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舒青说不失望是假的。
就好像她以为他是高山仰止、阳春白雪,她不吝啬用世间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结果到后来发现不过是个肉骨凡胎的凡夫俗子,与世人一样同流合污。
她语气中稍显失落,淡淡道:“你说你想成为别人的光,我以为那是真的。”
易然目光看着远处的悠闲白云,无奈开口,“晏姑娘,你可知周丁氏所言不单单是包括了在场的男人,还包括了皇族。”
晏舒青恍然,如雷击中。
如果当时易然说了一丁点关于赞同丁香的话……极有可能被谏官谏得扣上莫大的罪名,轻则牢狱,重则灭族。
“子喻可以不在乎一身草芥性命,可是做事行为不能牵连父母族人。”易然仰头看着绚烂的夕阳,充满希望开口,“但是我相信终有一日,丁香夫人的悲哀不会再出现女子的身上,会有那么一日到来的。”
“会的。”
若是今后世上如同易然这种懂得尊敬女子的男子多了,那个时代终于一天会到来。
那时女子可以经商行官,和男子一样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一夫一妻,生死相依。
想到此处,晏舒青眼中浮现一丝淡嘲。
这世上的男子怎么可能放弃花红柳绿,择一人终老?
易然听到这抹轻嘲,似乎明白了晏舒青心中所想。
他唇边噙着一丝笑容,“倘若有幸此生能遇上知心人,眼中心上又如何放得下其他人?”
晏舒青眉心一动,“易少卿如此说,实际做到的男子少之又少。”
许诺情爱之时,她相信没有人不是真心的,那一刻他们或许是想要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后来呢?
他们会遇上下一个、想与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人。
如此反复,无穷尽也。
易然声音淡淡,“我父亲和母亲就是如此,一生一世;我祖父和祖母也是如此,生死相依。比起莺燕啼鸣、勾心斗角的后宅,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那瞬间,晏舒青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易然能成为这么优秀的人。
是因为他所出生的环境便是如此,充满光和爱。
想到如此,晏舒青越发自卑起来。
站在他面前,她仿佛是泥潭中爬出来的乞丐,贪图对方身上普照的光明,私以为那道光是只为她而照。
晏舒青笑了笑,掩饰眼中抑制不住的失落。
有这么一种人,你越接近,越会发现他比你所想的还要好。
他从来不会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可是实际上,他的存在会让人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晏舒青自诩年少有为,白手起家,可在易然的面前她那可怜的骄傲只剩下了光明投射之后的自卑。
“晏姑娘?”
易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晏舒青的思绪。
她正色,“刚才想起了一些旧事,易少卿刚才说什么了?”
易然玉面透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晏姑娘去不去明日刘家的女儿宴?”
“听闻刘御史年轻时被称作玉面郎君,让王阁老的千金一见倾心,如此佳话实在想让人亲眼一见。”
“刘御史的确富有诗书,可是刘捧月是被宠坏的脾气,你若遇见她,能躲则躲。”
晏舒青笑,“背后议论,可非君子所为?”
易然琥珀色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笑意,“本非君子,何求君子。”
转眼就到了女儿宴。
虽然叫做女儿宴,其实也有不少少年郎参加,一屋子都是洛阳城内叫得上名字的大人物的公子千金,让晏舒青一度压力很大。
晏舒青今天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既然现在扬名阁已经声名鹊起,甚至连这种大人物都知道她的存在了,她也没有必要故作老成。
乌黑的长发盘成了发髻,黑亮的云鬓簪着洛阳最昂贵珠宝店的一等玉饰,那价格就算是在座的夫人小姐也足以咋舌。
一身青烟色的襦裙衬得肌肤胜雪,容貌清丽,比起许多的高门小姐千金还要多几分温柔娴静。
晏舒青一来到女儿宴,就被夫人们团团围住,对她嘘寒问暖,仿佛是亲女儿一样。
她心中了然,这些夫人不过是想让扬名阁帮他们做一些事情,或许是女儿婚事,或许是陪嫁经营的铺子。
狄馨儿今天称病没来,来的是狄子恒。
刘捧月一见到狄子恒眼睛都亮了,像是花蝴蝶一样穿山越岭地来到了狄子恒的身边,声音甜美,“三哥哥你从长安回来啦?怎么样,长安有趣吗?”
