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一大早过来跟我交班，值完夜班的她有些困倦地瞅了我一眼，当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表情十分惊悚。
“咋啦，见鬼啦你？”我翻了个白眼。
“他姐，幸好昨夜里没和你视频，不然我都不敢一个人在院办待着了。”婷婷很是费解的撩了撩我的刘海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为啥你的刘海炸成这样？”
那估计是昨夜挠头挠的。
“还有你这眼圈比熊猫黑，眼泡比金鱼大，咋整的？”
这肯定是失眠外加抹眼泪的后遗症。
“难不成昨晚上你见鬼啦？”婷婷百思不得其解。
见鬼？我见到的比鬼可怕一万倍。
“生病啦？要不你今天请假休息一天吧。你这个样子再把病人吓出个好歹……”婷婷伸手在我的额头上探探。
我确实病了，整整一夜无法合眼。只要眼前一黑，脑中便自动浮现那俩人凝视对方会心一笑的画面，五腹六脏就疼得咬牙切齿。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以心相许的异性，陪伴我童年和少女岁月一起成长的亲人，他俩不仅认识，还是大学同学，就在昨个，我和我对象约会的法定时间，他俩心照不宣地瞒着我见面，吃饭，还那么亲密……
好啦好啦，别想了，心脏又停跳两秒。在这么下去，估计我很难活到下班。今晚上还轮我值夜班，我得留着点体力，我要活得比那对儿出轨男女硬朗长久。
夜里翻来覆去抓耳挠腮，不光是因为伤心。老尼混迹江湖这么久，从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果往日，我早就列出了一百种整死人不偿命的复仇方法且已付诸行动。可这次，不仅脑子乱，四肢也乏力瘫软，生动形象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心力交瘁。
我想不出，想不出该拿这两个人怎么办才好？
说到底，我依然保持着一点点幻想，事情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他们是为了给我一个大大的生日惊喜，所以瞒着我讨论生日宴的事情……又或者叶穆准备向我求婚，所以和姑姑商量细节……
我无力地闭了闭眼。这理由，连医院门口的流浪猫都不信。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我已经克制住自己无数次想给叶穆和姑姑打电话的冲动。
问了，他们承认了，那我呢？
所以，不能问，亦想不出治他们的办法，毫无头绪也不能向外人和家人道，只好眼睁睁把自己憋成内伤。
一大口黑血堵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
婷婷疑疑惑惑、一步三回头的下班了，临走她还嘱咐了胖猪和惠子盯着我，以防我“变身”乱咬人。
祁主任到院办找我们几个来了，看见我的造型显然没啥心理准备。
“小许……哦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祁主任讲话真是越来越幽默。
胖猪白痴地呵呵笑起来，惠子朝他后腰一怼，胖猪险些岔气。
我面无表情地扫视他们一圈，懒得做任何反应。
“今天外科有三台手术，叶主任主刀，他让我转告你们三个要跟。”
“哦，主任跟我提过，我们一会儿就过去。”惠子说。
我斜眼瞟他，怎么不跟我提？怎么啥都不告诉我？
祁主任点点头，然后又盯着我：“小许啊，我看你今天算了进手术室吧，是不是不舒服？生病就请假，咱们医院还是很人性化的，不会欺负实习生的……”
“谢谢祁主任，那我今天就不进手术室啦。我去门诊帮忙吧。”祁主任的话夹杂着开玩笑的成分，可我却立即当真地应承下来。我现在，真的一眼都不想看到叶穆，我怕自己一见到他，昨夜拼命地克制就彻底崩溃。在手术室里大哭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还不的把病人和家属吓死。
惠子和胖猪像看到UFO般不可置信，嘴都张成O型，半天合不拢。
祁主任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我：“好吧，那你自己悠着点。你俩，跟我走吧。”
胖猪和惠子就一脸震惊地走了。三朵他姐竟然自动放弃进手术室的机会，还是金牌叶主任亲自主刀的手术……她不是疯了，就是疯了，好不了了。
我一个人在院办发了会儿呆，让头脑暂时空白片刻，待情绪整理地差不多才抱着笔记本往门诊走去。
我推开张医生的诊室，一屁股坐了进去。他诧异地目光从眼镜片后面清晰的传来，我没和他眼神交流，只说了一句：“叶主任让我来的。”
张医生点了下头，没再追问。
这就是我选择到这里的原因。张主任年纪不大，却已经考上了主治医生。我觉得主要原因就是他话少。他把我们说话的时间全用到学习和看书上面去。医大的图书馆据说他已经把一半以上的医书翻看过。每个休息日，他也准时去图书馆报到，而且没在里面睡过觉意志力杠杠的。
