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咱们……”高风仰望了一眼夜穹中渐渐落向西方的皎月,用征求的口吻说,“今晚要不就在村庄里找个地方休息吧。”
连日来的机关暗算,险象环生,已经将苟延残喘的他们折磨的身心俱疲,甚至对前方未知的危险产生了一种无所畏惧的麻木。
然而比麻木更加可怕的是,他们是人,不是神,他们的身体和心智显然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累,很累,那是一种渗入骨髓的累。
照这样下去,只怕稍稍有些风声鹤唳,疲心竭虑的他们就会变成惊弓之鸟,甚至会坐以待毙。所以高风的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三个晚辈的认同。
何况村庄不同于凌府老宅和地藏寺,那两个地方局限性太小,凶手极有可能在所有的地方设下机关陷阱。
这里的村庄就不一样了,这鳞次栉比的房子少说也有几十栋,凶手不可能把所有的房子都布置上天罗地网吧。
而且他们还有江林留下的另外一份幽冥岛與图,在这张与之前凶手“赠予”的那张地图上与之别样的地方就是,――在上面标注上了所有机关埋伏的所在地。
此刻,这张地图,就摊开平放在高风的手上。
只是。他们并不太确定,凶手交给高林的这张地图到底可不可信。
“这村庄倒是筑建的规规矩矩,东西两条青石道,高低起伏,依势而建,分别通往村外的天水河与海边,南北十四街,虽蜿蜒狭隘,皆是通幽小径,也可以说根本不算作街,但看上去别有一番雅致。”
高风瞧着地图,又不免皱了皱眉,接着道:“这里的机关陷阱虽然不少,有很多地方都标志着火雷,毒烟,瘴气,连弩箭,但若规整一番,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两条大道的左排,一三五以此类推,设有埋伏,右排二四六以此类推,设有埋伏,而街上的住宅也并不随机,前一四七没有埋伏,后二五八没有埋伏,其余擅闯者入之即死。”
说到这里,高风忍不住嗟叹道:“黑白联盟的人之所以搞这些花样,大概是他们在设计这些陷阱的时候,也害怕自己稍不注意,会误打误撞,葬身在这近乎天罗地网的鬼地方吧……”
阿澈沉吟道:“怕就怕,二师叔的这张舆图上标注的埋伏是假的。”
高渐离点了点头,道:“我也有此担心。”
季火盈秀眉微颦,不解道:“何以见得?”
高渐离叹道:“高林师叔虚怀若谷,而黑白联盟布局亦如此精密,暂且不论对错,且说城府之深,双方皆是各有千秋,所以……”
季火盈道:“所以什么?”
高渐离道:“所以,既然高林师叔对黑白联盟采取阴奉阳违的目的,实则是出于不相信他们,那么。反过来说,他们又岂会相信高林师叔?”
阿澈愁眉不展,颔首道:“可是,高林师叔既然不相信他们,又为何……”
“阿澈。”高渐离打断了阿澈的话。
阿澈抬眼看向高渐离,但见高渐离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闭上了嘴。――同时把自己的疑惑也封闭在了心里。
此刻,但见高风径直走到一户人家前,推开了木门,像个幽灵般的闪了进去,然后又快速关好了木门。
隔着一扇门的墙内,宛如隔了一个世界。
只听到另一个世界的高风,面对着禁闭的院门沉声道:“谁都不要进来,为师先去看看这里有没有危险,如果没有的话,你们在进来。”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云淡风轻的语气透着几分长者的慈悲。
他蓦然转身,朝着里面无谓的走进去……
……
……
季火盈眯起了眼睛,道:“我觉得……”
高渐离见她欲言又止,迟疑道:“你……觉得什么?”
季火盈道:“我是觉得,你师傅肯定会从里面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高渐离笑了笑,道:“多谢,师傅他老人家对待我们这些弟子,是真的好。”
季火盈瞟了一眼高渐离,讥诮道:“师兄难道没有听出来我话里有话吗?”
――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就是,她怀疑高风是凶手,也就是说,凶手又怎么会把凶手自己害死呢?
高渐离露着几分憨笑,所答非所问,道:“你太累了,不要胡思乱想了。”
话落,但见木门发出诡谲而缓慢的吱呀之声,敞开后,高风果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相信我,”高风眯着眼睛,看了看季火盈,“里面没事。”
他接着道:“高林师弟的那份舆图,应该是真的。”
“哼!”季火盈冷冷地看了高风一眼,便兀自走了进去。
高风目视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季火盈,淡淡道:“渐离,你去陪陪盈儿吧,帮她收拾出一间卧房来,让盈儿好好休息一晚。”
“哎……”紧接着,他阴沉着脸色,发出无奈的一声叹息。
待高渐离随着季火盈走进去之后,高风又看向阿澈,“阿澈,咱们也进去吧!”