“长安很有趣,等有机会月儿也要去看看。”
“嗯嗯。”
刘捧月和狄子恒在长辈们眼中已经是一对了,就连刘捧月也是这么以为的。
全世界都以为狄子恒喜欢的是刘捧月,只有狄子恒不知道。
晏舒青想到这里,笑声不禁溢出了唇边。
这一个笑声引起了狄子恒的注意。
狄子恒拧眉看向晏舒青,第一眼就觉得分外熟悉,可是又想不上来是在哪里遇见过的。
他自诩是见过的人过目不忘,而这位姑娘穿着打扮皆是上品,想来也是洛阳哪家新贵的千金。
是在哪里见过呢?
狄子恒心中想了好久,目光也在晏舒青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刘捧月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身子微微一侧,挡住了狄子恒的视线。
却不料他径直走到了晏舒青的面前,礼貌问道,“这位姑娘子恒觉得面熟得很,不知道之前在哪里见过?”
晏舒青闻言,目光无疑看到了刘捧月喷火的眼睛,心中觉得十分有趣。
就在她想调侃一二的时候,易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替她回道,“这是扬名阁的晏老板,与我是相识,想必是你在我那里见过她。”
狄子恒一笑,“原来子喻兄竟然还有这么一位红粉佳人,原以为你身边除了我等男子就是男子了!”
面对狄子恒的打趣,大家都笑了笑,可是唯独有一位夫人笑不出来。
这位夫人正是易然的母亲。
“为何这里这么热闹啊!”
一个朗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迈着方步朝这里走来,通身的儒雅温和。
此人正是刘定安。
刘定安笑着看向了刘捧月,“月儿,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可请安了?”
刘捧月娇憨一笑,靠在了父亲的肩膀上,撒娇说道,“哪里全都是长辈了,分明还有三哥哥和易然哥哥。对了,父亲,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巾帼英雄扬名阁的晏老板晏舒青,我本来以为晏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年轻,听说还是易然哥哥的红粉知己呢!”
晏舒青瞧着刘定安,整个人站定在原地,一双杏眸中翻涌而出的情绪已经犹如狂涛巨狼一样,压抑不住。
这就是她的父亲。
那个自从出生就没有见过的父亲,甚至这位父亲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早以为她化作了一缕青烟重新转世投胎去了。
是啊,刘定安这些年来,没少让人打听哥哥的住址,暗中派杀手暗杀。
甚至有一次这个老匹夫竟然不要脸到托人告诉哥哥,说是他年轻的时候放下了太多的错事,如今他只想弥补。
哥哥差点就信了这个糟老头子的鬼话。
然而就在动摇的时候,她 无意中听到了一个人对话。
原来他们那位好爹爹是见硬碰硬不行,于是想出这招感情牌,等哥哥一旦出现带回了洛阳,那他就插翅难飞了。
等那时,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
哥哥和刘定安是有感情的。
毕竟他依稀记得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个宽阔的肩膀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做了一个小秋千挂在了槐树上。
然而从那之后,本就单薄的夫子父子的情分变得更加单薄,直到没有。
晏舒青这边思绪翻涌,刘定安这边又何尝没有一些慌张?
刘定安看到晏舒青的第一眼就没由来的心悸起来,他竟然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最喜欢穿着一身蓝色的白裙子,梳着两根粗又长的麻花辫,站在一望无垠的油菜花田中等他放学。
见到了他之后,那张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听他念今天新学的诗。
郎骑竹马来,青梅……
青梅什么来着?
学富五车的刘定安竟然连一句小孩子都会背得诗给忘却了,就像是他忘了那道身影一样干净。
刘定安毕竟是刘定安,老谋深算,官场沉浮多年,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技。
他笑着说着称赞晏舒青的话,“晏老板如此优秀,想必父亲和母亲一定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教子有方啊!”
说话间,他还是在细细地观察着晏舒青,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刚才一定都是错觉,细看这张脸的话,脸型不像,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也不像。
这边刘定安是安心了,可是晏舒青心中的情绪依旧翻涌着。
带着一丝怨恨,带着一丝疏离,带着一丝悲悯。
夹杂在一起的情绪险些将她吞噬。
最后,还是晏舒青紧握着长袖中的手,感受着手指尖深深陷在掌心的疼痛之后,才如梦方醒。
她扬起了笑脸,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灿烂,“小女自幼丧母,父亲不幸被雷劈死,一个人漂泊长大,四海为家。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像是大人您这种出身高贵之人一定不想听这些。”
“听你的口音是金陵人?”