平时对病患，对我们他也是言简意赅，一个字能说清楚的，连个语气词、惊叹词都不带。他的诊室被评为医院最安静的地方，有时候即便病人想多说几句也会因为医生的冷淡而说得索然无味，然后闭嘴。
今天我也不想说话，这里是最适合我的。不过张医生倒是往我这里多看了几眼。小话匣子今儿没电了，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快12点，最后一个病人走进诊室。是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坐在张医生对面时略显局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医生检查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这伤，是打的吧。”
我被他说得一惊，凑上去近看。
张医生正抓着女人的胳膊，那上面有几处青紫色的伤痕，颜色深浅不一。那个女人更加局促起来，嚯地站起身，把我和张医生都吓了一跳。
“别动，坐着。”张医生声音不高，但具有威慑力。女人重新坐回来，但还是坐卧不宁，神色慌张。
我蹲下身，拽起她的裤腿，脚踝和小腿上也露出了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疤。
“谁打的？”我也意识到不对了。
女人嗫喏了半天：“……我家男人……。”
我跟张医生交换了一下意见，张医生严肃地说：“建议你做个全身检查。”
女人还在犹豫。
我在一旁已经憋不住了：“他为什么打你？”
女人不说话，抹起眼泪来。
看得我这个窝火啊：“哭有用么？打成这样你才来医院？来医院有什么用，这种人就得让警察收拾他，对，报警！”我已经在掏手机了。
张医生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控制下自己的情绪。可我如何控制得住？一股洪荒之力正在我胸膛里积聚，奔涌，马上就要从喉咙里喷发出来。
“先做个检查吧，你说呢。”张医生还是慢条斯理的。
“治好又有什么用，不解决根本问题，回去不是又添一身伤？”我举着手机按耐不住悲愤。
张医生眼看拦不住我了，就向病人征询意见：“我也觉得应该报警……”
“别……别报警，医生，警察来了他肯定就恨上我，就不要我了……”女人突然大声叫起来，伸手去拦我的手。
她踉跄地站起身来拉我，我赶紧先扶稳她。
“他在外面有女人了，三天两头逼我离婚，可我不想离，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呀……可是他就开始打我……”
这个渣男，这对狗男女，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敢理直气壮地欺辱正牌老婆。现在的世道真的这么差了么，小三们都这么张狂了？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原配们活？
“不行，这种人渣活在世上只会危害他人，必须报警，让警察把他们枪毙！”我换只手拨了110。
女人哭得更凄惨：“报了警，他就彻底不要我了呀，我和孩子怎么办……”
张医生扶她坐好：“这种人早日离开才是你和孩子的福气。我们会给你开具验伤证明，将来离婚审理的时候可以用来做证据，他犯了法不敢和你理论的，把财产和孩子都牢牢抓在手里，记住。”
我第一次听张医生说了这么多话，这个个子不高长得也不起眼的寡言医生，说起话来句句掷地有声。
女人听了张医生的话渐渐平静下来。她心里也许早已做了决定，却顾念着旧情而迟迟不能痛下决心。她需要的，可是就是张医生的几句话和我莽撞的见义勇为。
我和张医生给她拍片，做检查的时候，警察也来了。张医生于是又向警察做了详细说明，并说定报告一出来就会交给警方。
忙活完，已经中午一点半。张医生浑身大汗的瘫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那个，张医生，想吃点什么？我去买点饭回来吧，食堂肯定没饭了。”我也如虚脱般，倚靠在门框，有气无力。
张医生摇摇头，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翻找出两盒方便面。我心领神会，去打了壶开水泡面。面一泡好，我俩三下两下就吸溜个精光，我正喝汤，听见张医生说：“以前就听过你的英雄事迹，今天终于得偿所见。”
我挥挥叉子：“见笑、见笑。”
张医生居然罕见地笑了：“叶主任能吃得消你这脾气么？”
惩奸除恶带来的成就感瞬间就分崩离析了。我整个人重新垮了下来，也不再有胃口，拿叉子一下一下搅和着碗里飘着的菜粒。
也不知叶穆手术做完了么？我听说今天是台很大的手术，一定很费劲吧，一站几个小时，他都那么瘦了，坚持得住么？
还有，他吃了午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