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用再绣了,我相信你。”
王大娘深吸了口气,一句因崩溃而吐出的话,彻底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二位这么快就领会其中的真谛了么?”那姑娘再绣了两针才停下手上动作,微微一笑道。
她虽未曾绣完,只绣半个凤凰的身躯,但那神鸟丝毫没有因此而深受影响,定睛看去,可清晰见到一丝丝金线绕过粉色的绣匹,密密麻麻,每一针绣得十分讲究,极其复杂有规律。对于懂得刺绣的人来说,绣得多么精致都可能挑出毛病,亦或颜色的搭配,亦或线在选择上的粗细。若换作对刺绣一窍不通的人来说,无非只凭第一感官,只能评出个浅浅的美与丑。玉兰与王大娘便是不懂刺绣的人,自然看不懂刺绣人的用心良苦,最多也就这门功夫需要足够的耐心。
玉兰扯着嗓子长长地拖了个“嗯”,好不容易才卡住了点,回她道:“不不不!光是耐心上就过不去,更别说什么领会。不过今个儿是开了眼界,能遇你这般年少有为的姑娘,实乃三生有幸。”那姑娘无言,只是淡薄的笑了一下。
王大娘开始耐不住性子,她此时已完全没有做衣服的心思,只觉此处空气稀薄,闷得叫她呼吸不畅,很想立刻出去透透气。她很快抬着胳膊碰向玉兰,用渴求的眼神示意她,“咱们快走吧,我实在待不下去了。”还好玉兰还算聪明,一看就能看得懂她的意思,于是起身就欲与那姑娘道别。
“在姑娘这打扰了这么久,实在有些过意不去,玉兰在此感激姑娘方才的热情招待,我们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二位不是进来挑制衣服的么?”那姑娘突然开口制止。
玉兰用余光扫向王大娘,终于下定决心道:“不是!其实我们就是进来随便看看的,嘻嘻,随便看看。”她刚刚傻着样子一笑而过,随着就打外面来了两个穿着家丁服的下人。
馨儿姑娘不认识他们,玉兰与何大娘二人更不可能认识。
他俩二人身材一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连脸型都是一块大的盘子状儿,如同一对孪生兄弟。这绣坊来了客人,要是换作别平时,馨儿姑娘定是言笑晏晏的迎上去了,可他们不同,打从一进门来就没一个好脸色,也没一个好好说过话。
馨儿姑娘不喜欢他们这类不可一世的人,玉兰与王大娘都能十分明显的感受到。他们明明是些身份卑微的下人,非要仗势欺人,仗着主人的声誉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谁是这儿的绣娘?”其中一个家丁歪歪扭扭的站着身子,两手往胸膛前一抱,摆着一副想打架的姿势。
馨儿姑娘没有犹豫,“我就是锦绣坊的绣娘,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贵干?”
“呵呵……”另外一个家丁用嘲讽的语气哼笑了几声,“早听邻里百姓传闻,这锦绣坊的掌柜是个风华绝代的美娇娘,我哥儿俩终于派上任务,昨夜还因此高兴了一夜,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还害我们白白高兴了一夜。”
“就是!”他刚说完,他后面站着的那个家丁开始火上浇油起来。
馨儿姑娘就是大度,耐性又好,他们这般嘲笑,也不见他脸上写着愤懑。她的唇角自然往两边一拉,露出可以平抚人心的笑意。
“二位说笑了。本就来自市井流言,哪有什么可信之处?要怪只能馨儿太过年幼,不像别的绣娘那般见多识广,靠阅历或经验就能轻轻松松尽显能力,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那两个小家丁狐假虎威,靠着势力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弱者碾压。
玉兰对馨儿的表现自然很不满意,她不喜欢她他们两人面前唯唯诺诺,自己明明很有能力却非要说成没有能力。玉兰不喜欢她这样,王大娘更不用说。
更可恨的是,那两个小家丁是个得寸进尺的人,馨儿都低调的退让了一步,他们还不肯说句正常的话。
那个环手的家丁嘚瑟的抖着脚,翻着白眼说:“还挺有自知之明呵!”
另外一个家丁也没闲着,紧接着督促起来:“赶紧去收拾一下,跟我们去趟丘府。”
“丘府?”