晏舒青自认为现在说得是一口官话,可是还是被刘定安听出了乡音。
她唇角一勾,“小女四海为家,少年时的确路过了金陵,在秦淮两岸小住过些年。”
众人都在深深怜悯着晏舒青,可怜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长大。
刘定安听闻晏舒青的身世之后,明亮的眼一瞬间浑浊起来,就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中。
狄子恒世家风流,第一次听闻竟然有人是在这种环境中生长出来的,心中一时不忍,“晏老板如此佳人,没想到竟然还遭遇过这种事情,若是晏老板今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狄阁老府来找我。”
刘捧月闻言,本来打消的不满再一次盈了上来。
刘捧月笑眯眯地拉着晏舒青的手臂,“都说金陵女子妙歌喉,不知道是不是果真如此,晏老板可让月儿开开眼界?刚才晏老板不是还说你再秦淮那小住过些日子,想必能夜夜听到秦淮两岸的金陵小曲咯!”
众人闻言,脸色微僵。
谁人不知道这金陵的秦淮是因为花街柳巷而闻名,一个孤女在秦淮小住过些许日子……
这些字眼加在一起,就总让人浮想联翩。
晏舒青粲然一笑,“秦淮两岸的确是美轮美奂,有美景,有美人,有美酒。可是我住的是秦淮下游,都是屋舍俨然,牛羊肥美的地方,倒真没有夜夜听闻美人歌喉入眠,每晚聒噪不堪的也只有蝉鸣蛙叫。不过既然刘小姐想听这金陵小曲,我就给大家唱一小段。”
晏舒青回答得落落大方,加上在女儿宴上表演节目也并非低贱之事。
你来我往之间,众人对扬名阁晏舒青的手段更加了解一二,心中都暗暗思忖着等宴会之后要留她多说会儿话。
众人落座之后,晏舒青和乐师对了琴谱之后,就走到中央落落唱着。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金陵小曲唱完,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十里秦淮的烟雾朦胧中,久久不能自拔。
只有刘定安神情微变,和其他人享受的表情不一样。
晏舒青笑着说道,“雕虫小技,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狄子恒拍手称赞,“这哪里算是雕虫小技,如此天籁人间哪得几回闻呢?”
刘捧月见狄子恒眼中全都是赞许,心中不满,自告奋勇也要上前表演才艺。
晏舒青走下台,别有深意地看着刘定安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缓缓走回了座位上。
忽然,一抹笑容闯进了她的眼底,
带着三分张狂,三分肆意,和余下的意味深长。
她抬头,望向了那边,就看到一张开花荼蘼般红色箭袖长衣的男人倚靠在椅背上,包裹在黑色长裤的长腿交叠在一起,给人一种无处安放之感。
晏舒青凝眉,李怀瑾是何时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李怀瑾的目光在她和刘定安之间扫了扫,很快接着移开了视线。
微风乍起,他捻起一朵吹落的花,唇角勾笑地放到了一个姑娘的手中,惹得那姑娘微红了脸颊。
丝竹歌舞了好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小雨。
众人躲在了廊下,继续喝酒品茶。
“晏老板,月儿敬你一杯!”
刘捧月声音响起,“月儿虽然生长在闺中,但却着实羡慕巾帼豪情。月儿没有体会到流离失所的滋味,也没有体会到无父无母的滋味,听了晏老板你的故事之后实在觉得晏老板真乃奇女子!我敬晏老板三杯!”
说着,刘捧月就连着倒了三杯酒。
如此豪爽,让在场响起了掌声。
晏舒青也不甘示弱,就算是浓酒她也千杯不醉。
刘捧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晏舒青将三杯烈酒喝了下去,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不如我们行酒令,飞花令如何?”
她认为晏舒青这种出身,书读得一定少,这种游戏最适合让她丢人。
狄子恒来了兴趣,“今天是月儿妹妹开的宴,不如就以月字为令!”
众人欣然点头。
轮到晏舒青这边的时候已然是末尾了,很多人想不出来关于“月”的诗句都罚了酒。
晏舒青转着酒杯,悠悠开口,“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是李煜的《望江南》!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到后来,这飞花令已经成为了易然、晏舒青和狄子恒等不到六个人之间的比赛,其他人都自行罚酒。
李怀瑾喝了几杯就一副熏然地依靠在画堂春的柱子上,眼波流转,潋滟得不可方物。
如此模样,引得不少千金小姐脸红心跳,春心萌动。
接下来分别又以“花”“雨”和“青”三个字行了令。
晏舒青滴酒未沾,倒是刘捧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喝了不知几杯。
即便是酒味清淡的桂花酒,此时也已经有些熏熏然。
行到“青”字为令的时候,晏舒青一时有些想不出来。
狄子恒在一边悄悄提醒,“青门频返月中魂,花开空忆倚阑人。”
听到这个提醒,酒醺得双眼迷离的刘捧月抱着狄子恒的袖子就开始大哭起来,“三哥哥,你不是喜欢月儿了吗?为什么你要看别人?你为什么要帮晏舒青!”
