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儿……”康俊仪撑着头的胳膊一软，左手手里的兵书落到书桌上，睁开眼，眼前人影惶惶，剑落正满是担忧的望着他。
“皇上您怎么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又是在做梦了。
康俊仪回神，揉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做了噩梦，不打紧。”连日来为战事颇为费心，本是无心力再想起那些伤心事，近日却老是梦到他的昕儿，梦到她在受苦。
剑落自然明白他口中说的噩梦是什么，醒来之前他很清楚的听他在叫昕儿。不过皇后葬身火海，尸体已入藏皇陵，这是事实。这次再也没了什么侥幸，可是他却依然心心念想，虽然嘴上不说，但在梦里却老是会叫着她的名字惊醒。
如此下去，怕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剑落一直都在忧心此事，此时话在口中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康俊仪收好兵书，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派出去的探子可有回信回来？”
剑落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在身，忙将刚收到的信递到他面前，“属下正准备向皇上禀告此事，探子来信，洛城兵力并不像传闻中有十万，加上老弱病残不过五万人。”
康俊仪沉眉将细长的密信阅览了一遍，“笔记可确认过？”
剑落点头，“属下已派人将笔迹一一对照过，确实是探子的笔迹。”
康俊仪将手里的回信铺好放在桌边，暂时不去管它，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可知当初他们花了多少兵力才占领洛城？”
剑落皱眉沉思片刻，“雾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五万。不过拒属下打探到的消息，该是十万。”
康俊仪点点头，手指头在坚硬的木桌上轻敲，“是十万。洛城易守难攻，他们花了十万兵力才攻下它。洛城被他们当做了战争的据点，也是进攻我国的踏脚石。若是你在主导这场战争，你会只放五万兵力在这里么？”
剑落凝眉，恍然觉醒。“他们在误导我们。洛城原本久攻不破，可雾国领兵之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活生生逼死了迟御将军。洛城无主帅，这才叫他们捡了便宜。今日若不是皇上圣明，怕是又要着他的道了。”
“你可有调查到男人的来历，带面具的将军？朕从未听说过有那样的人存在。”说完，康俊仪起身将桌上的纸条放到烛台之上点燃，俊朗的面容在跳跃的火焰下，明灭可见，白纸黑字化为灰烬。
“据说是雾国皇帝从宫外带回去的，做了三个月的洗脚奴，期间被毁容，之后传言他和后妃通奸被捉，明皇大怒，这才将他派到战场上做炮灰来了，却没想到反而叫他一鸣惊人。”
康俊仪显然并不把这传言中的话当事实，“毁了容都还有后妃愿意与他通奸？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剑落点头称是，“只是属下没查出他什么来头，似乎不是雾国人。哦，对了，那传言与他通奸的后妃好像也不是雾国人……”
见他欲言又止，康俊仪微微皱眉，“你想说什么？”
“属下不敢说。”剑落难得的说话犹犹豫豫起来。
“你可是觉得两人是康泽旭与蓝清玉？”康俊仪却早已猜出他内心的想法，他目光如炬，带着剖解人心的犀利，让剑落根本不敢直视。
“皇上恕罪。”剑落心下巨骇，单膝跪地，俯首不敢看他。
等待被发侯，却听他叫他起来。“他们那日离开大月，朕派人跟着他们。却在半路失了音讯，再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剑落起身看着自家主子，两人心照不宣。
康泽旭与蓝清玉并没有按照约定归隐山林，而是潜逃到雾国了。
康俊仪饶过长桌，走到帐篷窗旁，神色清冷的望着外面冰冷的月亮，“康泽旭曾有恩与迟御将军，宫变时，迟御将军虽没助纣为虐，但朕登基第二天他便向朕请旨来了洛城。想必，此番雾国入侵遇上康泽旭，他是以死还恩了。”迟御将军虽然不为他所用，但总算是于江山社稷有功，如今却落了如此下场，倒是叫人好生可惜。可谁叫他战场上遇上康泽旭却还想着往日恩情，自然没他的活路。
“皇上待他如此厚重饶他性命，他竟非但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还要与大月为敌。”剑落极是愤懑不平。
康俊仪背对着他沉思了会儿，忽然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说朕要是把皇位还给他……”
“皇上。”剑落打断他的话，俯首跪拜在地上，“前大行皇帝绝非明主，难道您还想让百姓置于他残暴统治下吗？属下恳请皇上为了天下黎民放弃这种念头。”
“天下黎民……”康俊仪苦笑，“当初朕得知昕儿葬身火海，要随她一起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对朕说的。朕有些听腻了，下次换个理由。”
“皇上？”
“朕只是觉得气氛沉闷和你开个玩笑。”康俊仪转身回到桌前，神色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朕知道他要的不是皇位，如今皇位这东西对他没有半分吸引力。只是他要的，朕以前不会给，现在也绝不会让给他，哪怕只是个牌位。”他这话说的语气轻巧，但语义却一如既往的强硬。
如今，还能激起他十二分激情的事，也就只有和庄婉昕相关的一丝一缕了。
剑落还未从他这番话里惊骇醒神，又听他继续说道，“明日去叫阵，朕要亲自去会会他。
听他要亲自上阵，剑落有点担心了。
“还是让属下替皇上前去吧，属下定会……”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康俊仪打断，“他毕竟是朕的大哥，他是怎样想的，朕比你了解的多。况且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第二日刚破晓，洛城外便响起震天擂鼓。
康俊仪一身银色铠甲，手举长枪，骑马于大军首端。御驾亲征，士气大涨，守城的雾国士兵见这阵势忙不迭叫人去朝城内报信。
报信之人生怕耽误了时间，脚步匆匆到了芩花别院却见康泽旭同样一身银色铠甲正往外走，脸上一向带着的情面獠牙面具被半张银色狐狸面具代替，露出冷硬的下巴与紧抿的薄唇。长长的黑发被高高束起，行走带风，这样的洗脚奴，是他从未见过的气势不凡，器宇轩昂
“报……报将军，敌军在城外叫阵。”
“嗯。”康泽旭只是淡淡的嗯了声，随即抬步就走。
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在士兵眼里这不过是没意识到当下情况的糟糕，“将军……”士兵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康泽旭顿住身子，甚至都没回头，“说。”
“大月皇帝御驾亲征，我军士气……”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康泽旭就已经抬步走了，似乎早已料到他后面要说的话。
