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掌灯,暗黑一片。
房门悄无声息的被人推开了。
花燕峰静静地站在门口,同时间,汾月也透过纱帐看向房门口,虽是四目相对,只是漆黑的夜中,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
花燕峰站了很久,才轻声关上门,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花哥哥,你还要我吗?”细微的声音带着恳求。
花燕峰怔住了,身子僵在椅上,他还要她吗?他想要她,一直都想要,可是如今,他不能要她。
花燕峰沉默了好半晌。
“你不需要做什么,是我的问题,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沉默了许久的花燕峰终于开了口。汾月眼中含着泪,抬眸望去:“你究竟有什么问题?难道都不能和我说吗?”
“我说了,是我太高看自己了,以为自己是情圣,以为自己用心去对一个人就一定会天长地久,可是现在我真的发现错了。十年的时间,我仅仅有的不过是那儿时的一段幻想,如今,我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那根本已经不是爱了。”
“那你现在发现对那个女人的感觉是爱了吗?”汾月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花燕峰顿了下,坚定地答道:“是。”
“那你不会和我成亲了,对吗?”
“‘是!”
汾月盯着花燕峰,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听着花燕峰坦然坚定的回答下,又一丝一缕地消失。
她看不清花燕峰脸上的表情,只能凭着感觉去想,他的语气淡漠如冰,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击在汾月的心上。花燕峰面上虽是淡漠的表情,可胸内却翻江倒海地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两人静默了好半晌,汾月淡淡道:“我知道了,多谢花堂主这些日子的照顾,小女子知道该怎么做了,此刻有些累了,花堂主若是没什么事情,烦请离去吧!”汾月说完不再看花燕峰,闭眼倒了下来。
花燕峰的心骤然缩紧,阵阵锥心的疼,五脏六腑都在疼,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碎裂的疼,喉头一阵腥甜,血滴滴顺着嘴角落下。她的话如滚烫的沸水般,猛的一下从花燕峰的头顶淋下,最后烫的他体无完肤。
花燕峰看了汾月很久,很久,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只是为何当她真的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心会痛的绞痛,竟比那毒发时蚀骨的痛还要痛。两人就这样,一个看着看不到的她沉默,一个倒在榻上闭眼沉默。
一个时辰后,花燕峰才缓缓起身,出了屋子。
听见关门声,汾月才缓缓睁开了眼,枕边早已湿了一大块,拉了被子捂住头哭了起来。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生的悔恨,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的幸福,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世的痛苦。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的遗憾。
汾月遇见冷逸楚,便是在错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留给她的是一世的痛苦,可她遇见花燕峰,却是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的遗憾。
汾雪正摆着桌上的菜碟子,汾月魂不守摄地坐在桌前,今日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至于去哪里她还没有想好,她想先去拜祭爹爹,再去拜祭娘亲。
“柳姑娘,饭菜都已经上完了,你先吃吧!”汾雪一面收着食盒一面道。
汾月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冲着汾雪微微一笑,道:“谢谢你,汾雪,我在这里多亏了你的照顾。”
忽然听得这种温情的话,汾雪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头笑道:“你这是哪里的话?你对我也很好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想到我。”
汾月淡笑了一下未说话,拾起桌上的筷子欲吃饭,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还得麻烦你帮我把相思带过来好吗?”
汾雪笑了笑点头应了声转身离去,却不想撞上迎面而进的武子弦。
武子弦急忙跳开,有些不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裙衫,抬头正欲斥责汾雪,美目一转,又忽地莞尔一笑,“是汾雪啊!下回走路可得当心点。”
汾雪本就不喜武子弦,这会见她还来了柳姑娘的园子里,怕是没什么好事,冲武子弦翻了个白天眼,口气不好道:“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到处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花哥哥没有告诉我,这里是不许来的。”武子弦面上有些委屈,轻轻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以走了?”汾雪不依不饶道。
“我……”武子弦话都在嘴里又说不出来。
汾月冷眼看着她,见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好笑起来,想必这个武姑娘是特意来找她的。
汾月笑看向汾雪道:“汾雪,你去帮我把相思带过来吧!”
汾雪看了眼武子弦又看向汾月,一脸的不放心,“可是……”
汾月笑了笑,安慰道:“没事的,你去吧!”
汾雪侧首盯了武子弦一瞬,才缓步离去。
汾月没有看武子弦,只拣了筷子欲吃饭,武子弦蓦地上前一步夺过她手中的筷子,笑了笑媚声道:“你还不打算离开吗?”
汾月抬起眼睑冷冷地盯着武子弦,就算她才是他爱的女人,那又怎么样?