几个人走进了院子里,但见这古老的小院正屋左右分别配有两间厢房,院落里翠竹成荫,荒草遍地,雅致与蛮荒并存,静谧中又透着几分荒凉肃杀之气。
四个人小心翼翼的穿过荒草丛生,而后便分散开来,高渐离和季火盈寻到一间厢房,阿澈和高风则去了另外一边的厢房。
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这里所说的不平静,指的是黎明前夕的黑暗。山雨欲来前的罡风满楼。指的是,高风心中的那条愈发黑暗的英雄末路……
是的,英雄末路。
一盏烛火,照亮了高风那张皱纹深刻的苍白的脸。
他看着手脚勤快的阿澈,手持一把笤帚,忙里忙外的收拾着这间陌生而简陋的屋子,嘴角不禁划过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苦涩的笑容中,充满了慈爱与悲悯。
“阿澈,差不多就行了。你渐离师兄在陪你盈儿师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把门关上,咱俩聊一聊你二师叔。”
“哦……”阿澈放下笤帚,有些木讷的看着高风。
“坐下吧。”高风示意阿澈坐到木桌的对面。
“嗯。”阿澈缓缓走过来,坐在了椅子上。
高风努力的抬了抬疲乏的眼皮,淡淡道:“澈啊……”
阿澈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高风,――有生以来,这是师傅第一次这样叫他,像是充满了慈父般的关爱。
结果,阿澈用他的读心术看穿了师傅的眼眸中,那种渗入骨髓的疲倦。――看穿了师父那种万念俱灰的悲伤。
“师傅,你怎么了?”
“呵呵……”高风强颜苦笑,摇了摇头,“为师没事。”
他接着道:“就是想问问你,之前在这户人家的门外,你说你高林师叔既然不相信他们黑白联盟那个组织,――之后你好像想问什么来着,在然后就被你渐离师兄打断了。”
他凝视着阿澈的眼睛,有意停顿一下,方才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阿澈垂下眼睛,思索道:“徒儿是想问,既然高林师叔不相信黑白联盟,又为何会在地藏寺这个环节当中,要害死我们二人?”
高风微阖双眸,道:“你觉得呢?”
阿澈锁着眉头,喃喃道:“徒儿是觉得……觉得……高林师叔之所以想要杀死我们二人,是因为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知道了我们之中,还有谁是黑白联盟的人,而这个人……”
高风道:“这里就你我二人,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阿澈点了点头,道:“极有可能就是季火盈师姐,或者……或者……”
高风叹道:“或者是你渐离师兄对不对?”
“不,”阿澈反驳道,“师傅莫怪徒儿无理。”
高风看着他,淡淡道:“不会。”
阿澈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或者是师傅你。”
“我吗?”高风苦笑,“为什么不是你?”
阿澈道:“因为徒儿没有害死高山师叔和三位师兄任何人。”
“嗯……这也算是一种回答,”高风缓缓道,“那为何是我?”
阿澈道:“高林师叔因为被黑白联盟胁迫,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出自内部,所以到了这幽冥岛之后,会比别人格外的留心观察。”
高风点了点头。他很赞同。
阿澈茫然看向高风,接着道:“高林师叔极有可能发现了你也是黑白联盟的人,所以他才要害你。”
高风道:“那高林为何连阿澈你一起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阿澈的目光缓缓飘向空洞的暗夜,叹道:“留下渐离师兄的性命,高林师叔自然可以利用季火盈师姐与渐离师兄的关系,劝说渐离师兄,让渐离师兄不要为师傅报仇,可若留下阿澈的性命,高林师叔的心里又怎会踏实呢?”
高风点了点头,道:“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若是当初死的是你我二人,而你高林师叔活了下来,他自然会在你渐离师兄的面前,对你我师徒二人贬低一通,把我们二人都说成是凶手,而你渐离师兄说不定真的会相信他的鬼话。”
阿澈回忆起前几日的种种过往,不禁叹道:“高林师叔的三寸不烂之舌的确很厉害,任谁听了他的话都可能信以为真。”
“高林的确巧如舌黄,”高风摇头苦笑,道:“可是阿澈你想过没有,如果为师是黑白联盟的人,又怎么会给高林制造机会害死我自己呢?”
如果高风是凶手的话,他又怎么会事先不知道自己的身上仍有磷的存在,反而被高林关在了石屋外?
阿澈瞪大眼睛,被高风的这句话惊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