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就是医院接受升级评定的日子了。
院里重视非常，多方面考虑还是把重任交到了叶穆手中，让他对医院现在的专业方面的长足进步做专门的解说和演示。
李主任和叶穆拟定了几种方案，又打算提前先演练一下，力求做到万无一失。于是，叶穆每日看电脑的时间更多了，甚至晚上查的晚了就干脆在办公室里睡。这几日，外科除了手术，只要没有迫不得已的大事，谁也不敢惊扰叶穆。
这天，婷婷犹犹豫豫的来找我。什么话也没说，就塞给我一份病例和一张X光片。
“我家的一个老邻居来咱医院看病，碰到我了，说什么让我帮着看看。”
婷婷话说得不明不白，我纳闷地看了看病例，患者于2天前无明显诱因出现腹痛，起初为脐周疼痛，呈阵发性，伴恶心。腹痛渐转移并固定于右下腹部，呈持续性疼痛，无阵发性加剧，病程中无发热及恶心、呕吐。
腹部X线透视见结肠明显胀气，无气液平面。其他几项化验的指标也都还在正常值。
最后判断是阑尾炎，已经安排入院明天手术。
我看了看病例下方的签字，是祁主任。
“怎么，有什么问题？”我问婷婷。
从病例和化验的数据来看，阑尾炎的可能性非常大，医院收治手术也属于正常。
婷婷还是微微蹙着眉，犹豫再三才对我说：“能不能让叶主任再给看看？”
让叶穆看一下这并不是件难事。不过最近他累成那个样子，心里又有点不忍。
可看到婷婷还是挺坚持的，我也就答应下来，但心里非常好奇。
“你觉得阑尾炎有问题？”
“我也看不太出来，但病人说他20多年前得过腹股沟疝气，而且我摸过腹股沟，感觉腹股沟有肿胀现象，所以……”婷婷这才说出了她的顾虑。
“那你怎么不跟祁主任说。”
“我提了一下，祁主任说就是阑尾炎。我一个小实习生的话，人家不理会也是正常。我只是想让叶主任看看，也许是咱才疏学浅瞎捉摸呢，唉，没事最好。”
中午吃完饭，我把事跟叶穆一说，他二话没说就问我要过病例看了起来。我洗碗筷，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过了一会儿问我：“周婷婷说她做过触诊？什么情况？”
“腹股沟有肿胀。”
“病人在哪？”
“住院了，在外科病房，准备明天手术。”
叶穆想了想说：“你跟我过去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起身就走，表情严肃。我意识到，也许真被婷婷说中了。
往病房走的路上，我给婷婷拨了个电话，让她在病房与我们汇合。
叶穆给病人做完触诊，又仔细询问了腹痛的情况，未对病情做任何说明便转头走出病房。我和婷婷紧随着他来到走廊，婷婷脸色凝重，生怕是出了大问题。
叶穆先是看着婷婷：“为什么要做腹部触诊？”
婷婷微微愣了片刻，赶紧说：“因为病人有过腹股沟疝气的病史，那个部位和阑尾挨得那么近，所以我就多想了一下……”
叶穆点了点头，面露赞许。
叶主任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他眼中的肯定已经让婷婷老激动了。她的脸瞬间憋得红扑扑的，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咬着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是阑尾炎？”我说。
叶穆指着X光片腹部的右下角位置：“这里有一小块阴影，应该是腹股沟疝气的并发症造成的，根据触诊的位置来看，这里就是造成腹痛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会形成阴影，必须要开腹才能探查清楚。所以手术是避免不了的了。”
婷婷点点头，整个人依然沉浸在诊断成功的喜悦中。
那块阴影隐在腹部下方，从片子里看比指甲盖不大，确实不易发现。如果不是因为触诊，谁也不会去在意。右下腹疼痛不能只根据表面病症来判断，一定要将X光片和触诊结合起来，否则容易造成急性阑尾炎误诊。学到了一招。
但也想起一件比较棘手的事：“祁主任那边……”
叶穆说：“我会告诉他的，至于病人这里……需要祁主任亲自来说。”
他看了婷婷一眼，婷婷立即懂了，连忙保证：“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他扭过头，望着我：“那我先走了，下午还要跟院长讨论汇报的具体内容。”
“哦。”看着他走远，我又喊，“晚上我给你送夜宵……”
直到叶穆上了电梯，我和婷婷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婷婷靠在我的肩膀，双手挽住我的胳膊，幽幽地说：“他姐，突然有点后悔。”
“啊？”
“后悔当初没跟你争叶主任，就那么拱手让给你了。真是……”
谁也能听得出这家伙语气里的真诚。
