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验收圆满结束了。
同时间段进行的患者死因调查也出了结果。
前一天，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后一天，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省里的调查组也介入，给出的死亡鉴定原因是：心脏衰竭。无外力作用下的器官自然性衰竭。
我，医院，都没有过错。
我还听医院的人说，验收那天叶穆的汇报出色得近乎完美。
这一点一点都不让我意外，我家男人，不出色才见了鬼。唯一可惜的是，我那天没有亲眼目睹下他的风采，身为迷妹，确实遗憾。
不过，身为女友，我也赚到了那脸红心跳的一吻。
打住，不能多想。
一想到两人那时的气息缠绕，耳鬓厮磨，我就浑身冒热气。
真应了老妈那句，女大不中留。
虽然验收的结果暂时未能公布，可叶穆却依然忙碌。省里的检查组相中了他，说是下个月有个中美国际医学方面的交流，叶穆汇报的题材新颖突出，已被推荐到部里，部里很快就决定由叶穆代表中方进行学术汇报和研讨。
而我呢，静悄悄地被通知继续上班。没被处分，也没有人跟我说一句“没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仿若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可这一番折腾，在我心里却是永远抹不去印记的。叶穆说我的心智需要锻炼，那么这几天的遭遇足以让我清醒，让我开始思考，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已不再像刚上班时那样的单纯莽撞，动不动热血沸腾，也不会轻易因病人的离去而备受打击，过度自责。我更加坚定地认识到，这是一份职业，我的责任，我的专业，要对得起这份职业。
只要穿上白衣，这份职责就会永远、牢牢地钉在我的双肩，沉甸甸，却也闪着诱人的光，无比耀眼。
考核在即，我们几个从原来的慌乱，惴惴不安，到现在的沉着冷静，有的放矢，每个人都对自己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大家心里踏实了许多，大胖的手愈加地稳了，惠子不再一惊一乍做事开始思前想后，婷婷和我讲叶穆推荐的书，一本一本细细研读，时常讨论，再用到平时的工作中，才觉受益匪浅。
刚给做完手术的病人处理完伤口，就看见婷婷双手插着兜来找我。
“怎么了？”瞧她一脸神秘样子我就格外来神儿。
“今儿晚上KTV去。”婷婷这话都是用女高音的调子说的。
“为什么？”
“还非得为什么？看大家这几天用功的这么辛苦，还有你们家男人忙得脚不着地儿，也没空理你，正好咱们聚聚呗。好久没聚了，同学之间的关系都生疏了呢……”
“生疏个屁，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还不够熟？”
“当了医生你就这么百无禁忌！注意素质！”婷婷嫌恶的白眼翻一翻，又回到前一刻的话题，“真怀念咱们以前当学生的日子，就连挨老师骂我一想起来都觉得甜滋滋的。咱们已经越来越变态了，旧时光永远回不去了。”
说得还有点小伤感。为了说服我去KTV，也真是难为她了。
我刚准备点头答应，弱智小刘突然出现在我俩身后，两手狠狠拽住我和婷婷的白大褂。
“完了完了，你们快跑！有家属带着、带着记者来了。光摄像机就好几台，那阵势吓死人！祁主任说要找你俩……快躲躲。”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话听得我和婷婷顿时毛骨悚然。
这是又出了什么问题？还连累了婷婷？是老奶奶家属又来闹事？还是昨个我给一个病人打针他说疼然后心有不甘来教训我？
脑子轰的乱够呛，还没想明白，婷婷及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往天台方向跑。
李主任碰巧正从对面走廊上过来，我和婷婷一看是他大叫不妙，准备拐个急弯开溜，可还是没躲得过李主任的火眼金睛。
