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妃情况如何？”
老御医颤抖着将食指和中指搭在至今还昏迷不醒的蓝清玉胳膊上。
一旁的黄色龙袍在他右下角的眼风下极为刺眼。
唐明神色严肃的看着他，脸上表情冷冽，似乎只要他说了什么素手无措的话就立刻要将他即时发落。
身后的御医跪了一地，他自然也不敢同他们一样，说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人。
老御医收回把脉的手，跪在床榻前，“皇上可曾听说过玉衡山上的千年首乌？”
“如何？”唐明眼里有了微光。
老御医虽是有点心虚，但他还是做出一副笃定的模样，“娘娘长期郁闷伤身，动了胎气，如今只有玉衡山上的千年首乌可以保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平安。”
“玉衡山的千年首乌？”原本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御医们，纷纷交头接耳。
“世上真有那个那个东西吗？”
“不知道啊。”
“不过是传言而已，他难不成还想用这欺骗圣上不成……”
唐明只当没听到他们的话，转头吩咐下去，“来人，派人去玉衡山，一定要拿到千年首乌。”
“皇上有所不知。”老御医继续道，“那千年首乌一直都由乌氏家族在守着，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得到的。”
“乌氏家族？”唐明脑中却根本没有关于乌氏家族的任何记忆，“朕为何没听说过？”
“乌氏家族扎根在玉衡山脚，除了家族有些庞大外其余和一般百姓并无太大区别。皇上不知道他们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们那里有千年首乌的？”唐明冷冷的看着他，如果千年首乌只是他为了推脱责任的借口，他绝不轻饶他。
“老臣是孤儿，曾流落玉衡山下，后被乌氏家族一高人收养过一段时日。高人医术高明，也写了不少医书。老臣的医术绝大部分都是他传授的，而乌氏家族守护着千年首乌的事也是他老人家告诉老臣的。”老御医走到床榻之下，双膝跪地，双手负于额上贴到地面，“老臣离开玉衡山时曾答应过师父，绝不将他和千年首乌的事宣扬出去，如今不得已将千年首乌的事公之于众。请皇上念在老臣忠心耿耿服侍多年的份上，让老臣最后保全师父的一世英名。”
唐明静静的看着他匍匐在他面前，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为何你说那千年首乌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
“千年首乌是乌氏祖传之灵物，生长在玉衡山之巅，若是没有乌氏家族的同意根本上不了山顶。而且老臣曾听师父说过那千年首乌是灵物，若不是诚心实意，就算到得到，也不过一块朽木而已。”老御医缓缓抬起头，“如今能救娘娘的只有皇上一人。”
唐明顿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要得千年首乌必须由他亲自去。
“要在多长时间内拿来千年首乌才能保住玉妃和孩子？”
“嗯？”老御医以为他会质疑他的话，他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显然，他没有及时回答他的话，唐明有些不耐，“朕的话你没听清么，朕问你要保住玉妃和孩子需得多久内拿回千年首乌！”
他又重复了一边。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要亲自去取回千年首乌。
原本战战兢兢跪着的御医们顿时乱作一团。
“皇上怎能出宫去，这与祖宗规矩不符啊！”
“那乌氏族人刁钻的很，皇上怎能去面对那些刁民！”
“微臣就算豁出老命也要……”
“闭嘴！”唐明忽然一声怒吼，喝住众人。“你们都退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的咬牙切齿的看着老御医。
不甘不愿的退下之前都在他耳边发了狠话，“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有几条命来赔。”
老御医叹了口气，等众人都离开了才开口道，“玉妃悲痛过度，气血不足，胎儿非常危险。如果要保住孩子和大人，首乌必须在三日内拿回，然后以无根水做引服下才可以保住。”
“那朕就只有三天时间了，出去来回必要的两天路程。要想得到千年首乌，必须在一日之内叫乌氏家族说出上玉衡山顶的路。”
老御医点头，略有为难，“千年首乌是乌氏家族世代守护的灵物，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叫他们说出上玉衡山的路？”
“自然是叫他们亲口说出了！”唐明冷笑，“玉妃危在旦夕，朕哪里有时间和他们耗。他们若是不肯交出，朕必定叫他们乌氏上下鸡犬不留。”
“可是……”老御医脸色顿时苍白，“千年首乌是灵物，若是沾了血腥，怕是……”
