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也不奢望你能放过我,”高风仰面看着那狭隘的天窗,“不过只要你放过阿澈,就算是你让我凌迟受死,我也会答应你的。”
“不,”阿澈吸了口气,清澈的眸光中透着几分刚毅,“师傅你不要这样说,既然走投无路,要死就一起死吧,别去求她了,她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高风看着阿澈,无奈的叹了口气。
阿澈还年轻。
他的过去,经历了无数的打击,痛苦,孤独,无助,他勤奋,努力,不屈不挠,他好不容易战胜了疾病,如果他可以活下去,他的未来应该会柳暗花明,他应该会活的很精彩。比他们四大神捕中任何一个人都要精彩。
他怎么可以和自己这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死在这个地方呢?高风的心里,在暗暗的为阿澈叫苦。
又隔了半晌,狭隘的天窗上,忽然滴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高风和阿澈的脚下,摔的细碎。
紧接着,两人同时闻到一种清新的香味。――像是某种奇异的花香,夹杂着一股渗人心脾的酒香。
上面又传来那女子的声音,“我这里有三杯用杜鹃花酿制的毒酒,高风,你暂且接住。”
她接着道:“如果接不住,你们就在这里慢慢地等死,如何?”
高风苦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没有。”女子平静的说,“接着吧。”
只见三杯盛满清酒的酒樽同时自天窗坠下,高风飞身而起,又轻飘飘的落地,在看他的两只手中,已经多了两杯酒樽。
剩下的那一杯酒,被他叼在了嘴里。
“‘疾风’神捕果然名不虚传,”女子淡淡道,“真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呵。”
她接着道:“这三杯酒,醇香醉人,绝世无双,不过,喝第一杯,会让人头眼昏花,睡上三天三夜,在喝第二杯,便让人气血逆流,痉挛抽搐,喝完第三杯,你就会七窍流血,浑身有如万箭穿心,剧痛无比,你还会……嘻嘻,可是你不会马上死去,你会自己撕开自己的肚子,亲手挖出你的肝脏,因为那种痛苦,会持续一个时辰,才会送你去阴曹地府,而在这一个时辰内,你想要撞墙去死,都是一种奢侈,因为,这酒里的花毒,会像一万只蚂蚁叮咬你的神经,让你站都站不起来。”
高风将嘴边酒一饮而尽,随即甩掉了口边的酒樽,“我说过,如果你能放过阿澈,无论你让我怎样死,我都会答应你的。”
“放过他吗……”女子沉吟道,“不过这种死法,比凌迟处死都要痛苦,你也可以选择不喝。――你们师徒二人,一人一杯,把剩下的那杯倒掉,在这里睡上三天三夜,等到疲乏饥渴之后,落个安乐死岂不是更好?”
高风冷冷道:“这么说,你答应放过他了?”
女子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后缓缓道:“当然可以。”
“好!”高风道,“说好了!”
“说好了……”
阿澈刚要夺过高风手中的酒樽,高风眼疾手快,整个身子迅速向后退去,吼道:“阿澈!你不要过来!”
他接着道:“你陪着我一起死,你让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去见你的父亲,我做鬼都不会抬起头来的!”
阿澈狠狠道:“那也不行……”
可是,阿澈的话还没有说完,此时的高风猛地一个转身,背对着阿澈,将剩下的两杯酒双双饮尽……
……
……
时隔多年,每当阿澈想起师傅的死,都像是在经历了一场噩梦。
师傅本来是个很干净,很体面的男人。
可是在他死的时候,他却像个痛哭流涕可怜无助的孩子似的,口边流淌着粘稠的口水与白沫,大小便失禁,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不一会儿,他的满头苍发就乱成了一堆杂草,七窍开始流血,倒在地上不停的痉挛抽搐,用近乎哀求的眼神,含糊不清的语言,悲怆的对阿澈诉说着,快,杀了我,杀了我,求你了阿澈……我叫你师傅……我叫你师傅……
阿澈的心里在淌血……他手起刀落。
他别无选择。
“郁汲澈,”天窗上的女子又开口说话了,“你杀死了自己的师傅。”
“卑鄙……无耻……”阿澈抬眼,怒射寒光,冷冷的看着上面那双昏蒙不清的阴森森的眼睛,“神嚎大侠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人?”
女子“咯咯”的笑声逐渐变得放荡起来,笑声作罢,冷冷道:“懒得跟你解释,半个时辰后,密室里的门,会自动打开,到那时,你自己走吧!”
