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皓月皎星的夜晚。
高风,高渐离,季火盈,郁汲澈四人走出石屋所处的那片蛮荒草野,终于回到了幽冥岛與图的最后一处地标――幽岛村庄。
过了村庄,他们就会再次重新回到凌府老宅,如果幸运的话,还能够找回被凶手盗走的朝廷圣物“镇天戬”。
只是,这种念头,只怕此时此刻,即便让他们当做玩笑说出来,他们也是说不出口的。
因为他们手中的那张诡异的幽岛與图,仿佛承载着诸神众魔,幽冥厉鬼的可怕诅咒,――只要他们进入地标之后,便会有人去死。
这次,还会不会有人死亡?如果有,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湛清如洗的星月夜穹下,海岛的湿气游离聚散,整个青灰色的村庄被笼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烟雾。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是路边墙角瀟疏怒发的杜鹃花,以及分布在街头巷尾的死尸枯骨。
那杜鹃花鲜红如血,骷髅惨白无比,在如此鲜明的对比下,映衬的夜穹之上的璀璨星月都好像狰狞了几分。
高风和阿澈在前,季火盈和高渐离在后,四个人步履缓慢的走在这凄凉的街道上。
“师兄,”季火盈一边走,一边用迷惑的目光,看着那些盛绽在街边阴影角落里的杜鹃花,“这些杜鹃花若是在放在百花园中,不知道会有多美丽,必定会艳冠群芳,只是被以前的岛民种在这里,看上去总觉得让人瘆得慌。”
“哦……是吗?”高渐离笑了。
自从高林死后,季火盈就变得郁郁寡欢,出了草野上的那间石屋之后,一路走来,始终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不过现在难得她开口说话,这对于深爱着她的男人――高渐离来说,其实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不,这些花不是以前的岛民种的,”高渐离星眸眨动,柔声道,“师妹你仔细看这些杜鹃花的枝叶,是不是被人刻意裁剪过?”
季火盈定睛看去,发现那些杜鹃花虽表面看上去散漫无章,但每一株,每一束都开的别具特色,可以说,没有半点那些自生自灭的山花野草的杂乱迹象。
“还真是……”季火盈由衷赞叹道,“这些花还真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人会打理这些开放在路边的花呢?”
季火盈秀眉微蹙,接着道:“会不会在这幽冥岛上还居住着其他人?”
高渐离所问非所答,淡淡道:“师妹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喜欢把杜鹃花称为……‘复仇之花’。”
“这个倒是闻所未闻。”季火盈轻叹,“也可能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吧。”
“嗯,好吧,”高渐离微笑着,“那我现在就给你讲讲杜鹃花的故事。”
“哈,那我洗耳恭听啦。”
“传说,古代蜀国有一位叫‘望帝’的国君,因生性善良,容易相信别人,结果被臣子逼位,只身一人逃到了深山里,而后在那个地方郁郁而终,因为生前怀有怨恨之心,死后便幻化为鸟,名为‘子规’,世人则皆称之为杜鹃鸟,此鸟终日悲鸣哀啼,以至嘴角淌血,那血溅到花上,让花的颜色变得鲜红如血,便是这杜鹃花了。”
“啧啧……”季火盈道,“这个神话传说倒是有些让人伤感。”
“可悲的是,既然是复仇之花,被人有意栽种,”高渐离黯然叹道,“那么种花的人,自然就是这‘复仇之人’了。”
“那这个人……”季火盈猜疑道,“现在……”
“应该已经不在了。”高渐离缓缓道,“如果这个复仇之人还在的话,我们之前在山林中因为身中‘龙石绝命散’之毒昏死过去以后,这个人必定会趁机杀了我们。”
“那这个种花之人会是谁?”季火盈吟道,“会不会是一开始被高干杀死的那个鬼面人……杨振大侠?”
“我也这样认为。”高渐离点了点头,“若非一个容貌尽毁之人,不想让别人低看自己,又怎么会在海外幽岛隐姓埋名,遁世索居呢?”