“许多多，周婷婷，站住！正找你俩呢！”李主任大步流星堵住我俩的去路，“哪儿都找不着，我还说这不好好上班到哪溜号去了，闹了半天在这瞎跑呢。知不知道找你们呢？”
“知道。”我点头。
“不知道啊？”婷婷还在装疯卖傻。
李主任眨了眨眼，懒得理我俩在这儿唱双簧还不默契，冲我们一挥手：“跟我走。”
灰溜溜跟着李主任来到接待室，看见里边人头攒动，照相机、摄像机真有不少，记者们围了一圈，李主任带着我们俩挤进去，对着被记者围住的两个人说：“还有这两位医生，也参与了当天的急救。”
哗啦啦，闪关灯闪了起来。
我一阵眼晕。有人在旁边扥我袖子，我回头眯着眼才看清楚，惠子。
惠子凑近，压低声音：“微笑。收起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天咱们抢救的那个孩子的父母把媒体叫来了。”
我这会儿心里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听得身旁“扑通”“扑通”两声，定睛一看，孩子的父母齐刷刷给我们几个人跪下了，声泪俱下的说着感谢之词，具体是什么内容我也没太听懂。长这么大还从没人跪过我，吓得我头皮头麻。赶紧和胖猪他们一起搀扶孩子的家长，可拉了半天死活拉不起来，两个人哭得越发撕心裂肺，我们几个也被他们拽得东倒西歪。胖猪一个没站稳，妥妥地朝后面倒了下去，顺带又压倒了我们仨。
平生第一次接受采访，结果没拍到一点光辉形象。躺倒在地的时候，闪光灯仿佛也闪得更频繁，可能大家也没怎么见过如此混乱的采访场面吧。
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李主任力挽狂澜出场安慰了孩子的父母，也为我们赢得了从地上爬起来的珍贵时间。最后他代表院方接受采访，介绍我们时一回头，只见胖猪和惠子的衣服又褶又皱，我和婷婷头发蓬乱，四个人完全是一副刚打完群架的狼狈样。
我们仿佛听见了李主任内心那一声声崩溃的哀嚎。
晚上，老爸老妈看新闻的时候差点笑喷。
真是，人家好不容易上一次电视，结果蓬头垢面好似被批斗。
微信圈里医院同事们刷屏都刷爆了。
“我院威武！”
“我院光荣！”
“向他们学习！致敬！”
……赞美之词不绝于耳，我是很感谢大家对我们这四小只的支持。但为什么，为什么同志们齐刷刷配的都是我们摔成一片的……动图？
“请医院在对青年医生进行业务和医德培养的同时，也要注重对其进行仪态、谈吐等方面的训练。”
这是护士长发的。配图依旧是那张看到就让人想死的……动图。对了，她还多配了一张，那是李主任接受采访，我们四个乱七八糟站在后面，神情犹如在被告席等候宣判般惊恐。
微信圈下面全是一水儿的大拇指。最后的留言是李主任发的：都给我闭嘴。
钻回卧室，静静躺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
我是当医生，还是在玩过山车啊？
这个世界变化真快。以前只以为这是歌词，没想到原来都是真的。
这么热闹的夜里，我的叶穆在做什么呢？那位老人家没有微信，总是一个人躲清静。不行，这么大事，怎么能不知会他一声？上次人家受委屈，他用一吻来安慰。这次得了大红花，他会不会以身相许，以资鼓励？
心里一边暗骂自己的邪恶，一边颇为得瑟的给叶穆发了短信。
叶穆很快回过来：做得好。
就这么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三个字，让我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痴笑不停。
于我来说，它胜过千句万句家属对我的感谢和记者们的赞美之词。
就这样啊？当然，没有实质性的奖励，我是不会满足的。
那还要怎样？他回。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说不出口。只好回一句：你猜。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我家叶穆是个容易认真的人，也许他真的在托腮冥想吧。
