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苦痛可以带给你成长,让你变得百毒不侵,你要不要。
如果你现在问阿澈,问他要不要。
他肯定会告诉你,他才不要。
他宁愿被师傅看成蠢才,在遇到匪徒的时候像个怪胎一样的晕死过去,被身边的兄弟们耻笑一通,也不要用这些尸骨做梯,鲜血铺路,去历练和验证自己。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如同失去归宿的流星般在他的眼前倏然消逝,这残酷致命的冲击让他在这劫后余生,忽然对生死的概念变得麻木不仁。
他不在紧张,也自信自己不会在犯病。
可是,一种比以往更甚百倍的孤独感已悄然而至,渗入了他的骨髓。
他的灵魂。
秋阳高照,夏日的余温犹在。阿澈的整个人却变得冰冰冷冷的。
尽管他已经在阳光下走了很远的路。
道路的尽头,就是地图上的最后一处地标――凌府古殿。
根据凶手和高林留下的两份地图指引,阿澈这次前来,走的是老宅后院的一道小门。
阿澈走了进去,然后看见了一个干净的院落。
院落里有一口井。井边放着一盆清澈见底的水。
一行平房的屋檐下,座落着一颗枝繁叶茂的古木。地上却没有一片落叶。
院落里的东边墙角下,有一片菜地,菜地里的蔬菜叶子横纵有序,里面没有一颗杂草。
那排房子的台阶下,倒是有几株绿幽幽的青草。却像是被人修剪过似的,只长到了一个台阶的高度。
有人居住在这里……
阿澈的步子愈发的无声,缓慢,他走上台阶,漫步在屋檐下,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查看。
在厨房中,他看到了砧板上,放着一把菜刀,和一捆打蔫的蔬菜,还有一条腐烂的鱼。
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卧房中,他看到了一张铺着陈旧床单的床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很多男人的衣服。
同时在这间卧房中,他似乎隐约闻到了,这里的静谧空气中,竟然飘荡着胭脂水粉的香气。
一个男人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女人的香气?
阿澈走进那张床,翻开了那些衣服,但见在这些衣服的里面,还放着一张夜叉鬼的面具。
这是杨振大侠的房间吗?
厨房里砧板上的那条鱼,看腐烂程度,已经有个五六天了,和杨振大侠去世的时间吻合。
这些衣服的主人,和杨振大侠的身材,也很吻合。
只是,房间里的那种清幽的香气,是不是出自之前在地底密室天窗上,送给师傅高风的那个女子之身?
这名女子,到底和杨振大侠什么关系?
这女子显然还没有用过这里的厨房,但却将院落和卧房收拾了一番。
因为院落里没有落叶,卧房里一尘不染。明净的木桌上,像是刚刚被人擦拭过一番,还有一些残留的干净水渍。
她是刚刚来到这里的……
阿澈盯着木桌上那一滴一滴的水渍,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放在了舌尖上,咸的……
这是眼泪。
一个用至阴至毒的毒酒,害死师傅高风的女魔头,居然也会流泪?
