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康泽旭微微皱眉，看地下一地的水渍和碎片。
不知何为何最近他老是心绪不宁就连倒杯水都会失手打破茶杯。这已经是他不小心打翻的第五只茶杯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天，喝茶的茶杯都没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好消息呀，公子，有好消息！”
是唐明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喜贵。
因为上次暗中出手叫他落水，又出手救了他，他心怀感激，从此对他是知无不言。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存在，让他的消息更灵通一点。
康泽旭直觉喜贵带来的消息和他连日来的心绪不宁有莫大的关系。
开了门，喜贵一脸兴奋。
“什么好消息？”
西贵原本就小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线，“皇上要出兵攻打大月了，雾国一统天下的时候就要来了。”
出兵？
康泽旭心下狠狠一沉，面上却依旧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皇上为何突然决定要出兵？”
“还不是因为大月皇帝落崖身亡，群龙无首，正是我们雾国一统天下的好时机啊！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你身手这么好，肯定有出头的机会。到时候就不用做洗脚奴了……”
说了这么多，喜贵却发现康泽旭皱着眉头，脸色似乎不大好了。
“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么，还是公子根本不想上战场？”
康泽旭依旧皱眉沉思，没有回答他的话。
喜贵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我以为凭公子人才会想着建功立业呢……”
“康俊仪落崖身亡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康泽旭忽然打断他，问道。
喜贵见他有了兴趣，顿时眼里有了光泽，“我是在御合殿外偷听的皇上和一个年轻人的谈话说起的，说大月皇帝康俊仪在光明顶上被花满楼打下了万丈悬崖。和他一起被打下悬崖的好像还有一个叫……叫庄什么的女人。名字我有些记不清了……”
“庄婉昕？”康泽旭忽然拔高的声音吓的喜贵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是不是？”
喜贵回神，忙点头，“是的是的，就是叫庄婉昕。”说完，立马意识到有些不对，“你怎么知道她叫庄婉昕的？”
康泽旭身子踉跄，几欲栽倒，“带我去见那个和唐明说话的年轻人！”
唐明？
喜贵脸色一白，忙张望四周，嘘声说道，“你怎么可以直呼皇上名讳，若是被旁人听去那还得了，你不要命了？”
“带我去见他。”
康泽旭面若死灰，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这几个月的坚持隐忍顿时都被否决，没了任何意义，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要戛然而止了一样，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无生趣。
喜贵见他神色有异，反应似乎有些过了头，虽然不愿让他这样莽撞的出去闯祸，但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正欲带路，却见门被人丛外面推开。
玉妃带着一个脸熟的宫婢从外走了进来。
“怎么，听到庄婉昕落崖的消息心如死灰了？”蓝清玉带着唐姗从门外走进，满嘴冷笑。
她是来看他的笑话的。
康泽旭只当没看到她的，行尸走肉一般径直朝外走去。
蓝清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一般，他就是这么用满不在乎的态度伤害她的。“站住。”她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随后对身后的唐姗与喜贵吩咐道，“你们都下去，走远一点守着，不准任何人打扰。”
唐姗不动声色的与喜贵对视一眼，悄悄退了下去，关上门。
室内只剩下两人。
曾经的大月皇帝和嫔妃。
如今的雾国妃嫔和脚奴。
“庄婉昕死了。”蓝清玉看着明明近在咫尺却根本不愿看她一眼的康泽旭，恨的牙痒痒，说话的语气不自觉硬了许多。
康泽旭麻木的扯着嘴角，脸上表情少的可怜，“你一直盼望着她死，你的话，我根本不信。”
“那唐月的话呢？这消息可是他亲自目睹后带回来禀告他哥哥的，他的话你也不信么？”
唐月……
康泽旭眼里有了点波动，眼底的空白慢慢放大。
见他动摇，蓝清玉有了报复的快感，嘴上说话更是不让他有半分喘气的机会，“和她一起跳崖殉情的还有夺了你皇位的弟弟。怎样，庄婉昕活着的时候爱的是康俊仪，死了两人都还要腻在一起葬身崖底。就凭这点，你永远都败给了康俊仪……”
啪的一声，打断蓝清玉句句啐毒的话。
“我没有败！我不可能败，昕儿明明就是我的。我们差一点就成亲了，只差一点……”
眼前的人，一如往昔对她毫不怜惜。他打了她，他依旧为了那个女人痴狂。
“哈哈……”蓝清玉忽然大笑起来，胀痛的脸颊随着狂笑抽痛着，虽不见流血但疼的她心神俱颤，原本被弃之如敝屣，被毫不在意的伤害还是会这样的疼。
“你笑什么？”赤红着双目的康泽旭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看着她。