拿她当透明人,仍是没有理会武子弦,另拣了筷子夹了菜往饭碗里送。
武子弦有些不乐意,想着那日花燕峰在听到汾月淋雨时的表情和心急,她怒意泛涌,在汾月饭桌对面坐了下来,嘲笑道:“你还真是不要脸,人家已经不爱你了,你却还死皮赖脸地住在这里,他现在爱的人是我,他以后会娶的人也一定会是我,你是不是应该选择离开?”
汾月忽地抬起头看着武子弦,冷道:“离开不离开,不是你说了算的,花堂主若是爱你,我定会知趣地离开,不过……这也得看我的心情,本来我是打算今日离开的,但是,此时看见了你,我的心情坏透了,所以今日我便不打算离开了,再说,既然花堂主以后也一定会娶你,他如此爱你,你又紧张什么?”
武子弦蓦地站起,满脸的怒意,不过一瞬,她又变得笑意吟吟,将手中的筷子慢慢地大力地放在了桌上,挑眉道:“我不紧张,紧张的应该是你吧?听说你们都准备要成亲了,而他却突然发现不爱你了,是你应该紧张,是你应该难过吧?”汾月紧握着筷子的手发颤,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垂着头抑着心痛沉声道:“走,你走!”武子弦看着汾月,得意一笑,才转身缓缓离去。
还有必要再问吗?还有必要再等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汾月光着雪足坐在莲池边,这个季节,池中莲也竟相开了花,远远看去,像是接天的绿毯中绣着朵朵鲜艳绽放的花。
白绸衫的裙摆下,汾月雪白的纤足若隐若现,冰凉的池水中,她的脚轻轻放入,一阵刺凉的感觉直上心头。随脚轻轻拨了下池水,池水漾开一圈圈柔波。
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望去,天空如水洗过一般,蓝天白云日头无一不缺,唯一少了点的是便是温暖,垂睑看着池水,忽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爹爹关切的话语,“月儿,莫要掉进湖里去了。”
这句话,在汾月想来,却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昂贵。
爹爹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关心她了。
还会有人关心她吗?
今天,是她求了大师挑的好吉日,原本想告诉花哥哥,大师说今日成亲之人,必恩爱三生三世,她原来想在今日嫁给他,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心头一笑。
恩恩怨怨,错错对对,让它们如云烟般消失吧!
这一年多来,她过得太累了,不是身累,而是心累得要趴下了,每每都在最高处跌下,现在,她的心已承受不了太多了。
她扣心自问已不再恨冷逸楚,但是也绝不可能会原谅他。
对于花燕峰,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今,她已看不懂他的心,也许他是真的不爱她了,再也许他是真的要娶那个女人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闻着那空气中荷叶的淡淡清香,汾月探手摘了片荷叶,一口一口送进嘴里,细细嚼着,最后却是满嘴的苦涩,又匆匆吐了出来。
原来,闻着是香,吃着却是苦的,怔怔地盯着手中还余下的荷叶,喃喃道:“也许爱情真的是个好东西,但细细品尝下来,却发现这期间充满着各种苦,以后,我不要再爱了,苦尝的太多了,已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她选择穿上了红云衫,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只今夜,以后她再也不会穿一切跟嫁衣相似的裙衫。东西不多,她只有一个包袱,里面装着的是已做好的嫁衣。
站在园子里回头望去,心里有着不舍,清冷的月光洒下,照在她身上,那一身的红映在幽亮的夜中,刺的人目疼。不敢再去想太多,牵着相思欲离去,一直不太懂事的相思却好似知道汾月是要带着她离开,她嘟着嘴,脱着手,不肯跟汾月走。汾月无奈只得苦劝道:“相思,求求你了,我身边只有你了。”相思却只是摇头。
园外蓦地响起了夜孤魂的声音,“你若是放心不下她,我可以跟你保证,今生今世只要有我便有相思。”汾月怔了下,即而又笑了起来,承诺,她听的太多了。可是有多少是实现了?
抬睑看着缓缓而进的夜孤魂,汾月道:“你凭什么说能照顾相思?”夜孤魂长长地吸了口气,看着相思轻声道:“我……我喜欢她。”
夜孤魂一向冰冷示人,能说出这几句着实令汾月吃了一惊,虽以前就想到过,夜孤魂这般费心照顾相思是为哪般,猜过,他会不会是爱上了相思,只是一想到相思如今的样子,她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此时此刻,竟是夜孤魂亲口说出来的。
汾月侧首看了相思,至夜孤魂进来起,相思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看来相思也是喜欢夜孤魂的。咬了咬唇,看着夜孤魂,既然他们是两情相悦,她又何必棒打鸳鸯?
松开相思的手,汾月道:“承诺对我来说已不值钱了,你的承诺,抱歉我实不能相信,但……”说着汾月又看了相思继续道:“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她对你的感觉,既然是她的选择,我没有权力强行带走她,只念你记着今日对我说过的话,今生今世你要照顾相思,如有悔意,天打雷劈。”
夜孤魂心头一震,竟没想到堂主对柳姑娘造成的伤害如此严重,她已经失去了对任何人的信任,堂主这样做究竟是错的还是对的?