“你不是说只要心诚就可以么，既然它是灵物，它自然可以感受到朕的心意。世上绝没有一个人会比朕更在意玉妃。”唐明笃定的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蓝清玉，“既然你给了朕三日的期限，朕便信你一回。若是三日后玉妃有任何差池，你便和那些窝囊御医一起，给她陪葬。”
粉色桃花在梦里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前一刻还繁华锦绣，下一刻却繁华落尽，惨败收场。
果然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这么极致的将美绽放和收场。
蓝清玉睁开眼，头顶的龙凤雕刻栩栩如生的盘在那里，她望着它们出神。眼角凉凉，她以为他走了她不会哭，可她还是哭了。
“娘娘……”唐姗哭的泪眼朦胧的坐在她床边，偶尔抹干眼泪见她醒来，顿时又哭又笑，“娘娘，您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奴婢就要被拉去杖毙了……呜呜……”说完，她又大哭了起来。
“下去。”
唐明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在床头，眉头紧皱，俊脸铁青。
唐姗回头被吓的不轻，瘪着嘴不敢再多说，起身弯腰退了下去。
室内只上下两人，蓝清玉千言万语堵在喉尖，想了想还是不说了。闭上眼，她不想看到他。她还没从康泽旭的死里缓过神来，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竟还在为他哭？”唐明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翻翻往上冒。“你知道当朕知道你为了那个男人晕死过去的时候，朕是怎么想的吗？你却连在梦里都为他哭！”他握着拳头，说话像是从牙根里蹦出来的一样。可看到她那样虚弱的躺在那里不住的流泪，他的心就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呼的风不断往里面灌，他的心越发的空洞没有着落。
“算了。”所有的情绪都在这片刻心理斗争后被他消失殆尽。“说再多，朕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夺人所爱的卑鄙小人。你所说的给彼此一个机会想必也是为了叫朕不要出手杀他。朕竟像个傻瓜一样，一再被你玩弄！”
蓝清玉紧闭着双眼，心里隐隐作痛，却连说不是的勇气都没有。明明当初说要给彼此一个机会的时候是绝对真心的，事后怀着孩子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也是动了心的。可是如今面对康泽旭的死，她完全余不出半丝旁的心思来多说些与之无关的事。
“是谁害死了他？”
不知不觉说出口的话，像是一把利剑，打破了原本就要被压制下来的局面。
“蓝清玉！”唐明怒吼一声，好不容易被他压下去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朕的感受么？你为了他差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如今又是要为他报仇么？他就当真那么好，好的就算死了，你也对他念念不忘？”
“我只想知道是谁杀了他。”
唐明一时觉得一阵无力，像是蓄积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拳打在棉花上。胳膊上的伤，突然疼的剜心带肉的。“是花满楼。这是朕最后一次向你妥协。以后，朕绝不会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的对你，因为……”他微微一顿，说话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直插人心口，“你不配。”
蓝清玉原本以为自己听到杀害康泽旭的凶手后会心底波澜不止，却没想到他最后的你不配三个字却更让她心神俱颤。
他走的义无反顾。
她的心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咯吱的开门声悠远绵长。
“娘娘……”唐姗端着托盘，咬着唇，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我昏迷了多久？”蓝清玉在床上翻了个身，呆滞的望着从门外射进来的几斗阳光，昏暗的，带着夕阳独有的晕色。脑袋晕晕的一团乱麻，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娘娘昏迷了整整三日，奴婢都吓坏了，幸好娘娘服了千年首乌，不但保住了小皇子，脸色还一日比一日好。不愧是玉衡山上的灵物，效果还真不错。”唐姗这才脸色缓和了些，将托盘放到桌上。
说起小皇子……
蓝清玉眼神里才有了些许光芒，“千年首乌？没听过宫里有这个东西，是谁救了我？”她不过是无意一问。
唐姗却手下一滑，失手摔了手里的燕窝玉碗。
蓝清玉闻声望去，唐姗眼神闪躲，慌乱的跪在她床榻前，“奴婢不是有意要打碎着燕窝的，求娘娘饶命！”
