”。
总之,他们这样荒唐而无耻的去做了。
――这后山地藏寺的由来,和那段太过悲惨的往事,是高林和高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为三位徒弟说起的。
“所以……”季火盈听到二人讲完后,不由得思索道,“我们之前在村镇和凌府老宅见到的那些骷髅,并不是那些百姓,而是海盗的遗骨?”
“那是当然了,”高林点头叹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让这些海盗曝尸荒野,这自然是他们的报应。”
高渐离展颜道:“看来二师叔也是个信佛之人。”
“信佛……”高林微眯起了眼睛,“我不信。”
高渐离闭上了嘴。
“不过有时候也相信,”高林苦笑一声,接着道,“我们当年,因为被平津王招为麾下,做了他的人,结果他后来却失势了,圣上独揽大权后,不动声色的处决了平王爷的很多人,那时候的我们,每日都提心吊胆,然后晚上就会跑到佛祖面前烧香祷告,乞求自己千万不能出事。”
高风看了一眼高林,叹道:“我也是。”
“哈哈哈……”两人倒是很默契的传出了一阵狂笑之声。
回顾往昔。
如今高风和高林当年做过的那件事,――阿澈早已知道,而且还在私底下透露给了高渐离。
而在这期间,因为高干的偷听,而后高干又被季火盈“诬陷”,高干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即是,他并没有猥亵季火盈,便把他偷听到的谈话告知了高风和高林。
由此,他们在幽冥岛上所经历的一切诡异之事方才有了彻彻底底的合理解释。
――凶手为什么要先谋取“千金臂”高山的性命?那是由于当年鬼哭神嚎正因为死在高山的狼牙棒之下,所以凶手才会处处针对高山。
――试问,若不是凶手知道高山对庄子的著书情有独钟,又怎么会在《齐物论》里暗做手脚?
――若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的那个夜里,高山本没有去找高风发牢骚,那么当闪电劈了房屋的时候,他是不是会和自己的徒弟高行空一同死于雷电之下?
之后,凶手又在一行人所食用的鱼儿身上下了“龙石绝命散”这种奇诡之毒,在山林中安置了鬼哭神嚎的尸骨,不但害的高山一时急火攻心,七窍流血中毒而死,而且让活下来的人彼此猜忌,险些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如今一切早已真相大白,――当然,除了那凶手没有大白,故此,高山和高林实在没有必要继续在徒弟们的面前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现在的他们二人,虽然表面上依然不提及当年的那些“糟糠之事”,但面对心知肚明的阿澈,高渐离,季火盈三人,无形之中,早已表现出了对当年所作所为的忏悔之意。
所以高风和高林一路走来,谈笑风生,彼此挖苦,这和颜悦色的背后当然另有含义……
――他们二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们合力封杀高干这件事,其实三位徒弟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只是徒弟们都不说罢了。
――所以为了不让徒弟们如同高干一样,生出反叛之心,他们只能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自己对当年所作所为的悔恨之意,才有可能会挽回徒弟们对他们二人的失望。
亥时过后,子时不到,他们一路向下,赶到了位于后山半山腰处的地藏寺。
月满中天。
远方的大海在皎洁的月光下,微微泛动着碧绿色的柔光。
只是明月越明,阴影就越暗。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处于明月下的阴影中。
不禁黑暗,而且阴森可怖。
而且,粘稠的空气中飘荡着腐臭的怪味……
不过好在与黑暗为伍,他们的视觉还算是适应了黑暗,勉强也可以看见周遭的一切颓废荒凉之景。
也自然瞧见了寺门前高悬匾额之上的“地藏寺”那三个历经岁月蹉跎的烫金大字,在寂寥阴郁的暗夜中,散发着森绿色的幽幽光泽。
只不过,恰在此时,他们只听得如蚊蝇肆飞的簇簇之声,一行人回首四顾,便再次见到了凌府老宅里,――那些用夺去高行空半条腿的诡丝构建的天罗地网。
那些凭空出现的诡丝,如蛛网般的分布在门前小路的周遭,长度约二十丈,高度五丈,它们错综有序的交织在一起,将门前的石径路团团包围,也将他们团团围在了地藏寺的门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