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一直等着叶稂那边的准信儿，时不时看一下电话，就怕漏接。
刚从户办出来，冷不丁眼前冲过去一个妇人，手里揪着件衣服，抢在前面一路飞奔，明显是想抓前边那个健步如飞的男人。可那男人动作太快，光速闪下楼，妇人抓贼未果，心有不甘，迁怒到我头上，也不知操着哪地儿的方言，对着我吼，“眼睁睁看着贼都不抓啊，你是人不是？”
我贴着墙立着，半天没回过神来，嗫嗫辩解：“……我，我没注意。”
妇人哭，大嗓门，“我那可是五千块啊，呜呜呜呜，你们见死不救，我都喊了抓住他了，就在你眼前你怎么也不管？心狠啊……”
我一时手足无措：“真没听见你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小偷。”
惠子正好路过，上前劝解，“你们发现小偷应该先联络保安，自己动手，万一他手里有刀，再伤了你们。”
妇人稍微收敛些，抽抽搭搭地哭，“这儿不是医院吗？伤了还不给救啊。”
惠子说：“万一一刀捅你心脏，神仙也救不回来，再说伤到你哪儿行啊？住院的费用随便就超五千块……”
我渐渐明白过来，眼巴巴的瞅瞅周围越围越多的人，再瞅瞅哭泣中的妇人，充满内疚。
见妇人还是在哭，边哭边拿白眼仁瞟我，惠子赶紧再劝：“就算不伤害你，把你们谁当成人质，再威胁我们，也很难处理。”妇人彻底不哭了，惠子又说，“你丢掉的钱先别急，我们会帮你，你先回病房吧。”他刚说完，护士长不知什么时候也挤进了人群，大声跟围观的喊，“快散了吧，喂，那几床啊，你药水都没了，只剩一点点在管子里，还看……”
惠子瞅瞅我，拍拍我的肩膀：“不关你的事儿。”
我颔首，心情大受影响：“……我先去做化验室了。”顺着楼梯往下走，走没几阶脚底拌了一下，也不慢点，脚底下更急了。
惠子跟护士长提：“等明儿个例会，您得跟祁主任说说，您瞅我们咱们外科这几层楼的保安，这会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明知道这两天丢钱丢物的，也不安分点。”
护士长翻眼睛：“这几天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祁主任那边跟吃了火药似的，这话我可不敢去提，要不有跟我吹胡子瞪眼的。”
惠子做出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我不是怕人投诉吗？”
护士长奸诈：“看那人倒是老实巴交的样儿，不会的啦。”
惠子语重心长：“小心驶得万年船。”
护士长像是被说服，若有所思地离开。
再回到科里时，我才觉得三魂归位，但精神有些萎靡。刚才听见大胖的出游计划的兴奋劲儿无影无踪。终于到了下班时间，穿行在喧嚣的走廊，我的目光自动找着叶穆，办公室里没人，估摸着又在院长那儿研究汇报方案。
回家，搭公车，从医院出来的时间本来就稍微晚了点，正好错过那段下班高峰期，车上人没象挤沙丁鱼罐头般那么多，我顺利找到位置坐。掏出手机，给叶穆发短信，告诉他晚饭已经打好放桌子上了，一定要趁热吃。过了半天，也没见他给我回话。把头斜靠在车窗，迎着微凉的晚风，只觉得一阵恍惚。
最近叶穆忙，见面少，我也跟着恍惚起来，做事情总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尤其是身边又出现了心怀不轨的小人憋着害人，也不免心烦意乱起来。
心里隐隐地不安，也说不清楚原因，没头没脑的。
望着窗外五颜六色正在闪烁的广告牌，内心里又生出些许期待，希望叶稂能够以三寸不烂之舌和耍无赖的本领说动叶穆。认识这么久，还没有机会一起去户外走走。他眼下忙得焦头烂额，放松一下没准儿对身体的恢复也有帮助，更没准儿还能拉个小手增温一下我们的感情。
想到这儿，忍不住略带邪恶感地笑了。
第二天不到七点我就带着白粥来找叶穆。不出我所料，昨晚的食物还原封不动的放在一堆资料旁边。只不过昨日还热气腾腾的包子，现在已经又冷又硬。
包子的内心也是崩溃的吧。
不过叶穆的样子更让我心疼。此时的他合衣躺在单人床上，盖着一床单被，眉头紧皱，一看就知道睡得不舒服。昨晚肯定又熬夜，这个工作狂，就不知道要劳逸结合么？总这样，身体哪能吃得消？