蓝清玉皱眉，唐姗做事一向利落，虽然胆小，但也不至于被她一句问话就惊慌成这个样子，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是不是他叫你瞒了我什么事？”
唐姗使命的摇头，“没有，皇上什么也没有说。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燕窝，奴婢马上再去盛一碗。”说完，她就起身要走，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站住。”蓝清玉喝声叫住她，“说，你究竟在帮他瞒着我什么。”
“娘娘……”唐姗复又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断的摇头。
“不说么？”蓝清玉哼哼一笑，没了之前的凌然势气，“他如今对我已是死了心，恩义全无，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兴许我就被他打入冷宫了。你觉得你现在替他瞒着我什么，还有什么意义么？”
“皇上他……”唐姗欲言又止，咬着唇，眉头皱的紧紧的，着实很纠结的模样，“皇上他对娘娘很好的。”
“好？”蓝清玉抬起胳膊，遮住脸，咯咯的笑了起来，“他就是这么对我好的么，说我不配。他根本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对那个男人放不开。他根本没有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那么多年，如果爱过，他就该明白我如今怀着他的孩子却放不下那个人的原因不是因为爱，而只是因为他曾是我深爱过的男人，仅此而已……”声音到了最后竟哽咽的完全说不出来了。
唐姗恍然，原本娘娘对皇上并不像表现的那般无情。“娘娘……”唐姗咬咬牙，“是皇上为您从玉衡山顶取来的千年首乌。”
蓝清玉止住哭泣，拿开袖子，双眼通红，“是他？”
唐姗点点头，“奴婢知道的不多，但听宫里人说皇上好像带兵将乌氏家族踏平才寻的上山的路。为了心诚，皇上孤身上山，等他取了首乌下山的时候就受了伤，似乎遭了埋伏。”
“他伤的重吗？”蓝清玉从床上惊起，下一刻又觉得自己反应过了头，没了理智。他前一刻还在这里和自己争吵过了呢，若是伤的重，哪里还有那么恶的口气。
“回娘娘，皇上伤的不重。不过皇上似乎心情不好，这不利于伤势愈合，您看您是不是……”
“行了。”蓝清玉适时打断她的话，换了话题，“找些人，替我到宫外做些事去。”
唐姗只好将那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压回了心里，“不知娘娘要做什么？”
“寻人。”蓝清玉神色忽然沉了下来。
“谁？”
“花满楼。”
唐姗惊诧，“花满楼？娘娘确定那人叫花满楼吗？”
这是唐明亲口告诉她的名字，她绝不会听错。
“你知道他？”
唐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奴婢也不知道您说的花满楼和宫里的这个花满楼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在宫里？”蓝清玉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不可能，宫里以前没有叫花满楼的人，是谁带他进宫的？”
“奴婢不知他是谁带进宫的。不过他是今早进宫的。奴婢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长的那般……也不仅仅是好看，反正一眼看过去眼神都被吸住了一样。当时宫里上上下下轰动可大了。”
蓝清玉闻言，心下第一个反应就是那花满楼是个女人。
可宫里上上下下何止千人，怎么会没人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兴许是她想多了，那花满楼只是个长的好看的男人，也只有男人能有那个能耐杀了康泽旭。
想到康泽旭的死，她的心又像是遭了狂风的海面，久久不能平息。更让她气愤的是，唐明竟然明知他是杀人凶手还让来宫里。他真的有像唐姗说的那般在乎她吗？他难道不知，如果她知道花满楼在宫里，她心里会有多难受么？
“娘娘……”唐姗出声打断她飘远了的思绪。“您叫奴婢找他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蓝清玉翻了个身，不再多说。
没有他的允许，花满楼怎么可能到宫里来，如果她不顾一切拿下花满楼，那她又要至他于何地呢？
说到底，她在乎他，她不敢再将他推开的更远。
昏暗的牢房，阴湿的地面上污水横流，腐烂的老鼠，馊掉的饭菜在角落下散发出浓烈的丑恶。
牢房最深处，奄奄一息的老御医陈兮来被铁链绑在十字柱上正在受鞭笞之刑。只见他白色的囚服无一处完整，被鞭打崩裂开衣服下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但他却只是咬着牙，除了闷哼，竟一个字也不说。
“究竟是谁告诉你玉衡山有千年首乌的？”唐明冷着脸站在一边看他受刑，伸手制止狱卒。