玉兰,王大娘,馨儿都是一脸茫然,都在此刻萌生出一样的疑问。
那家丁补充道:“再过几日便是我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全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的员外都会收到请帖前去祝贺,为彰显我们府上的气派,我家老爷特地命我俩前来请你到府裁做衣服。”
馨儿犹豫了会儿,将身子一下转向一边,正好背对着说话的那个家丁。
“对不起!我锦绣坊有个规矩就是从来补接上门的活儿,还劳烦二位回去通报一声。”
那两个家丁面面相觑,一齐将袖子撸起来,威胁道:“我看你这破坊子是不想开了吧!我们岳老爷是谁?他可是咱衢州父母官的亲舅舅!无论黑道白道都是赫赫有名的,得罪他你是吃不了兜着走,像你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应该识相些,最好是好好考虑考虑……不过呢,小爷我头次接任务,决不允许它出半点差错,所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反正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跟我们走,要么我兄弟二人亲自请你。”
“哟,这么猖狂啊!”王大娘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馨儿都说了,她不接上门裁制的活儿,你们是聋了还是傻了?”
“哪里来的泼妇最好闭上你的臭嘴,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两个家丁各持骇人的姿势,非要用武力恐吓别人,他们殊不知王大娘怒起来可气吞山河的脾气。
一句难听的“泼妇”,点燃她的底线,王大娘她真的怒了。她的眼珠子里全是火焰,拳头紧紧握着,狠得直接咬牙彻齿。
“你再说一遍!你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声音不是很大,里面却深深带有不可轻易触怒的威严。那两个家丁完全受到震撼,吓得不知不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惹怒我家老爷就是明摆着得罪咱知州大人,至于后果不用说你也知道,如果到时你被判出个什么罪,抄了家产,你可休怪小爷没有提醒你呵。”
王大娘鄙视的粹来口唾沫,“我呸!我才不怕什么官不官老爷的,总之有我在 ,你今日甭想从我手上拿人。“
他们果真是狗眼看人低,些许是认为王大娘上了年纪,无非嘴皮子比较厉害,其实能力早就不中用了。
于是,兄弟二人互以眼神示意,准备给王大娘一点儿颜色瞧瞧。他们先是活动了筋骨,将十根手指骨弄得“咔咔”直响,最后才左右使劲儿动了两下脖子,很像骨骼脱臼,同样弄得“咔咔”作响。
他们正一步步朝王大娘靠近,原本只想拿出点威严吓吓王大娘,谁想馨儿姑娘竟然当了真,从摆放针线的篮子里抽出一把剪刀护在王大娘面前,锋利的剪刀刀口已对准自己的脖颈,准备以死相逼,她颤颤巍巍的身子在冷风中摇晃着,声音已接近嘶哑。
“你们最好别过来,否则我就当场自尽给你们看!”她没有开玩笑,剪刀锋利的刀锋离死亡交叉线只有两页白纸的厚度。
那两个家丁惊骇得停了脚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眼前场景瞎蒙来了圈。
馨儿依然痛心挥泪:“厉大人是我们衢州父老乡亲的衣食父母,是这天下最清廉的好官,我相信他绝不会为虎作伥,与你家老爷同流合污的。”
玉兰钦佩的目光倾洒在馨儿姑娘身上,不过她看久这等画面,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像吃了不少酸葡萄。
王大娘继续她的不平,威胁道:“馨儿姑娘若在锦绣坊出了事,我定将你家老爷碎尸万段,当然,你们两个也要跟着陪葬。”
她没有跟他们开玩笑,以王大娘那说风就是雨的暴脾气,若馨儿真的在此出了什么茬子,她一定会叫这两人当场暴毙,然后再到岳家大闹一场。
他们两个终于怯场,战战兢兢说了句:”你们给我等着!”随后夹着尾巴就往外跑。
坊里终于恢复宁静,馨儿松了口气,慢慢将剪刀从脖子上拿下。
王大娘无法掩饰内心的想法,于是愤懑的大“哼”一声,随即便翻着白眼看向馨儿,“我说你这丫头能不能有点骨气,怎么那么愚蠢,竟拿性命作为要挟,万一他们真的不肯退去,难不成你真的要在他们面前自尽麽?”
她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当时他们逼得紧,我已没有其他办法,在不能坏了坊内规矩的情况下,我只能求一死。”
“你们坊内究竟有什么规矩,竟让你甘愿付出性命?”玉兰表示同情,同时也十分好奇。
馨儿正眼看向她,很快又将头埋下,“二位先坐,这事儿还得从二十年前的一件令人心寒的事儿说起,既然二位想听,我也顾不得什么,就说与二位听听也无妨。”
王大娘原本很想离开的心思一下没了,她甚至比玉兰还要好奇,也没等人家姑娘请上座,自己便大摇大摆的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