想到这里,阿澈的眉头紧锁了起来。
他不免……黯然销魂。
人与人之间的悲剧在于,你不会明白我到底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做着这样让你这种人不理解的事,我也不会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什么做着让我不理解的事。
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的。那个女子也不是。
只是阿澈猜不透,想不出,那个女子为什么会一边收拾着这孤寂的房间,一边落泪……
……
……
雪姬的名字,叫忆梦。杨忆梦。
她的母亲叫雪儿,父亲叫杨振。
可是她从未见过她的母亲,据父亲说,她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病死了。
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叫冬儿。
冬儿眉清目秀,是个很聪明的男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玩伴。
她只记得,从她有了记忆开始,她和冬儿就随着父亲,开始了相依为命,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很畏惧她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靠杀人为生。而且长得很丑,总是以黑纱遮面。
他们一家人,一年通常要换十几个地方居住,而且每到深更半夜,父亲就会独自外出,天明回来了以后,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血腥的味道。
父亲是个很冷漠的男人,除了喝酒,就会杀人。他也只能靠杀人来养活她和冬儿。
她和冬儿还有一个义父。
义父是个很奇怪的男人,比父亲都要奇怪,因为义父总是带着一张鬼面,而且从来不曾见他取下来过。
义父并不经常和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不过总会隔三差五来找父亲。
不管父亲带着他们搬到了哪里,义父也总能出乎意料的到访。
因为走过太多的地方,见过太多的人,久而久之,她和冬儿都很纳闷,父亲和义父为啥和别人家的父母不大一样。
――为什么,他们二人和别人家的小孩子也不一样,要过这种风餐宿野,没有家的生活。
然而有一年,父亲和义父忽然带着她和冬儿来到海外的一座孤岛上定居,还说以后不走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小岛上有很多空置的房子,没有人,只是有一些甚是可怖的尸骨,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小岛上。
不过日子久了,就见怪不怪了。有时候她还会假装那些尸骨是她的玩伴。因为冬儿并不会时常陪在她的身边。
义父那个奇怪的男人,只要来岛上一天,便会让冬儿陪他练武。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冬儿就开始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有一天,冬儿带着她来到一所庄重的古殿里,走进其中一间房间,打开房间里的木柜,从里面取出了一幅画。
那幅颜色有些泛黄的画里,画着一个白衣飘飘,恍若天仙的女人。
该如何形容那画中女子的超凡脱俗呢……她只知道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她估计自己以后也不会见到。
“画中人是我的母亲。”冬儿说。
“你怎么知道?”
“你看。”冬儿伸手掏出脖子上的一块精致的莲花玉佩,然后指着画像,“画中人也有一块。”
她之前只顾着惊羡那画中人的美貌,却完全忽视了美人流水般的颈子上,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那也不能证明她就是你的母亲呀?”
冬儿的眼眸泛红,似有泪水即将落下来,用双手的指尖抚摸着那玉佩,“那就是我的母亲。”
他沉默了好久,又说:“我偷偷听大伯和义父说话来着,他俩说,这座小岛,以前本来就是咱们的家……”
义父被人害死的那天,她还在空荡荡的村庄里,一个人玩捉迷藏。
起初她只当冬儿又随着义父和父亲练功去了,可是日暮以后,她只看到哭哭啼啼的冬儿,和失魂落魄的父亲,义父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那天开始,冬儿就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不在像以前一样,一有闲暇时间便陪她玩。
他整天缠着父亲教他武功,搞得父亲很是着烦,一次竟然挥出一拳,打了他。
她跑去安慰他,他却并不领情,只是哭,她也开始哭。她开始觉得父亲真的好可怕。
冬儿带着她离家出走的那天,她甚至不知道冬儿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但是她跟着他走了。
因为她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很害怕自己的父亲。
她当然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因为被当年那些应顾不暇的打击和伤害,如同大山一样的将父亲压垮了。
所以父亲沉默寡言,颓废,阴郁,借酒消愁……
可是等到她长大了,明白了,已经为时已晚了……
……
……
两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手牵着手,行走在一条人流拥挤的大街上,倍感孤独。
她天真的以为,正如冬儿所说,二人可以找到一个比义父还要厉害的名门正派,然后勤学武艺,在为先人报仇雪恨,最后回到父亲的身边,去鄙视他的懦弱无能。
可是,不久后,被饥饿压垮的二人就成了沿街乞讨的小叫花子。又过了不久,她就被妓院里的几个恶汉掳走了,从此和冬儿失去了联络。
好在两年后,她和冬儿再次相遇。原来他们二人一直都在同一所城市里。
只不过,一个做了仇人的弟子,一个做了娼妓。
她外表虽光鲜亮丽,内心却恨透了那个肮脏糜烂的地方。
她无时无刻不在憧憬着和冬儿回到以前,回到那个天真无邪的童年,她用凄楚的眼泪,乞求冬儿带她走。
可是冬儿对她说,这不行的,他其实处境很危险。因为他现在的师傅,就是当年害死义父的大恶人。
我们逃走吧……她天真的央求冬儿。
那也不行。冬儿说。
虚伪的活着,总比苟且偷生要好的多……你父亲快乐过吗?
冬儿问她。
年少不识父亲的心,年长几岁,懂了之后,方才发现,她或许已经成了第二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