夜孤魂眼神如鹰一般盯着汾月,立指发誓:“我夜孤魂今生今世答应照顾相思,如有悔意,天打雷劈。”
汾月没有在多待,紧低着头自夜孤魂身侧而过。
夜,淡墨如绸,幽幽月光静静洒下。
风抚过,带着丝丝凉意。
花燕峰双手负在身后立在园子里仰面望着夜空,身后,武子弦缓步走来,将手中的披风轻轻搭在花燕峰肩头,“最近总能听见你的咳嗽声,可是身子不舒服?明日我让人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花燕峰刚才似乎在想事情,忽地被武子弦的声音惊醒,有些怔,即而缓言道:“无碍,过两日就好了。”
花燕峰的视线蓦地停留在园外那暗黑的一角,似有一袭红裙随风飘荡着,黑漆的夜中,那一抹红刺得花燕峰目疼,心中更是抽疼的厉害。
汾月缓缓从黑暗中走出,面上只有着淡漠,两人那不长的距离,汾月却感觉走了一生一世。
花燕峰怔怔地看着汾月,武子弦随着花燕峰的视线望过去,见到汾月,眼眸渐渐深入,侧首看了眼花燕峰知趣的离去了。每往前走一步,汾月都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绞碎的疼。
花燕峰看着眼前一袭红,幽深的瞳孔内像绽放着一朵似血的花,一颗心被撕的四分五裂,面上却仍旧冰冰冷,心中的伤、痛都被他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走到花燕峰身前,汾月淡声道:“昔日诺言已不在,当初的人已随风去,烦请将月牙簪还给我。”
花燕峰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月牙簪。
汾月伸手去接,花燕峰却双眼紧盯着手中的簪子不放手,汾月用劲,花燕峰终是松开了手。
簪子离手的那一瞬间,花燕峰忽地感觉一切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以后就算是不死的话,生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没有了她,他的生命将会陷入一片死寂。
汾月用力拉下脖子上的月魂钩递给花燕峰,只是还未到花燕峰手中,汾月手一料,月魂钩“当”的一声落入汉白玉的地面上。
未再做多一分停留,汾月转身飘出了园子,身影快的如风吹走一般。
花燕峰呆呆的立在原地,她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这不就是他要的结果吗?只是心为何这般疼?他的手仍伸探在半空,似想抓住什么,一个古怪的姿式站着。
汾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如今的她还有地方可去么?
虽然是离去,但是她心底深处仍有着一点不信,她总觉得这些日子,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只是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而已,亦或是有人根本存心瞒着她。
走在空无一人的集市上,头一回,汾月感觉原来自己不是那么地坚强,本就是脆弱的心,却硬逼着它去承受那万千斤重的痛苦,它怎么可能还会坚强?
顺眼望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天下如此大,竟没有她可以去处。
虽是漆黑的夜,但好在有那清冷的月光为她照亮着脚下的路。
俞州城外的野松林里。
汾月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她想离去,想来见见爹爹,只是记忆中的那条小道,似乎不在了,又好像是自己记错了,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柳姜的坟墓。
终于找准了位置时,却发现柳姜的坟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一个大坑,似乎是被人将尸体挖走了。
汾月心中一凛,跪着扒着地上的土,“爹……爹……”一声一声唤着,寂静的野松林里回荡着汾月的叫喊声,竟连沉睡的鸟也被惊醒,四下乱飞。汾月累了,真的累了,靠着一颗树沉沉睡去。
天缓缓亮了起来,阳光透着斑驳的野松林照在汾月脸上。
有些刺眼,汾月眉头微皱,缓缓睁开了眼,如今的汾月看上去已没有当初的光彩,整个人散发出的除了死寂的荒芜再无其它,空洞漆黑的眸内如一潭死水,红云衫上沾了许多泥,手上,脸上都沾了泥,有些狼狈。
侧首看向那空空的坟,汾月心头滋味杂乱,不知爹的尸体是去哪里了,又是谁挖走了爹的尸体。难道是哥吗?
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敛去那些思绪,汾月站起了身,有些疲惫地拖着两条发软的腿朝着松林外行去。
松林外,有正挑着担子赶往农田干活的老百姓,蓦地瞧见一身红衣从松林里出来的汾月都吓了一跳,远远地避开她,快步离去。
汾月垂眸看了自己一眼,也许是大早上的吓着人家了。
没有见着爹爹,娘呢?还可以见到娘亲吗?可她根本不知道娘葬在哪里。
唯有去找冷逸楚,虽是她不愿再见到他,但银月和玉面罗的后事却是经他的手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