季火盈恍悟道:“对了,之前听阿澈师弟说起过,那凌客川和他的妻子楚明熙在未出海前,因为遭到垂涎楚明熙美貌的情敌暗杀,被围困在汪洋火海的房间里,幸亏被意外赶到这里的杨振大侠及时相救,杨振大侠却由此被那场大火毁容,之后杨振大侠便和凌客川一家人隐居在了这海外幽岛。”
高渐离微微颔首,“嗯”了一声,便若有所思的向前走去……
……
……
一个本来是去救人的人,结果反而被一场大火毁了自己的容颜。
以至他的余生时常感慨,世事真的很无常。
在这之后,他知道自己凭这丑陋面貌,无法在像以前一样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无论走到哪里,都留下那风流游侠的美名。
他本是个很骄傲的人。只不过从这天开始,他将告别自己的骄傲,就像是一个转世投胎的人,告别了自己的前生。
——他随着被救的那户人家,一同前往海外,隐姓埋名,就此……了此残生。
然而他到了这幽岛之后,日子久了,他才发现,原来这种远离俗世的田园生活也不错。
在这里,所有的人们都相依为命,相敬如宾,他们一起建造美好家园,一起抵御台风暴雨。
在每个安宁祥和的晚上,他们都会升起一团篝火,很多感动上天赐给他们幸福生活的人,都会围绕着那温暖的火光,欢歌载舞,把酒言欢。
可悲的是,他虽然喜欢这里的一切,喜欢看他们所有人的笑声,但在他和那些人之间,仿佛总是有一面无踪无形的屏障,将他重重阻隔在了那个没有世俗纷争的美好世界之外。
只因他对自己这丑陋的容貌,一直都耿耿于怀。
尽管,后来这里的主人——凌客川,与他义结金兰,但他仍然无法驱散心中的那种像是被桎梏在枷锁中的孤独。
那是死亡一般的孤独。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像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一样的存在,居然还会有女子去喜欢他,崇拜他。
喜欢他的那个女子叫雪儿,是凌客川府中的一名丫鬟。
雪儿是个很好看,很懂事的女孩子,她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是楚明熙最钟意的贴身丫头。
自从跟随主人凌客川来到这世外幽岛之后,凌客川夫妇也曾为她物色张罗了不少迁居到这里的好男人,但是雪儿却一个都相不中。
――她钟意的男人,是他。
但他并不认为雪儿是出于真心喜欢他。
因为当年那场大火中,雪儿也在,也就是说,他当初也救了雪儿的命。所以,雪儿总喜欢叫他“恩公”。
他虽然半生孤独,因为那场大火毁了他的容貌,他的下半生极有可能也会在孤独中度过,但他还不至于自私到让一个怀着报恩之心的女子,为了他这样的一个怪物,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人生。
雪儿却偏偏非他不嫁。并且让凌客川转告他,若他嫌弃她出身卑贱,配不上他这样的大侠,余生便远离红尘,落发出家。
――雪儿看上的,是他的一颗心,而绝非他丑陋的外表。
起初,他宁肯让雪儿出家,因为他不舍得那样一个清纯善良的女子竟然会委身于他。可是他的脆弱,他的自私,最终战胜了他的“不舍得”。
在他和雪儿完婚的那天晚上,雪儿半开玩笑的对他说,幸亏你现在变丑了,若非如此,那个高高在上,威名远扬的杨振大侠,又怎么会瞧得起她这样的小女子。
有雪儿在,夫复何求?此生足矣。
婚后,雪儿的照顾体贴入微,对他无微不至,他对雪儿相敬如宾,温柔备至,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女儿,后来,他们也果然有了自己的女儿。
那可爱的女儿,和母亲一样明眸皓齿,一样的惹人怜爱。
这家的温暖,天伦之乐,时常让他感慨世事无常,感叹自己这样漂泊无依的浪子居然也会因祸得福。
可是……
可是。
世事果然无常,福兮祸之所伏。
他的女儿尚且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这世外桃源般的海外幽岛便迎来了惊天巨变。
一群成帮结伙的海盗,袭击了这里,屠杀了所有的岛民,凌客川夫妇还有他深爱的妻子雪儿,都未能幸免于难。
那个血洗幽岛的夜晚,他一夫当关,浴血奋战,但终究一己之力,难以抵挡那些丧心病狂的海盗。
他一身鲜血,苟延残喘的带着襁褓中的女儿,还有凌客川夫妇的遗孤,拼死逃离了这里。
有时候在噩梦中,他还时常梦见,那夜,雪儿在遇害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快带着两个孩子走,不要为我们报仇,请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雪儿这个可怜的傻姑娘,居然不让他去报仇?
妻子未免想的也太天真了。
那么多与世无争的人们,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海外幽岛遁世隐居,是因为他们很多人都是一些心地善良的好人,因为学不会在世俗世界里的生存之道,受到了压迫磨难,才选择了流浪异乡,重建家园。
这一点,他看的很清楚。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没有。可是他们却这样无辜的死了……
这个仇――又岂有不报的道理?
所以,他回到大陆的第一件事,便把这滔天血案告知了他的好友神嚎大侠。
神嚎大侠检查了他的伤势,便问了他一个问题。
即是,那些东瀛海盗是否并非普通人?
――若只是普通海盗,自己这位身怀绝技,万夫莫敌的好友又怎么会沦为“丧家之犬”一样的跑回来?
他不由得感慨,那些人应该都是由流浪武士组建的团队,战斗力自然不弱。
神嚎听罢,只道了句,让朝廷“四大神捕”和我们联合来做这件事吧!
朝廷吗……
对。
他望着神嚎那双充满肯定神色的眼眸,心里犯开了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