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然的后脊永远都是挺直的,走起路来双手背在后面,蓝色的衣服在他清瘦的身上逛荡着,银色的白鹤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展翅高飞。
她特别喜欢看他,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
或许这便是人们所说的喜欢吧。
他笑着,她便也跟着笑。
他不开心,她便想办法让他发笑。
可是盛婵努力了很多很多,可易然的脸上却没有一次是因为她笑过。
还记得有一段时间,易然在朝堂上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段日子都郁郁的,于是她便从书上学来了一个招。
听别人说易然最喜欢收集名画,盛婵特意弄来了一个前朝大家的丹青。
她实在看不懂这画上有什么玄妙的地方。
不过就是一些山,一些树,一些草,一些花,以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孤独的背影。
在山上的那段时光,她每天每日见到的都是这个画面。
这人在城中待久了,总会觉得归隐山林是一个美事,可是所以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这样的画卷情有独钟。
她握着画轴,躲在门后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等他走进来,她便跳出来展开画轴。
他见到这幅画必然会很开心。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当易然回来,便有小丫鬟给她通风报信。
她躲在了门后,手指泛着一丝薄汗,有些紧张的,心中雀跃的小兔子像是要跳出胸口一样。
近了,近了。
听着脚步声,她更加捏紧了手中的画卷。
三二一。
砰。
伴随着推门声,她从门后跳了出来,两只手握着画轴的边缘,尽量的伸展手臂,将整幅画映入对方的眼帘。
易然耳力敏锐,早就在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房内有动静。
鬼鬼祟祟必有怪异。
易然目光警惕,手握着剑柄,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抹身影从门后跳了出来。
他当即就抽出了宝剑,只听空气中发出了撕拉一声,锋利的刀刃将画从中断劈开。
他回过神,见到盛婵脸上的笑容僵硬着。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到画……”
她呐呐开口,哪怕盛婵是有功夫傍身的,可是这颇有杀气的一剑着实让她愣在了当处。
易然顺着盛婵的目光看向了地上。
那碎成两半的画轴有些狼狈的滚落在地上,上面的峻秀山峰和寂静流水硬生生截断。
这是前朝裴大家的《渔樵江渚秋山图》!
他想找这幅画很久,可是一直都没线索。
没想到——
他看着破碎的画,心中只希望这一个赝品。
真迹若是被毁坏成这样,在恢复也是徒劳。
他弯腰,仔细地看着画卷的每一寸。
没看一寸,他的脸色就沉了几分。
这是真迹!
易然冷眸看着站在面前的盛婵,“你知不知道这幅裴大家的画?已经失传很久了,你竟然用来玩?”
盛婵张着嘴,“你不是用来玩,我是想送给你?”
“躲在门口送给我?”他皱眉。
盛婵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她向来伶牙俐齿,可是如今却说出来半个字。
因为无论她怎么解释,在易然心中,她说的、她做的永远都是错的。
易夫人得知此事,本想要来宽慰她,却不想盛婵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
她不懂什么叫做伤心和失望。
所以,并没有太大感觉。
易夫人感叹,说她的性格好,并不计较这些事情。
她还说,如果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透彻,那该多好。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不通人情能被人羡慕。
可是当她意识到时,自己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
她计划得很好。
陪着李怀瑾入梦,找到晏舒青,带她回来。这一系列事情做完,易然对她印象或许会改观。
不过她还是真的怕自己死了,于是准备一个活不久的女娃。
师父曾经教过她一些奇怪的法阵,她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用不上。
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用到了,而且还救了她一命。
自从梦中苏醒,她便有了感知情感的力量。
或许是这副身子本来是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在路边看到了乞丐衣衫褴褛,在冷风中跪着的时候,她心中都会一紧。
这种情感,叫做怜悯。
“小心!”
一日,她在街上走着,忽然身后响起了马蹄声,已经人们混乱的叫喊声。
她抓着一个在路中间走的孩子,拎到了安全地方。
她抬起头,看着一匹骏马飞驰而去,没有片刻停留。
那身上的蓝色绸缎上的白鹤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如同那背影挺得笔直,仿佛仙人降世。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是易然。
紧接着,她的心开始揪着般痛。
痛得她像是全身血液凝聚回流一样,脸色苍白得让刚才救下的那个孩子反过来担忧地拉着她的衣袖,问:“姐姐,你没有事吧?”
她摇了摇头。
听到了身后人的议论。
“那不是易少卿吗,平日可是一个端庄的,怎么会在城里这么快骑马?”
“是啊,要不是有这位姑娘好心,这个孩子必然是会被撞到的。”
“他从来也不是跋扈的,一定是哪里发生了命案,才会这么着急。”
“易少卿可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啊!”
听到这些话,盛婵笑了起来。
哪怕他不喜欢她,可是她还是喜欢他能成为别人的眼中星光。
可是,她笑了一会儿,便笑不出来了。
她的死,对于他而言,或许连心湖波澜没有掀起分毫吧。
风吹过,脸上一亮。
她抬手摸了摸,袖口被眼泪沾湿成了深色。
那个孩子更是担忧,“大姐姐,你到底什么了?”
她像是没有听到,一个人离开了。
这个身子的姑娘是许了人家的,那个夫家听说前阵子她要死了,嫌晦气连忙退了亲。
如今见她又活了过来,于是舔着脸要来求结亲。
她是母亲拉扯大的,母亲是一个没有主意的,继父觉得这次可以敲一笔未来亲家的钱,便要五十两彩礼钱。
两家像是买卖东西一样,讨价还价,闹得她头痛。
盛婵躺在床上,脑海中全都是那道背影。
一连好几天,她在路上又相继遇到了晏舒青和李怀瑾等人。
她说不上来他们是什么表情,但是总归是没有笑容的。
尤其是晏舒青,原本她喜欢的青衫已经很素净了,这些天她穿得更得简单。
这天,刚好是她出殡的日子。
她有幸来参观,她以为易然回来,可是直到结束他也没有出现。
她没有等到易然,却看到了晏舒青好些哭晕过去。
她能看出来,她是真的伤心。
想来也是,她定然是觉得愧疚。
盛婵通了人性之后,像这种事情她烦得不行。
若是之前她看不出来别人的情绪,便不会多管闲事。
而如今,她做不到熟视无睹。
她想了想,还是来到了扬名阁。
她让晏舒青保密。
不要让易然知道她的事情。
她不想自己在失望一次,既然能重来一世,她便不再纠缠他了。
如此就好。
可是生活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晏舒青那个大嘴巴,把她的事情告诉了易然。
她一回到村子,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男人后脊挺得笔直,一身水蓝色的衣服在他身上随风烈烈。
她心中一紧,回头想逃。
却不想那人回头。
声音随着夕阳下的晚风吹来,温柔得比夕阳能浓烈的“盛婵”二字钻进了她耳中。
她便知道,自己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