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复仇之花(下)
煮酒2019-08-08 08:543,439

  他曾听雪儿说起过,他的义弟凌客川之所以漂泊海外,好像是因为早年得罪了朝廷里某一位大人物。

  至于是何等大人物,凌客川夫妇对此三缄其口,从未对外张扬。

  他也曾在有意无意中问过凌客川,想要了解这其中的真相,不过凌客川却讳莫如深,每当两人闲谈时说起那事,凌客川总有办法转移话题。

  小人物总有小人物的活法,即是闭紧嘴巴,惹不起,躲得起。

  可凌客川哪里是什么小人物,他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商人,虽不能说富可敌国,但也是家财万贯,他的朋友遍布天下,在朝廷里也自然会结交一些有名望的官员。

  至于凌客川这样一个并不普通的民间百姓,到底得罪了何等大人物,动用自己的那些关系都无法摆平,这其中的蹊跷之处,的确让他百思不解。

  所以,如今神嚎要惊动朝廷,他也不知道可不可行。他担心那个曾经和凌客川有过过节的“大人物”,会不会从中作梗,阻扰此事,在横生其它枝节。

  但是神嚎又告诉他,他应该信得过“四大神捕”。

  于是他照办了。

  而后,四大神捕便和神嚎一同前往那海外幽岛,剿灭了海盗,终于为那些无辜的岛民报仇雪恨。

  他的义弟凌客川一家人,还有他的爱妻雪儿,应该可以瞑目九泉了。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谁能料到,几经周折,他才发现,他想要报的仇,远远没有……

  又有谁能想到,当年凌客川夫妇得罪的大人物竟然是那个在朝廷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平津王?

  又有谁能想到,在这之后,一向被民间百姓崇拜尊重的四大神捕,竟然听从平津王的指使暗杀了他的好友神嚎大侠?

  那时候的他,终于得知,他的爱妻为什么在临死前声嘶力竭的劝告他,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这当然是为了他好。因为他惹不起。

  可是,真的不要吗?以后就这样苟且偷生,无羞无耻的活下去吗?

  这黑暗透顶的人生呵……

  他悲愤填膺,却欲哭无泪。

  他憎恨那些践踏光明的伪善之人。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憎恨。

  此后,可怜而丑陋的他,彻底变成了一只……一只……被这个世界抛弃的绝地孤狼。

  他深居简出,游走在世界的边缘,既羡慕那尘世中的光明与欢乐,又畏惧那些耀眼的灯火,他唯恐被世人看到他的真面目,他只能像个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一样躲躲藏藏。

  他知道,斩草除根这个道理,谁都懂。

  ――平津王让四大神捕铲除了知晓内情的神嚎大侠,又岂有放过那个孩子的道理?

  那个孩子,便是凌客川夫妇的遗孤。

  在他的心里,其实他已经把“冬儿”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冬儿也的确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

  可是在他的面前,冬儿却从未开口叫过他一声“父亲”。

  毕竟,那年冬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义父惨死在那三大神捕的面前,此后,便不在叫他“大伯”,而是“师傅”。

  他心里非常明白,冬儿是想练就一身本事,将来为他的义父报仇雪恨。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冬儿越是这样,他便越不能传授冬儿任何武功。

  是的,他不能让父辈的恩怨,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他不能让冬儿以后活在仇恨当中,长大后以身犯险,不得善终,他不能……

  那时候的他,终于明白爱妻雪儿临终前的遗愿究竟有多无奈,有多悲苦,有多希望他以后带着女儿可以很好的活着……

  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这四个字,注定将如同梦魇般,终其一生,让他备受折磨……

  大概正是因为少年时代的冬儿,并不能体谅他的无奈,所以后来冬儿偷偷离开了他。

  和冬儿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女儿。

  那一年,冬儿八岁,他的女儿七岁,那一年,是神嚎被害的第二年,也是他独自一人,带着冬儿和女儿在幽冥岛生活的第二年。

  因为神嚎去世的一年光阴里,他始终不肯传授冬儿武功,这让冬儿心生怨恨,所以冬儿跑了。

  他当初的确自私的恨过冬儿,他甚至会咒骂冬儿,想走的话一个人走便是了,他既然管不了便不管了,可为什么还要带着他的女儿一起走?