我没忍心叫醒他，就轻手轻脚帮他整理凌乱的办公桌。桌子上怎一个乱字了得，先处理了昨夜的剩饭，再把资料一堆一堆聚拢，冷不丁胳膊碰到了旁边斜靠在电脑屏幕上的一沓病历表，病历表可能早就靠累了，趁此机会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地下掉，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我僵着身子听着这如此清脆的声音，闭了闭眼。扭过身，叶穆已如预期被成功吵醒，眉头还没舒展，就牢牢盯着我这个“罪魁祸首”。
“你干什么呢？”音调听上去闷闷的，透着不开心。
“我怕你饿过头了又胃痛，就给你送早餐来了。”
叶穆缓缓坐起身，看着我捡病历表：“医院食堂有早餐，不用你这么早跑来。”
这话说的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么我就要问了：“那你吃了吗？”
他摇摇头：“没胃口。”
他的确一脸疲态，淡青色的下眼睑，脸色和嘴唇都稍嫌苍白。
收拾停当，我说：“给你买了茶叶蛋，还有我妈你阿姨熬的白粥和我爸你许叔腌的小菜。”
他搓了搓脸，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才翻身下床。我拖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说：“医生，您得多补充蛋白质哦，我这就给您剥鸡蛋吃。”
他看了我一眼，摇着头笑。
我剥了个茶叶蛋送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问：“报告怎么样，还需要改么？”
“定稿啦，基本不需要再改。”他接过茶叶蛋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白粥，“帮我拿一瓶水，在文件柜的最下面一层。”
他的文件柜最下面一层打开，里面排满了农夫山泉，少说有十几瓶，我不禁埋怨：“都说你胃不好别喝凉水，还私藏这么多，没收。”
暖水瓶的水是昨天的了，我打了水回来，看到他靠着椅子背，把粥推了老远。
我劝他：“再喝几口。”
他很勉强地拿起勺往嘴里送了几下，我看他实在很累的样子，也就不再劝他了，只说：“叶主任，今天你不是没班么，回家休息吧。”
他摇头：“等会儿让院长再过一次目。”
我有点心疼地伸手去摸他的头：“辛苦了。”
他躲开，我以为他还是对我有所顾忌，不想他斜着看我，说：“你的手剥过茶叶蛋。”
那口气透着一丝玩笑，听上去显得十分亲昵。
我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团暖意流泻，但嘴里还跟他呛：“你的手还摸过死人呢！”
他严肃地说：“我洗手了。”
……
我说：“你再眯会儿吧，我先去门诊工作啦。”
他没回答我，只是站起来走回床边，拿被子一裹又躺下了。
我正收桌子上的蛋壳，听到叶穆说：“把蛋壳拿出去扔掉。”
我回头，他眼睛都没睁开。我说好，叶主任放心，一定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说：“那你回来不？”
我纳闷：“回呀。”
他说：“好，那你去吧。”
我又仔细看了看他，确实闭着眼在睡。实在搞不清此人是在梦呓，还是没睡醒讲胡话，说话颠三倒四，不像平日里的风格。
“那我走啦。”我轻声说了一句，拉开门准备出去。
“叶稂给我打电话了，昨天晚上。”他这句话成功止住了我的脚步。我把已经伸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倚着门歪着脑袋听。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像是等着我的回答。
那……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正要开口，叶穆又说：“他说国庆要出去玩，叫我和你也去。”
“……嗯，这个嘛……”为人还是要假装矜持一点的，虽然心里早就乐开花，“我得看看排班。”
“是么？不是你让他给我打电话的？”叶穆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微的弧度，像是在笑。
要不趁他现在不太清醒我就承认算了：“……其实吧，……”
叶穆打断了我：“你先去忙，我看看班能不能排开，如果可以的话就找一天吧。”
叶稂这小子真够意思。往门诊走着，我禁不住呵呵笑起来，给叶稂发过去一个“胜利”的手势。叶稂很快回复了个“加油”的小拳头。
真是恨不得明天就是假期，憧憬着能和叶穆开心相处，脚下都快要跳起舞来。