狄子恒一愣。
有人掩唇一笑,“狄三公子,刘小姐这是吃味了!”
狄子恒就算是再迟钝,如今也算是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月儿妹妹喜欢我?怎么可能,我和月儿妹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意!”
在场的人听闻纷纷瞪圆了眼睛,“你不喜欢刘捧月?我们都以为你喜欢她的!”
狄子恒脸一红,“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确实倾慕……一女子,但不是月儿妹妹。”
他说这话时,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晏舒青。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察觉到了狄三的动作之后,看向晏舒青的目光显然充满了探索好奇。
晏舒青暗道一声糟糕,不成想竟然惹上了这麻烦。
她虽然看到刘捧月吃瘪很开心,但是这不代表着她想要成为刘家的眼中钉,更不想平白招惹了无辜少年郎。
晏舒青眉心一蹙,细细地想着该如何。
要是想掩盖一个绯闻,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绯闻。
然而,晏舒青放眼四周,能和她搞绯闻的一个都没有。
就在她焦急的时候,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没想到狄三弟有了心上人,快说出来,让本世子来帮你把把关,放眼这洛阳城内谁有本世子最会怜香惜玉?”
她回头,就看到低头嗅花香的李怀瑾的手臂搭在了狄三的肩膀上,那样子俨然就是混迹情场多年的浪子。
还没等狄子恒说话,他继续说道,“啊,我知道了,你说的就是千金笑的那个小花魁柳儿姑娘啊!”
狄子恒摇头辩解,被李怀瑾按住了脑袋,“的确,上次你我还有刘摘星一起去听曲的时候,那姑娘的琴的确弹得好,只可惜狄三弟有所不知柳儿染了恶疾亡故了,天妒红颜啊!”
被李怀瑾按住头的狄子恒弱小而又无助,他瞪着李怀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
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事后人们只会感叹狄三公子和柳儿的人鬼殊途的故事,而不会记得关于晏舒青的小插曲。
晏舒青看向了李怀瑾,想和他说句话,但是却被那些夫人拉了过去
等她再次看向那个方向时,李怀瑾已经走远了。
她心中忽然一顿,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蝶山一别之后,他们似乎疏远了许多。
这种生疏的感觉,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也没有感受这么强烈。
另一头,向来恪守世家子德行的狄三公子头一次对别人大呼小叫。
“李世子,你刚才为何要那么说,万一晏姑娘误会了怎么办?”
“那个晏舒青又什么好的,能让你对她一见钟情?”
说起这个,狄子恒语气稍弱,“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仿佛我们之间前世相识一样。之后我又听闻晏姑娘的悲惨遭遇,而她没有被这些磨难所击倒,气质娴静,许多世家小姐也没有她笑容的豁达和温柔,而且她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春风拂面。”
“娴静?温柔?漂亮?”李怀瑾勾唇一笑,声音透着几分淡嘲,“那你是不了解她。”
他心中补充:至于什么一见钟情,那是因为她之前扮作“二狗子”,你还和她喝酒来着,当然会觉得眼熟了。
谁知,狄子恒眼睛一亮,“李兄和晏老板很熟?可是她家住哪里?平时都爱去哪里?最喜欢颜色的是什么?最喜欢和讨厌吃什么?”
不熟吧。李怀瑾如此觉得,可是他为什么知道这些问题的全部答案……
他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说:“不熟,一点也不熟。”
狄子恒失望地垂头,“好吧……不过李兄可知道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东西?”
李怀瑾一笑,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
话说两边,此时被夫人们团团包围的晏舒青一边乖巧地笑着,一边找机会开溜。
后来有一个夫人开始要给她介绍好夫君的时候,晏舒青终于借口不胜酒力先行告辞。
原本送她出门的是一个小丫鬟,但是没走到一半,晏舒青就忽然听到了“卟”的一声。
她回头看向了那个小丫鬟,“不然你先去方便吧。”
小丫鬟脸憋得通红,“不用不用……卟!”
“你还是先去吧,我认得路。”
小丫鬟捂着肚子,就去了茅厕的方向。
晏舒青朝前走着,经过一个小花园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有些发呆的看着花园里面。
只见透过月亮门,刘定安背着喝醉酒的刘捧月在花丛中的小路里走着。
刘捧月的发梢勾到了一颗柳树树枝,而刘定安不知情,继续往前走着。
“爹,痛痛痛,你怎么也不看着点路!”