现在有点忙，见面再说。结果期待了好半天，他就回了这么一句。
扫兴。我撇撇嘴，算了，男人嘛，还是去忙大事吧。
那你什么时候才回医院啊？我问。
明天上午交流活动就结束了，下午回去。叶穆回。
上午结束？那中午我去找你，吃大餐！一想到能看到叶穆，不由让人心花怒放。
他回了一个字，好。
没想到，第二天上班这件事依然余音未消。医院大会上李院长隆重表扬了我们四个实习大夫和……负责我们的导师，叶穆。
“这次抢救，我们各个科室紧密配合，充分表现出了一个二级甲等医院应有的水平，应急能力接受了考验，在整个抢救中，同志们以病人为先，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表现出来很强的责任感和过硬的专业水平，受到各个方面的好评，昨天晚上新闻里就以大篇幅报道昨天的急救。这四位同志为医院，甚至为医疗行业的同行，赢得了荣誉。这次涌现出来的像许多多、庞大成同学这样特别突出的先进典型，先进事迹，我建议要通报表扬，”李院长以标准会议报告格式做着那夜的抢救总结，说到此处，却顿了一顿，环顾一下四周，“当然，这四位实习医生取得如此大的进步，与医院的培养和外科主任叶穆对他们的教导是分不开的。为此，医院决定对四位同志的及时的抢救提出重要表扬，还给予额外的奖金鼓励。希望这种正气能够在咱们医院继续发扬，其他科室的实习医生更要把他们当成榜样，好好向他们学习。”
上台领奖的时候，台下掌声雷动。
会后，我被李主任叫住。
“小许啊，前几天那个事呢，叶穆没跟你说什么吗？”
问得我糊里糊涂：“哪天？什么事？”
“你这个孩子还真是没心没肺，自己写了那么多份材料呢，就一点都记不得啦？”李主任有点哭笑不得。
“哦，那个事啊……”好端端的提这个干嘛，难不成又有变故？
“这个事呢，现在正在处理中。家属已经接受事实，毕竟上次医闹的事他们也得到了教训，对于他们给医院造成的损失，医院也不打算再追究了，就此了结。”李主任说到这儿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这件事呢，医院开会的时候叶穆和院里领导在处理问题上有点儿分歧，不过现在应该也都不存在了。你见了叶主任，跟他说一下进展。还有，院里表扬你们的这个事，也跟他说说。”
李主任看我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刚想再进一步说明，就看到婷婷他们三个已经朝着这儿奔过来，当即收住了话头。
李主任走了，我被婷婷飞扑得差点闪了腰。
这么激动当然可以理解，实习医生从来只有挨骂听训的份儿，今儿可真算是扬眉吐气。先不说大会由院长亲自表扬实属头一遭，单这大红包里的奖金也来得格外难能可贵。
“妈呀，500呢。”惠子这个没怎么见过钱的主，看着红扑扑的票子登时有些雀跃。
婷婷还算比较镇定，原地蹦来蹦去：“吃大餐去，吃大餐去！”
胖猪乐呵呵地：“就去我那儿呗，上次点的王八汤还没喝呢。”
惠子立即警惕起来：“不会从那天起一直在冰箱里冻着呢吧？”
“哪能呢，上次不是还没来得及做么？我觉得哈，这王八汤给咱们带来了福气，所以一定得喝。”胖猪什么时候也学会惠子的神算子了，说得好玄乎。
我及时打住了他的迷信宣传，傲娇的宣布：“得了得啦，咱们改天。今儿中午约了我家叶穆啦，没时间应付你们。”
他们立时发出不满的吼声。
“胖子，你那顿留着，咱明天一定欢聚一下！”我一挑眉毛，“我和叶穆都两天没见了，谁敢拦着我见他，我就弄shi谁。”
哗啦一声，这三人立刻做鸟兽散。
“他姐，大胖，咱们一人拿出100，给科室的人买点好吃的哈。”婷婷揽住胖猪的脖子。
“哦，那是。应该的。”胖猪点点头。
我刚把钱塞到婷婷手里，就听见惠子说：“中午真的不用我们作陪么？李院长可说了，咱们取得这些成绩跟叶主任对咱们的培养是分不开的……”
“哦，这么有孝心？好啊，我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还敢来作陪？”我目露凶光，满脸狞笑。
他们终于感受到了我的杀气，收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