  冬儿和他的女儿自幼一起长大,两人亲如同胞,形影不离,两个年少无知的孩子,自然有年少无知的沟通语言,和他这个什么都懂的大人,自然会有隔阂代沟。

  两个孩子一起离家出走,其实细细想来,可能是他和两个孩子沟通的还不够。

  大概正是因为这无能为力吧,摧毁了他的所有意志,让他终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完全忽略了两个孩子。

  尽管他很爱很爱那两个孩子,他愿意为了他们付出自己的性命,甚至死后坠入那十八层地狱,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该何去何从……

  也说服不了那个执拗的冬儿……

  这让他的余生变得麻木不仁。

  冬儿和女儿双双失踪的那一天,他的酒终于戒了,人也醒了,也不在浑浑噩噩了,他就这样,在外面的世界里找了冬儿和女儿很多个年头。

  茫茫天下,要找到两个孩子何其艰难?

  他起初如同无头苍蝇,焦虑不已的到处横冲直撞,后来就静下心来,他决定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去找。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中,他路过一个花农的地摊,看见了那一束娇艳欲滴,鲜红如血的花,便鬼使神差的问花农,那是什么花?

  杜鹃花。

  他不由得叹息道,好漂亮的花呢……

  花农笑吟吟的告诉他,在古老的传说中,这花是被杜鹃鸟的血染红的。

  杜鹃的血?

  花农对他讲起了那个关于一个善良的人,被人陷害,积郁成疾,悲惨死去,死后化为了杜鹃鸟,日以继夜的悲鸣,哀怨自己不能为自己报仇雪恨,久之泣血,染红了脚下的花,便化为杜鹃花。

  他听了,不由得苦笑,――这多像自己这糟糕的人生啊!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年少的女儿,蓬头垢面,无忧无虑的奔跑在夕阳下的剪影。

  这让他想到,女儿与他相依为命的几年里,他从未好好地打扮过女儿一次,甚至没有在她的头发上,插上一朵配的上她的鲜花。

  恍惚中,他空洞的眼神中饱含笑意,竟然心血来潮,伸手去采摘那杜鹃花,仿佛他的身后,就站着他的女儿。

  仿佛一转身……他就会把手中花插在女儿的鬓角上。

  小心啊!花农惊声道。

  小心什么?

  那花可是有毒的!

  有毒?他不解地问。

  花农瞪着眼睛,道,剧毒!

  也记不清磨破了多少双鞋子,走了几十座城市,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女儿。

  女大十八变,那时候的女儿变得让他险些认不出来,只有颈子上的那块殷红的胎记,让他得以确定,那就是他的女儿。

  只是,他杨振的女儿,怎么可以做艺伎呢?

  女儿浓妆艳抹,身穿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裳,花枝招展的穿过骚乱的男人堆里,走上众目睽睽的舞台,莲步生辉,翩若惊鸿,惊呆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他。

  自始至终,他望着自己那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始终在抹眼泪……

  晚上,他找到了女儿,他认为女儿不会忘记他,毕竟两人分开的那一年,女儿已经七岁了。

  可是女儿却把他轰了出去,还说什么,哪里来的丑八怪,登徒子,快把他给本姑娘轰出去!

  他惊愕看着这个霎那间变得陌生不已的女儿,一时心力交瘁,百感交集,竟哑口失声,老泪纵横。

  他失魂落魄的被女儿豢养的打手狼狈不已的打了出去……

  ……

  ……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幽冥岛。

  并且带回了杜鹃花的种子,他把自己居住的落寞村庄全都种上了杜鹃花。

  是的,他谁都改变不了,他改变不了女儿不认他的事实,改变不了他自己,他无法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无法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雪恨,无法让时空倒流,回到爱妻雪儿还在身边的日子……

  他只能在这里种下大片大片的杜鹃花,种下了和那个死后化为杜鹃鸟的可怜人一样的仇恨与无奈……

  偶尔,孤身一人的他,也会学着传说中的杜鹃鸟,仰天悲嚎……

  一年后,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女儿和冬儿回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三人相见无言,两个孩子双双扑进他的怀里,他咬紧牙关,拼命抑制着那莫名由来的大喜大悲,可还是哭成了一个孩子……

  ……

  ……

  好了,好了。

  既然两个孩子已经决定了二人此生要走的路。那么他只好送他们一程。

  既然改变不了,他只能选择接受。

  三个人在幽冥岛上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行动,他们将这个原本由美丽的天堂变为敛尸场的地方,彻底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可是两个孩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竟然用自己的死,做了其中一个重要的环节。

  是的,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救赎这些年来,他对两个孩子的亏欠。

  用自己的死,来博取两个孩子最终的胜利,换他们一生平安。

  但是那“复仇之花”,依旧盛开。

  那些被他赋予生命的花,将代替他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那个人,他曾经崇拜过的。

  可后来就变成了恨。

继续阅读:第六十四章 英雄末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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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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