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大海尽头,黑压压的云层之上。
时常便会出现蛟龙翻腾般的闪电,仿佛要把阴郁的苍穹撕开几道龟裂的口子。
这虎啸龙吟般的雷电,像是被一个醉酒癫狂的画师,用颤抖而有力的手指,赋予了手中画笔疯狂而诡谲的魔力。
――以苍穹做纸,泼乌云为墨,胡乱的勾勒出一道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轰雷掣电。
大雨未至,却总是让人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下雨。
霎时。幽冥岛上的狂风骤起。
远方大海上那随风摆荡,淅淅沥沥的暴雨,像是噩梦中的梦魇一样极速蔓延,蜂拥而至……
转瞬之间,整座幽冥岛便笼罩在了电闪雷鸣的昏沉烟雨中。
凌府老宅的一间厢房内。
因失掉一只脚而发起高烧的高行空,无力的躺在病榻上,一张苍黄的脸因痛苦虚脱而扭曲,那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嘴唇,无助的哆嗦颤抖着。
高山坐在他的旁边。
那混浊的老泪再次,泛滥成灾……
……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的弟子们都死了?
而你们的弟子却没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不要问我。
为什么我之前说过,高山虽然内心充满了自卑,所以总是在自己的三位师兄面前没大没小,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高看他高山。
不过,倘若自己的三位师兄遇到危险,他高山定会首当其冲,死不足惜。
――然而,他现在为什么却生出了这般阴暗而复杂的心思。
――那是因为,他可以为他们去两肋插刀,蹈火探汤,可是,那仅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又怎能稀里糊涂的让自己的弟子们做了这“当头炮”呢?
世人皆悲苦。
纵使一个人风光无限,在他的背后,在不被别人所知的阴影处,也总会有着无奈,痛苦,甚至是卑贱的一面。
高山数十年的打拼,实属不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成就。
他并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以造福百姓,惩奸除恶为毕生追求的盖世英雄。
他的人生觉悟远没有那般高尚。
因为他并不是一个那般强大的男人。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太渺小了。
渺小到……
很多时候,他无法决定事情的走向,很多时候,他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他只想力所能及,尽力乃至拼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而已。
仅此而已。
为了他的那些弟子们可以骄傲的说一句,他的师傅是“千金臂”高山,此生得以有幸做高山的弟子,的确是他们的荣耀和骄傲。
为了他身边那些最亲近的人,此生跟随在他的身边,可以不受他人欺凌,可以不枉此生。
坦白说,他真的可以容忍自己去死,却无法容忍他的身边人。为了他去死。
这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的确会让他背负上沉重的心灵枷锁……
他起身,冒雨走出了这间厢房。
但见古木飘摇,风雨呼啸,苍天下的夜穹像是爆发了无法遏制的雷霆之怒,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摧毁于朝夕之间。
黑暗中,高山悲愤填膺,握紧双拳,冒雨前行。
他来到了大师兄高风住的厢房门外,一脚踹开了屋门。
“高风!你出来!”
这个“风”字,他拉的好长!
不知道是这夺门而入的气流太过汹涌,还是高山的这一声怒吼太过震撼,屋子里的那盏烛火忽闪了一下,随即泯灭。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向高山。
“去哪里?”
“跟我来!”
阿澈吹一口气,点燃了火折子,而后用火折子点燃了木桌上的蜡烛。
电光一闪,但见敞开的木门外,风呼雨啸中,高风和高山的身影已经到了远处小溪旁的假山下。
阿澈打开随身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蓑衣斗篷。
一直都坐在木桌旁的高干,见他这般匆忙,便问:“阿澈,你去干什么?”
阿澈道:“师傅年纪大了,搁不住雨淋,我去给他送雨衣。”
他刚准备跑出门外,一只苍劲而有力的大手便掐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将他摔倒在地。
高干像个魔鬼般的站在他的身后,狞笑着看着他。
阿澈趴在地上,握紧了拳头,死死地闭紧嘴唇,原本温柔清澈的双眸中,竟然爆射出两点寒光。
他好恨……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自从自己进入巡检司的那天开始,这个人就从来没有看得起他,而且总会排斥他,嘲弄他,也从来不曾给过他一次机会,而且还总在背地里阴他,羞辱他。
现在师傅高风刚刚出去,二师兄高渐离也去了季火盈师姐那里帮忙收拾房间。
――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人就又开始迫不及待的欺负他。
在这个人的心里,是不是从来就不觉得他也是个人?