一如既往的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报信士兵不满的闭上嘴，跟在他身后。
康泽旭一路沉默走到洛城城墙上，守城的人少有几个人窝在一起似乎在讨论城下的康俊仪什么。见他来了，都赶紧散开，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康泽旭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城墙边上。
城墙下，康俊仪正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看到他眼里的惊诧，转瞬即逝。他扬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即转身下了城墙。
“开门。”康泽旭带领一千轻骑出城迎战。
时过境迁，久违的两人再次见面，却没有分外眼红的激烈。
反而有些过分的淡然，心平气和。
挥动马鞭，两人走出各自的阵营上前。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康俊仪扯住缰绳，双手交叠在马背上，身子微微前倾坐于马上。
康泽旭也适时扯住缰绳，与他保持在三丈之外，“我以前就教过你，妇人之仁不是帝王该有的东西。当初你放我走，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结果。”
“朕以为你是真心悔改，才答应蓝清玉放你们离开的。没想到你却利用她投靠了雾国。她是你的女人，她那么爱你，你不该这么辜负她。”康俊仪的话不偏不倚刚好戳到了康泽旭的痛楚，顿时，他的脸色没之前那么平淡了。“她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我从没把她当做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庄婉昕。”
闻言，康俊仪神色顿时阴郁下来，“如今昕儿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你还要来和朕争什么？名分？休想，有关昕儿的任何，你都休想占有一丝一毫！”
如此激烈的宣誓，在康泽旭眼里不过是些做不了数的玩笑，原来花满楼没有骗他，康俊仪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昕儿还活在世上。只要花满楼得到他想要的，他就可以一个人占有昕儿了。
这样想着，他嘴角就会不自觉的上翘，一切就都又有了意义了。
“你笑什么？”康俊仪见他这样毫不掩饰的笑了，眉头下意识的微皱。他似乎想到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不过如今有关他的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再说落到这番田地，他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心满意足的笑呢？
康泽旭自然不会说昕儿已经被花满楼完完整整的带到他面前了。
“这次，你注定要败给我。”
这样的大话，他以前经常说，也一直这样认为。
康俊仪闻言，心里却更加觉得他有什么事在瞒着他，而且好像还是与他关联甚大的事。
“洛城，朕势在必得。”他以为他指的是当下情况。
却不想换来康泽旭更张狂的笑意，他抚着脸上的狐狸面具，一扫近几个月的消沉不振，“看你被蒙在谷里，像个傻瓜的样子，真是不枉我这几个月的隐忍。你终于也有要求我的时候了！”
“求你？”康俊仪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能够站在朕面前不过也是因为雾国皇帝的原因。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求你的资格么？”
“你……”康泽旭脸色铁青，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按在腰间的银桥宝剑上，坐下的赤兔宝马似是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骚动的刨着地面。
“难道朕有说错么？如果朕对雾国那些人说你是朕的皇兄，前大行皇帝。你猜他们会怎样？”康俊仪冷哼一声，坐直了身子，将腰间的长剑横亘放在马背上，“恐怕到那时不需要朕亲自动手，这洛城就要不攻自破了吧？”
“大行皇帝？哈哈……”康泽旭仰头大笑起来看，银色的狐狸面具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泽，“如今我这副人不像人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你觉得有人会信你的话么？况且大行皇帝暴毙是你亲口说的。难不成你要自食其言，向你所有的臣民坦白，你对天下都撒谎了么？如果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攻陷洛城，想必你也不会御驾亲征了。”
“朕就算自食其言，又如何？”
“你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莫不是你不想做这大月皇帝了？”
康俊仪稍微沉思，“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难不成是要把皇位还我？哈哈……”康泽旭放肆的笑，只有这笑声还一如既往的张狂。
“若是你要，让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忽然风大，耳边一阵风鸣，康泽旭并没有听清他的话。
“什么？”
“带兵退出洛城，朕不追究你叛国的事。”既然没听到，那便也是天意。
叫他带兵撤退？
这不是不战而退么？
“你以为你能在我手里讨了好处去？”
“成事者，必先顺天理，知人事。雾国入侵我国，杀我人民。逆天理，毁人命，必败。”最后两个字，康俊仪说的轻描淡写，但势力万千，仿佛他们的失败已是注定，不能更改的宿命。
此时的他就像那日宫变，胜券在握的站在他面前时一样，那日兵败被俘的屈辱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涌了上来，康泽旭咬牙切齿，“你休想从我手里夺回洛城。”
战事一触即发。就在这时，从城门内快马加鞭冲出一骑小兵，小兵拉着缰绳直接冲到两人面前，靠在康泽旭耳边低语。
康泽旭脸上表情顿时浮现一种狂喜。
“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兵急忙点头，“人此时就在您府内。他叫属下务必将话带到，属下不敢耽误。”
“走，回去。”康泽旭闻言竟直接拉着缰绳将马头改了方向，扬长而去。
康俊仪站在原地看他匆匆离去，只觉得万分莫名其妙。他脸上的狂喜，更让他不该置信。究竟在他府里等他的是谁，竟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不过，不要紧，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