刘捧月刁蛮的声音传来。
晏舒青本以为刘定安听到这话必然会不悦,可是谁成想他反而笑着开口,“好好好,都是爹不好,这柳树稍不乖,爹替咱们的月儿打他好不好!”
刘捧月砸吧砸吧嘴,“好!”
刘定安的笑容像是铁烙一样烙在了晏舒青的心中。
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父亲的样子,肩膀宽广,眉眼温和。
她脑海中的父亲就是像是刘定安这般笑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带着一丝宠溺。
如今她终于见到了父亲,可却终究不是她的。
清风袭来,晏舒青忽然觉得自己脸上发凉。
她用手一摸,脸上并没有泪水。
晏舒青看到这幅画面,下意识的别过了眼神,抬脚就要离开。
脚掌心踩到枯黄的枝叶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刘定安看向了这里,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是谁在那!”
眼看着刘定安就要走来,她笑得灿烂,“刘大人,刘小姐,你们也在这里啊!”
刘定安一见是晏舒青,眼底的警惕放松下来,“小女从小娇生惯养惯了,刚才在宴席上有说话不得当的地方,还请晏老板海涵。”
不愧是位高权重者,连道歉的语气都是这么强硬。
更确切的说这不叫道歉,而是一种上层人士对下层阶级的一种怜悯,以更加彰显他的身份。
晏舒青笑着点头,“令千金天真浪漫,只是有一些误会,等她醒来之后还请大人能够解释一二。民女还有一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晏老板慢走。”
晏舒青快步离开,勉强着让人看着不似落荒而逃。
走出了令她压抑的刘家大宅,她并没有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相反常年日积月累的石头重重的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上来气。
她第一次不是因为应酬而喝酒,她点了一桌子的菜和酒,在雅间中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酒入愁肠愁更愁。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错。
每一杯酒下肚她越能记起那些她原本以为自己淡忘的事情。
晏舒青从下午喝了晚上,喝到人家酒楼都打烊了,她还没有喝完。
老板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客官,咱们真得打烊了!你要是再不走,我们可就报官了!这位祖宗,我求求您了,您就赶紧走吧!这酒钱我不要了还不成吗!”
这顿饭不仅没有花钱,老板反而还赠了晏舒青一大坛子酒,让她抱出去喝个够。
晏舒青双手环着酒,走出了酒楼。
她清醒无比。
抱着一大坛子酒,她来到了洛阳城最繁华的护城河边,许许多多吃完晚饭的人都在这里散步。
晏舒青坐在河边的青石板路上,捧着一坛子酒“吨吨吨”地往嘴巴里倒。
坛子中的酒被她喝的一滴不剩,她靠在石桥的柱子上微微眯着眼睛。
月色照在了河边,就好像是被人揉碎了一样,细碎而散落,时不时路过对她指指点点的人渐渐出现了重影。
人生头一次,她知道了醉酒的滋味。
她抱着酒坛子大哭起来。
终于,这多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就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一双绣着白鹤纹路的黑靴停在她的面前,晏舒青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双投射着怜悯的双眸。
她看不清来人的脸,分辨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抬起手指着那人的脸,声音幽冷,“收起你可怜的同情吧,我不需要!”
“地上凉,起来吧。”说着那人就要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她不知哪里使出来的力气,将那个人甩到了一边,“我说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我一个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那人很温柔的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肩膀上,“晏姑娘,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晏舒青仔细瞧了瞧,可是那人的脸总是是晃来晃去。
她有些不耐烦,所幸将手放在了那人的双颊上,“你不要乱动,我要瞧瞧你是谁!”
一丝轻笑传到她的耳中,就像是清风和明月那般美好。
她仔细的瞧,终于眼前的那个人的五官清晰的映在她眼中。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芝兰玉树,玉山倾倒。
她露出了嘿嘿的笑容,“易然易少卿,你怎么会在这啊!”
易然将晏舒青扶起来。
刚才他在大理寺处处理公务,下属说巡街的时候看到晏舒青抱着酒坛子在街上走,看样子有些不正常。
易然心中绝不放心,于是就来了。
晏舒青捏着易然的脸,脸上笑嘻嘻,“易少卿,你长得很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男人……嗝,好像不是。”李怀瑾那个家伙的皮囊要更胜一筹。
易然哭笑不得,“我送你回去,春梨在家吗?”
晏舒青摇摇头,“春梨和长生被我派出去了,现在不在这里。”
“钥匙你带着了吗?”
“钥匙?”晏舒青从袖子中拿出来了一串叮咚作响的钥匙串,“你是说这个吗?”
易然伸手要拿,却晚了一步。
晏舒青用力甩着胳膊,将手中的钥匙一股脑地扔进了河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