阿澈压抑着怒火,用一双充满不甘与倔强的眼眸,斜视着高干,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高干的双手冷不防抓住阿澈的双肩,用力的将他甩向墙壁上。
阿澈的身子重重的撞击在墙壁上,又自上面滚落了下来,再次摔到在了地上。
胸口不由得传来一阵剧痛。他咳出了一口鲜血。
“你这个怪胎!”高干来到阿澈的身边,弯下腰去,揪住他的脖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阿澈瞪着眼睛,悲愤的看着高干,怒声道:“你放开!”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阿澈的脸上。
阿澈的脑袋,都被高干的这一掌掴的一阵眩晕,但他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凝视着高干的双眸,像是看穿了一些什么……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害我们!”高干眯起眼睛,“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他们为什么要杀‘鬼哭神嚎’?‘鬼哭神嚎’为什么要刺杀平王爷?‘鬼哭神嚎’和你的父亲到底有没有死?”
“如你所说,既然我要害你们,”阿澈冷冷道,“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你这个怪胎!不说,就打到你说为止!”高干一拳痛击在阿澈的肚子上,“我高干可没有师傅的耐心,陪着你这个怪物直到把自己玩死!”
阿澈冷笑了一声,“你的胆子,撑不起你的野心。”
高干皱起了眉头。
阿澈接着道:“就因为你胆子不大,患得患失,又总想坐上师傅的位子,所以你很害怕自己会失败,害怕二师兄的能力会超过你,害怕你的对手不在害怕你!所以,你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你出手狠辣,对待任何人都不会手下留情,你心机叵测,害怕我会拖累你,从来就不曾给过我任何机会!你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个让人害怕的狠角色,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惹不起你高干!”
高干朝着阿澈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液,狞笑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就因为你的大师兄,我,诸多害怕,所以,我折磨人的手段,一点都不比那个‘鬼哭神嚎’少!”
说罢,高干便拎起阿澈的身子,再次将他重重地扔在了墙壁上……
……
……
高风和高山伫立在风雨中。
“如果我死了!”高山苦笑道,“那‘鬼哭神嚎’的‘内鬼’,是不是就会放手?”
高风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当年,”高山道:“你和老二顾及‘神嚎’并非坏人,迟迟不肯对他下死手,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
他看向高风,捂住胸口,悲声道:“是我!为了咱们的将来,好向平王爷复命,用狼牙棒垂死了他!”
高风闭上了嘴。
高山面露悲凉之色,道:“我可以非常确定的告诉你,那‘鬼哭神嚎’早他妈死了,现在的这个‘鬼哭神嚎’,必定是他的后人!”
他接着道:“你也看到了,自从来到了幽冥岛,那凶手在《齐物论》中埋下了杀机,这应该是专门针对我的吧?”
高风叹道:“老四,不可否认,那个死亡陷阱的确是专门为你设计的,可是其它的死亡陷阱却是随机而变的。”
“凶手绝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我们所有人,”高风拍了拍高山的肩膀,“相信我,他绝不是针对你自己。”
“可是我老四的两个徒弟都他妈死了!还有一个成了残废,”高山悲怆道,“自从那被凶手做了手脚的《齐物论》害死了凌空之后,我就一直在怀疑,那凶手既然如此神通,还知道我老四的爱好,那么,他会不会也知道,我老四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们的‘当头炮’?”
“所以,”高山苦笑,叹息,“我老四一辈子都在做你们的‘当头炮’,并且还以此为荣,而且也是这样教导自己的弟子们,所以……所以……”
高山的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咬了咬牙,接着道:“所以,我的两个徒儿全他妈死了!全他妈死了!呜呜……”
高风眯起了眼睛。
他似乎从高山的一席话中,听出了他的埋怨和不甘。
“如果那个‘鬼哭神嚎’的后人只是为了报仇,那么,杀掉‘鬼哭神嚎’的人的确是我,是我啊!”高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眼泪,“如果现在我死了,可以让那人收手的话,我现在就用狼牙棒敲碎自己的胸……”
这个“口”字还未出口,一道闪电忽然自倾盆大雨的夜穹中俯冲而下,径直落在远处的一间厢房的屋顶之上。
整个房间顷刻分崩离析,成为一片废墟。
高山瞪大眼睛,瞪了好久,方才反应过来,那被雷电击中的厢房。――正是他和唯一的弟子高行空所在的屋子。
“行空……行空!”
高山像是疯掉了一般,牙齿打着冷战,眼含热泪,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