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娘很晚才外面回来,满面红光,像新婚喝醉了的新娘。
踏儿傍晚时分便做好了饭菜,为了等她,菜也差不多凉了一半。在院子徘徊了好一阵子,直到见她安全无虞的回来,这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犹记得上半个时辰钟攸还顾着打趣说:“一力能推到上百个壮汉的妇人,要说这普天之下恐怕没人敢惹。”
这不,她确实毫发无损的回了家。
“后娘你总算回来了,快坐下来吃饭吧,都等了好一阵子。”
“吃过了。”
刚回的后娘像变了个人,原本喜素的她施了轻微的粉黛,就连衣服都换了新的。她时不时摸摸自己刚盘好的发髻,倒像是故意在人前卖弄那根插在发髻上的流光发簪,一眼看去确实美得直叫人挪不开眼。
“后娘,你今个儿出去卖刺绣遇到林夫人人了么?出手这么阔绰,光瞧着你这一身便知花了不少银子吧?”
踏儿口中的林夫人便是临州第一首富的妻子。平日里仗着自家有钱,出个门是大手大脚的花,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嫁了一个有钱的夫婿。
后娘随即瞥了踏儿一眼,“她算老几!撇开老爷她什么都不是!就那点臭钱还够老娘塞牙缝了。”
“老爷?”踏儿继续追问,“后娘说的是林老爷?”
后娘暗自偷笑,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比较有趣的事。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临州城除了林家老爷外,谁还有那本事教那贱人那般嚣张?”
后娘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又是跟着身为屠夫的父亲长大,耳濡目染下形成粗鲁的性子,说话也不中听。但好在定格于那几个句式,根本不会骂出“贱人”这么刺耳的词。
踏儿越发想不明白后娘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半日就形成了这副德行?
“好了,我今天也累了,你们自己吃吧。”
踏儿用遗憾的眼神看着钟攸,她本将想自己今日拜得一个高手作为师父的好消息告诉后娘,也叫后娘羡慕羡慕,今后的南宫踏儿也是有人保护的人了。
怎奈……
钟攸的目光中带有玄机,晓看一眼后娘离开的背影,颔首拉着广袖举起杯子喝茶。
自从后娘出去卖过刺绣之后,往后的三天都一样,她总是有理由出门一趟。早出门晚归来都已经成了她的家常便饭,踏儿不敢过问,也不好过问。
明月从高风亮节的竹林外升起,白花花的挂在无际的夜空。
已是夜深,踏儿在窸窸窣窣的动静中被吵醒。她轻轻掀开捂得热热乎乎的被子,随意穿好鞋后轻手轻脚地开出个门缝隙。
是后娘!踏儿迷迷糊糊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都这么晚了后娘还不睡,这是要做什么?
后娘在打包袱,看她的表情好像很着急,正手忙脚乱地打包着什么,只见那即将打好结的碎花布色包袱已被装得鼓鼓的。
她似做了亏心事一般,偏着脑袋东张西望,最后的视线落到了踏儿房门这头,小丫头赶紧把头往回一缩,怀疑后娘已经发现自己在偷窥。
可是过了半天也没动静,没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倒听见有人“咯吱”一声打开了外面那扇门。
踏儿这才意识到没被发现,继续露出两只眼睛往外观察时,恍惚看见外面那扇门刚好被人合上的一瞬间。
“这么晚了,后娘要去哪里?手里还提着包袱,难道……”踏儿已经作出了最坏的猜测,极速拉开自己房间的门,跟着就追了出去。
时令虽是入了早春,深夜不乏有些凉,踏儿出门时没来得及披上一件外衫,冷得一身鸡皮疙瘩骤起。
后娘的步伐很快,好在踏儿健步如飞也能跟上,一直出了这片竹林才找地方躲了起来。
前面有两三个站在那儿等待,有两个男子身型的人一人手中提着一盏方形的纸制灯笼,中间站着一个手拿手娟的女子,其身后停有一辆大马车。
他们似乎在这儿等了许久,那女子早已按耐不住。虽看不到样子,却能从她徘徊的次数与不安的动作中就可以看得出她的不耐烦。
直到见着后娘出现,那女子才安定下来,大步迎了上来,“哎呦,我说姑奶奶,你可让我们三个可伶人好等哟!你若再不来,我张老妈子肯定要疯的。”
“你以为我乐意让你们久等嘛,还不都是为了等那臭丫头和新来的那小子熟睡才敢动身。”
“我不管,到时候你得好好补偿我们三个。”那女子扶着后娘边走边要求道。
“你大可放心好了,你们三个的辛苦我可都记在心坎里的,到时候顺利坐了柳家二夫人的位置,自然少不了你们三个的好处。”
柳家二夫人?踏儿心里一颤,果然没被自己猜错,后娘想背叛父亲,背弃踏儿偷偷离开这儿。
没等踏儿接受眼前好的打击,后娘就已经乘上马车,在那两个男子驾驭下扬尘而去。
灰蒙蒙的尘土在月光下更加明显,他们离开的位置仿佛笼罩起一层丝薄如纱的雾。
“后娘!”踏儿不敢相信,陪伴自己多年的她会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她而去,她本想后娘只是嘴巴厉害,却不想为了追求荣华富贵,后娘能这般铁石心肠。
她紧追上去,刚迈出步子就被一只手紧紧拽住,回过头去一看是钟攸,难过唤了句师父,跟着就扑了上去。
“不要难过,还有师父在你身边。”钟攸不知安放的手扶着她的脑袋,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
或许是因师父的鼓励与陪伴,踏儿的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次日一大早她便同师父要了那把绿磬剑,说是今个儿一定要将她举过头顶。
这把绿磬原本是玉兰的佩剑,自从玉兰贬下凡后钟攸一直把绿磬当作宝贝一样珍藏着,每当想念玉兰是时候才会舍得拿出来练练。
玉兰投胎转世成了如今的南宫踏儿,失去灵力,直到现在都没能将绿磬拿起。
那日说好的一日便能举过头顶,足足练了三日,却连抱都是一个极为吃力的动作。
“师父你说这小小的一把剑怎么就这么重呢?”
钟攸笑而不答,把手一伸,绿磬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他的手中。
“不妨告诉你,这把宝剑认主。”纤长白净的手指无所畏惧地试探利刃的锋利,“怎么说也是一把上古利刃,哪能光靠蛮力使唤?想拿起它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只要你有足够的意念。”
“意念?”踏儿抓着榆木般的脑袋,“那敢问师父,徒儿如何才能修得足够的意念?”
“你跟我来。”钟攸熟练将剑反背在后,大步不染纤尘地带起了路。
踏儿觉得新鲜,大步跟着跑了过去。
不过是这片竹林的深处,并不是什么奇特的地方。
“师父,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看风景?”踏儿好奇地盯着钟攸不放,除了纳闷还是纳闷。
“差不多 。”钟攸随即指向了周围这些竹子,“你可以随意挑选一根作为目标,直到你选择的目标能随着你想出的问题作出变化为止。”
“啊?!”
踏儿完全不敢相信世间谁还有这等能耐。
钟攸手臂一扬,不远处便出现一张可以吊着睡的床。也不再见他做出什么动作,身子突然凭空般消失,再见他时。已不知什么时候躺在那张吊床上。
踏儿张得圆圆的嘴巴迟迟未恢复原状,经历这一幕她才真正相信,原来自己的师父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