走廊里，碰巧遇到了昨天那位遭遇窃贼埋怨我没拔刀相助的老妇，赶紧过去道歉：“真对不起，昨天没帮上您，当时真的是没注意到，光琢磨别的事儿了。”
那妇人倒挺爽快：“哎呀，也不是你的错……”
和她聊了一小会儿，原来她是先被贼偷了钱，到保安室翻录像时认出了窃贼，应该说她认得窃贼的背影。昨天走廊上见到，立刻上前动手，意图抓住把自己的钱要回来。谁知窃贼狡猾，一招“金蝉脱壳”，妇人只是把人外套给揪了下来，窃贼众目睽睽下脱逃成功。她自我开解，“算了，当破财免灾吧，人平安就好。”
我见她这么说，更加觉得内疚，寻思着如果再遇那窃贼，一定帮忙抓到，让他把上次的钱也还上。
午饭时，我和婷婷几个合计好换班的时间，又把行程策划出来，给每个人分配好任务。大胖负责食物，惠子准备木炭烤肉架，婷婷买些新鲜水果和零食，我呢，带上水和老妈煮的粥，当然我最重要的任务是伺候好叶主任。叶穆同意一道出行的消息，让大家都为之雀跃。他们几个憋着劲儿想让叶穆和我能够在秀美山水的映衬和启发下感情也随之突飞猛进，搞出个质的飞跃。
我也深切地期待自己能够不负众望。
最终，出行的日子定在10月2号。我们国庆都有值班，左调右调总算对上了一天。叶穆和祁主任也分别有带班任务，但院里考虑最近叶穆比较辛苦，所以特别让他少带几天，抓紧时间休息，以迎接节后的重要检查。
这还不都是做给叶伯父看的。在医院加班的时候就不说辛苦，放假了才想起来。叶穆刚动了大手术，也满共休息了不到两周。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我也只好不吱声。医院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祁主任虽然多带两天班但在言语上也未有微词。
外科的值班表一贴出来，我们不仅都对张医生表示了深切地同情。祁主任带班四天，基本上都是张医生当值。大家纷纷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眼光。
下次有机会，一定也叫张医生一起来玩耍。怎么着张医生也给叶穆主过刀，平时对我也不错。不过这次电灯泡太多，就不需要再增加这么一个大瓦数的了。
我得好好准备准备，穿衣说话都需要好好考量一番。
叶穆给我打来电话，说方案已被院长正式通过，他要回家睡觉了。
对于他主动跟我报备得这个举动，我很是开心，欢脱地跑去他办公室。
跑过去的时候，他刚从办公室出来，正在锁门。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他身后冲，叫了句叶穆，他转身，走廊里正打扫的保洁大妈一抬手，墩布上的水珠扬起来，进了我嘴几滴。
我说：“亲爱的叶主任，呸呸呸。”
他扭过身看我，先是一愣，后皱起眉道：“呸什么？”
我很懊恼，忙解释：“我不是呸你，我刚刚吃了一嘴灰，我说亲爱的叶主任……”
他持续着皱眉的动作，眉间被他拧出两道肉坨坨，像刀疤，真好看。
他说：“少贫嘴，我回家了。”
我凑过去，拉住他的衣服角：“中午饭吃了么？要不我陪你再吃点。”
他扯回衣服角：“你刚刚干嘛去了？”
他的眉头还没完全舒展开，在等我的回答。
“我和婷婷他们商量国庆的出行计划啊？大家知道你去，开心的跟什么似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去？”
咦？这么快就不认账？
“早上啊，一大早说的！不许赖账。”
“我是说先看看值班情况……”
“叶大主任，班我们都换好了！都调的妥妥的了，您就只管起驾就好，其余的小的们都能伺候。”
叶穆懒得理我，转身朝外面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影有一丝犹豫。
我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插兜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回过头，眉间还是别扭的，说了一句：“我还没吃饭呢。”
所以呢？我等着他的下文。
“以为你中午会过来，就一直等着你呢。”他瞟了我一眼，又把眼神移向别处。
我心里就快乐出花了，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咧开嘴笑：“知道啦，知道啦，走走走，我陪您去门口粥棚吃午饭去。”
叶穆被我拉着，脚步也渐渐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