密室归于沉寂。那女子好像走了……
半个时辰后,密室的石壁上,果然出现了一道石门,那石门缓缓向后退却,有一束微弱的光,照了进来。
阿澈背起师傅的尸体,走进了石门内,但见前方出现了一条狭长的阶梯甬道,甬道上方的尽头,布满了惨白色的光芒。
他拾阶而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沉重,他只感觉自己像是在摆脱幽冥地狱的束缚。
出口外,依然是村庄里的青石路。只是与凌家老宅,已是近在咫尺。
兜兜转转后,阿澈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他仰望了凌府老宅门前的匾额一眼,便转过身来,往回走。
高渐离和季火盈远远地看着他,但见他向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走来,便急忙躲了起来。
“阿澈身上背的那个血淋淋的人……”季火盈疑声道,“是你师傅吗?”
高渐离点了点头。
季火盈盯着高渐离,看见两行清澈的泪水,自高渐离闪烁的眸光中滚落下来。
“你师傅好像死了……”
高渐离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可我还是不相信阿澈就是凶手。阿澈是那么老实的一个人。”
他接着道:“我也不相信师傅会死……”
季火盈轻叹一声,道:“证据就摆在眼前,阿澈刀鞘上还在滴血。”
一片疑云爬上了她的额头,“可是昨日,为什么你师傅在石屋前,会对我师傅说这天儿热死了呢?”
――至今为止,她一直以为,高风的那句话,是在诱导她的师傅高林,快些进入圈套当中。
高渐离皱起眉头,淡淡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我和阿澈外出回来后,我师傅独自一人去了偏僻的角落里解手,后来阿澈便跟了过去。”
他呆呆地看向季火盈,接着道:“或许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阿澈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也对我师傅说过,所以我师傅才会认为你师傅就是凶手,才会诱导你师傅……”
――高渐离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昨日清晨,阿澈和高渐离采摘生地花回来,阿澈的确趁着高风小解的时候,跑去告诉他,地藏寺一行,虽然有惊无险,但凶手留有后招,――他们身上残余的磷,会在阳光下自燃,将他们火化,才是凶手在这一局中布下的杀手锏。
阿澈之所以跟高风说这些,是因为他当时已经认定高林才是真凶。
――尽管他们在进入地藏寺之前,在寺门外,遭遇的由诡丝构建的天罗地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就是高林开启的开关。但地藏寺的大门,却是高林自告奋勇打开,第一个走进去的。
――而且在进入地藏寺之后,阿澈和高风走进了堆积尸体的大殿,随后高渐离和季火盈也走了过来,唯有高林伫立在大殿的门内,踌躇不前。
――意即,开启封闭大殿石门,让他们遭遇乌鸦入侵的那个人,只能是外围的高林,因为别人都没有机会。
――所以,季火盈的猜疑没有错,高风知道详情后,的确在有意诱导高林“犯错”。
不过,此时的季火盈,有所不知的是,阿澈之所以会告诉高风这些事情,是经过和高渐离一番商议推理后,才得出的结论,做出的决定。
――也就是说,是高渐离让阿澈把高林的可疑之处以及凶手的后招告诉高风的。
季火盈当然不知道,她现在――正在与一只恶魔为伍。
而且这只恶魔,总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恰到好处的煽风点火。
因为他一直是个老好人,而且是她季火盈的未婚夫,还他是阿澈最为亲密的师兄,是高风最得意的徒弟。
也就是说,他是他们之间相互关联沟通的纽带。无论他想搬弄任何是非,都不过是信手拈来,轻而易举。而且除了他以外,任谁都不知道。
阿澈将高风的尸体,重新放回了之前居住过的那所宅院。
他找来一块手巾,用水囊中仅有的水,将高风脸上的污垢,身上的鲜血,擦的干干净净,看上去,他的师傅安详闭目,像是一个睡着了的老人……
之后,阿澈独自一人,踏上了征途。
是的,他不能退却。
纵然前方等待他的是死亡,他也不能退却。
因为那个所谓的“黑白联盟”,已经玷污了神嚎大侠的清白,也害死了他的恩师。
可是,这对于阿澈来说,并非什么血海深仇。而是对与错,善与恶。
高渐离和季火盈远远地看着阿澈从那所宅院里走出来,然后沿着那条青石路,走向了凌家老宅。
季火盈怔怔的瞧着阿澈的背影,“阿澈好像要去凌家老宅。”
高渐离沉声道,“如果他能顺利的找到镇天戬,那么……”
季火盈冷冷道:“如果他不会遭遇不测,那么他就是凶手。”
“不错……”高渐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