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初霁时,蛰伏了整夜的紫阳花悄然绽放,沿着老街两侧,一路向阳。
地上湿漉漉的,积水像一面面平整的小镜子,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叶榛和小时候一样踮起脚尖走,每一步都要优雅避开水洼——
小时候和邻居家小孩儿玩芭蕾舞游戏,小孩儿是观众,她是芭蕾舞者,绷着身子像笨拙的小丑鸭,在积水间蹒跚起舞。
小孩儿托着腮看她,眼睛晶亮,满是小星星,嘴上却说:“丑死了丑死了,哪有小天鹅像你这样跳舞的。”
她气得满脸通红,像炮弹一样砸在小孩儿附近的积水里,透明的水花高高溅起,穿过日光和风,是那年初夏时最好看的风景。
就这样写进了日记。
随着时光翻篇,记忆湮灭,成为旧榛榛的陌生故事。
忽然起风,缠着高树的蔷薇宛若帕金森晚期,簌簌抖落悬在叶尖的水滴。叶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跳开,抬起头。
藤蔓延伸的地方,矮墙后,少年白衣,迎风而立,在绿意盎然的掩映下,像醉入人心的盛世美景。
叶榛木然地看着,有些懵,却莫名想起日记的扉页,旧榛榛提笔写:
邻家有子初长成,霞姿月韵及浊世,借问夏蝉冬与雪,何故顽劣如幼子?
是了,顽劣。
少年人真正的心性。
叶榛视线往下,掠过开得正好的蔷薇花,落在他指间,是一枝算得上遒劲且探出了墙的藤蔓。
你瞧,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别有用心。
“陆医生喜欢喝花酒,我过来采摘原材料,是正经事。”像在说再正经不过的事,他向她解释,提着破旧的竹篓。
红布条裹边,小零食铺陈,过去十年的编织工艺,估摸着是老人家的旧物。
可这能证明什么呢?竹篓、零食、少年郎……叶榛咬着嘴角,直击灵魂:“鲜花呢?”
江致远拽着藤蔓,想了会儿,指着她身后葳蕤的爬藤蔷薇,沉声道:“喏,我最想要的那枝花,在你那儿。”
这一句任谁听了都酥,何况江致远还拿他那双星辰似的眼睛盯着你,深情款款。
真真的会心一击。叶榛捂着小鹿乱撞的胸口,耳根红了好几番,勉强稳住心神。
“OK,现在就还你。”她缓着呼吸,还未有动作,就听江致远抱怨——
“谁家剧本这样写啊,叶榛,你还能再魔鬼点儿吗?”
哪有人捉弄了人还反过来埋汰被捉弄的?叶榛真心觉得江致远是她见过的最厚脸皮的人了。
她没回答,抬手抖开雨伞就走,似乎片刻也不愿多留。
江致远急得丢了宝贝竹篓,趴在矮墙冲她痴痴挥手,声线绵长而柔软。
“榛榛,你再看我一眼啊,就一眼……”
这铁憨憨——
叶榛脚步未停,背对着他挥手的动作,像极了柜台前的招财猫:“没眼看,再见。”
一句话把少年心扎得千疮百孔。
麻雀适时飞出来唱歌,三短一长,宛若夏日协奏曲,等尾音落下,小姑娘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江致远仍然挂在墙头,只是敛了那傻里傻气的模样,睿智而沉静,“宋牧说,她今年,很可能会再次失忆。”
“那也未必。”藏身于浓荫下的人哂笑,“命运这狗东西,从来都是坑。与其信它,你倒不如抄着铁铲填平它。”
江致远萎靡的精神瞬间为之一振,站直了身子问:“那我该怎么做?”
凉透的红茶塞进他手里,陆泽久抚着不存在的长胡子,缓缓道出八字箴言:“好好工作,天天向上。”
江致远抬脚就踹:“走你丫的,陆泽久。”
信他还不如信命呢。
至少,于命运,他还能有些期待。
可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