我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想死。”
“能搞定叶主任我死而无憾。”
刚灭了一个许二妮，又跳出一个周婷婷。这世道，不断在挑战我的极限。
狠狠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个脑奔儿，婷婷疼得哇哇乱叫。
“周婷婷，在你的非分之想没有打消之前，我见你一次弹一次。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惠子抱着一箱手术器材从对面走过来，看见我俩这状态，不明就里：“咋啦这是？又咋啦……”
走廊里，回荡着婷婷悲催的呜咽……
也不知道叶穆是怎么跟祁主任说的这件事，反正到了下午，大家都察觉到整个外科的气氛不太对。
大胖刚被祁主任骂的狗血淋头，一身冷汗的回来，惠子把茶缸子递给他让他压压惊。
我们于是都很心照不宣的用眼色来传递信息。连平日里嗓门大惯了的护士长也温柔的压低了声音。
“这是第四个了。”护士小赵跟我们比划。
张医生一脸纳闷：“祁主任这是怎么了，把硝酸甘油当饮料喝了？”
我和婷婷默默对视，成为了科里最安静地两个人，也很识时务的在经过祁主任办公室时一定绕道而行，做事也小心谨慎，这才有惊无险的熬到下班。
婷婷今儿下班最积极，点一到不敢耽搁半秒，挥手与我道别立马闪人。我挂念着叶穆，磨磨蹭蹭地不想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张望了两次，都不见他的人影。下午他和院长一行人在医院多功能会议厅里做实地演练，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惠子今晚夜班，他刚吃了饭回来，见我还坐在院办看书，倒也不觉得奇怪：“怎么，叶主任那儿还没结束呢？”
我把书拍在桌上，无精打采地点头。
“我刚才从食堂出来的时候，看到院长他们刚从汇报厅出来，估计叶主任也快回来了。”惠子准备沏茶，一看热水没了，就提溜着暖壶打水去了。
我哧溜一下窜到叶穆办公室门口，门还锁着，左右转悠了一会儿，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看见缓缓向我走来的叶穆。他一路低着头，臂弯夹着一堆材料，肩膀有点塌，路走得轻飘飘的，疲态尽显。
他看到等在门口的我，有点涣散的眼睛才亮起来，嘴角也牵扯出一个笑容。
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他走到椅子跟前如释重负地坐下，不动，也没吱声。
我给他倒杯热水：“累了吧。”
他稍稍挪动身体，换了个姿势，恹恹地说：“真不如做几个手术来得痛快。”
“能下班了么，咱们去吃夜宵。”
“……算了，我想把报告修改出来。”
“那我去买粥，你先歇会儿。”
“……别啦，你回去吧。太晚回家不安全。”他终于肯抬起一只胳膊，拿起杯子喝水。
“给你买了我就走，不会很晚的。”说完，我赶紧出门，奔医院门口的粥棚。等我回来，叶穆已经专注在电脑前，屏幕里的ppt上全是英文，我没看懂几个。把粥搁在桌上，我找出碗筷，犹豫着该不该现在打断他吃饭。
叶穆边敲打着键盘，边对我说：“行啦，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吃。”
我心里明白，他这个一会儿很可能就到了明天了。
不如……
“张嘴。”
叶穆不明所以的扭过头，唇边是我伸过来的勺子，勺中央的粥冒着热气。
“不烫了，快吃。”我举着勺向他示意。
叶穆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看勺子看看我，愣在那里。
好半晌，他才低声说：“我自己吃，你这是干嘛。”
“你会乖乖地吃我也就不这样啦……”我一副“这还不都是你逼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样子。
他只好腾出手接过勺子，低头专心吃起来。
我能感受到叶穆心里的矛盾。他接受了我的靠近，却又总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亲密的时候停滞不前。就像此刻，他是愿意我陪着他吃饭的，却不肯张口吃我喂过来的粥。
我来到了他的心门之外，却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再想想自己的心里早被叶穆登堂入室，还不是人家自愿进来的。这份不矜持也实在令人汗颜。
不过有什么所谓呢，他姐别的没有，就有一股子轴劲儿。
就差临门一脚了，得憋住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