狱卒忙停下鞭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陈兮来却只是摇头苦笑，不发一言。嘴角的鲜血却一直顺着他的喉咙流到了他的里襟里面。
“乌氏族人直到最后一个人都没说出有关千年首乌的任何线索。当时朕便猜到，你们给朕设了圈套。既然是圈套，朕便赌了一把，你们会将真的千年首乌放在玉衡山顶。结果，朕赢了，朕活着将它拿了回来。”
唐明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冷然的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看穿，“让朕没想到的是，你竟还敢待在家中等着朕派人来抓你。你当真以为朕是会蠢到什么都察觉不到么？”
“老臣……无……无话可说……咳咳……”陈兮来极是费力的说了几个字，随后闷咳一声，一口浓血从嘴角溢出。
“你……”他越是这样守口如瓶，置生命于不顾，唐明就更是生气。“你若是无话可说，那朕只有叫你妻儿说了。”
听到他说要从他妻儿那里下手，陈兮来昏暗的眼中闪过一丝生气。
见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唐明冷笑着，“原来你还是有怕的。”
“求……求皇上……赐死……老臣。”陈兮来嘴唇微微张合，声音细如蚊呐。
“想死？你若是死了，朕到哪里去找那个想要朕性命的人？”唐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镶着红梅花的发簪，插入老御医凌乱不堪的发里，低声在他耳边念道，“红梅飘香十里闻，美人在怀亦娇嗔。”
陈兮来颓败绝望的脸上出现复杂的神色。
唐明呵呵一笑，对他的反应比较满意，“没想到陈御医也有多情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若是美人知道你对她们母子不管不顾害的她们丢了性命，黄泉路上还会不会叫孩子认你这个生身父亲？”
“不要伤害她们。”
“那你是愿意说了？”
陈兮来微微抬起耷拉着的脑袋，浑浊的眼底满是无奈，悲哀，“老臣也不过是前些时候听人说起千年首乌的事情，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谁料，玉妃娘娘险些滑胎。老臣这才想起……那人说的……千年首乌可……包治百病。他……他并没有指使老臣什么……”
“那乌氏族人对千年首乌的事毫不知情你又怎么解释？你到现在还包庇那人不肯说真话！”
“老臣……说的，句句属实。”陈兮来吞咽了口唾液，继续道，“若是皇上不信，老臣……也没有办法了。”
唐明踱步到几步之外，静静的看着他垂死模样。“既然事情如此简单，为何你从不开口说出那人的名字。你怕朕对那人不利？”
陈西来微弱的摇摇头，“老臣……是怕，怕皇上对社稷不……不利。”
“那人究竟是谁？”唐明忽然莫名一股怒气，他越是这样缄默不言，他越是觉得那人与他息息相关，如坐针毡的感觉叫他浑身不自在。
“就算死，老臣……也不会说的。”
“难道你也不管那红梅玉簪的主人了？”
闻言，陈兮来低头咄咄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陈兮来这个老头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为了守住那人，连性命也不顾了。
“你笑什么？”唐明上前，正欲掰起他的头，却见地上洒下大片血渍。
狱卒忙冲上前来，一把拽起陈兮来发丝凌乱的头发。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
“皇上，他咬舌自尽了。”
“什么？”唐明大惊，一把扣住陈兮来的下颚，神色慌张，“不许死，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许死！你还没告诉朕那人是谁，你怎么能死？”
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此惊慌失措，狱卒在一旁吓坏了，“皇……皇上，他死了。”
陈兮来头上的红梅玉簪歪歪垮垮从他的发里滑落跌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铿锵声。
“滚开。”唐明一掌将狱卒掀翻在地。他不断的耸动着陈兮来僵硬的颚角，鲜血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都染红了，他却依旧不肯松手。
“不许死，你如是死了，朕一定叫陈府所有人为你陪葬。朕说到做到。”
“不要死……”
“你要是死了，朕怎么办……”
“朕的妻儿怎么办……”
狱卒伏在地上，胸口疼的似乎要裂开一般，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隐忍的帝王为何面对陈兮来的死如此的不淡定，竟连一向的隐忍都被他抛诸脑后。
这背后究竟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隐情？
他却已没命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