蓝清玉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微微肿起的脸颊滑了下来，“好笑我为何要忍住……”她抬起宽大的广袖遮住脸部，过了会儿拿开，衣袖上浸湿了大片，“当初若不是你用强威胁别人，你以为她会和你在一起么？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你和我一样，在感情方面就是一个完全的失败者。我爱你，可你一点都不把我的爱放在眼里。同样的，你爱她，可她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你，你只是在强迫她待在你身边，在她眼里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你……”康泽旭大怒，举起手掌，又欲落下。
蓝清玉冷冷一笑，高昂着头，像是一只不容侵犯的凤凰，“这就恼羞成怒了，想打我？凭我如今的身份，杀了你，不过是一声令下。”
“你以为唐明会给你这个权利么？”康泽旭虽是根本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可巴掌终究没有如刚刚一般狠狠扇下。
打她，不过是在浪费自己的力气而已。
“他自然不会给我这个权利。可他定会看在皇子的份上让我偶尔用下这个权利。”蓝清玉原本计划着说着话时一定要笑，开心的笑，肆无忌惮的笑，可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表情僵硬，嘴角的笑根本扬不起来。
她怀孕了，在她做了多番防护下怀孕了，始料未及的，却像是那个人早有预谋。
“你怀了他的孩子？”康泽旭惊诧的看着她，随即发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忙换上满不在乎的语气，完全否决她的话，眼神嘲讽，“唐明至今没有子嗣，他怎会叫你第一个怀上他的孩子。难不成你生了长子还按照祖宗规矩叫你的孩子继承皇位么？你莫不是想做皇后想疯了？”
“你不信？”见他还是有些反应的，蓝清玉有些满意，“你以为我为何敢在奴才们面前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皇宫内没有秘密，想必唐明现在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
“你不怕他怀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么？”
闻言，蓝清玉不屑的扬起嘴角，“你觉得你如今还配叫我给你生孩子么？他若是不信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那最好不过。正好这个孩子，我也不想要呢。到时候我就说这孩子是你的，然后……想必你也知道帝王之怒吧，兴许我们也可以和庄婉昕和康俊仪一样了，生不能在一起，死同穴似乎也不错。”
“你疯了。”康泽旭拂袖就走。
蓝清玉在他背后大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一点也不顾忌我们曾经的情谊。我竟还如此作践自己。康泽旭，你狠！算你狠，只要你走出这个大门，从此我们一刀两断，我蓝清玉绝不会再念着你半分！”
咯吱一声，门开了。
有灼人的眼光从那厚重的雕花大门外射了进来，刺人的很。
“皇上吉祥。”远处，唐姗和喜贵高声请安传来。
身着明黄色皇袍的唐明正朝着这里快步走来，脸上风平浪静，却反倒是让人有些害怕，暴风雨前的宁静通常都是风雨雷电的酝酿。
“你若是想死，别拉着我，我还要去找昕儿。”
如果在听到这话之前，蓝清玉还天真的想孤注一掷的博得他半分怜惜，听到这话之后，她只有彻底的心寒和悔不当初。
若是没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他，爱上他，兴许就不会有今日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的耻辱了。
“玉儿……”唐明瞥了康泽旭一眼，径直走到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蓝清玉面前，看她高肿的脸庞，心下狠狠一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
“不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蓝清玉扬声打断，她瞥了康泽旭的背影一眼，心一点点僵硬起来，她偎在唐明宽阔的怀里，细语嫣然，“这是我不小心磕的。”
“不小心磕的？”唐明皱眉看着默不作声却像是在默认的康泽旭。显然不信她的话。
“是磕的。臣妾听喜贵说洗脚奴似乎有意为国效力，闻言非常开心，特来为皇上打听一下。”
蓝清玉扯谎，转移了话题。
“哦？那爱妃可打听出什么来了？”既然她挨了打却还要维护那个人，唐明自然也不能为她讨回什么来。只是她从未称过自己为臣妾，也从未用这般温顺的模样偎在他怀里过。虽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这的确很和他心意。
蓝清玉点点头，纤细的指尖指向大门之外的康俊仪，“他说他想上战场替皇上开疆辟土，一统山河呢。恭喜皇上麾下又多出一名可造之才。”
她竟要将他推向战场，毁灭自己国家的战场！
康泽旭回头，只见她眉眼上扬，带着妖媚之气，与之前说要和他死同穴的蓝清玉俨然判若两人。
她在报复他，报复他对她的欺骗，背叛，还有伤害。
“爱妃说的可是真的？”唐明眯着眼，锐利的眼光在微微不可置信的康泽旭身上紧紧黏着，不放过他丝毫表情变化。
顿了好一会儿。
康泽旭缓缓点头，“是。”既然她要将他送上战场，那他就随了她的意。”
只是，为什么明明是抱着要报复的心态答应上战场的，可是看着那依偎在旁人怀里的女人，心里却隐隐的不适，总觉得……有点难受。
康泽旭走了。
蓝清玉脸上的笑意随着他慢慢走远的身影渐渐消失，脸上带着浓浓的哀愁，犹如一朵开到极致的牡丹却在瞬间凋零。
“为何要做这场戏给朕看？”唐明感觉怀里的人要离开，用力将她紧紧按住。
蓝清玉也不多做挣扎，似是极累的躺在他怀里，“我不想再看到他了。若是他还留在这里，我想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蓝清玉却没有回答他。
“你为何不问我与他关着门在里面做什么？”
唐明却并不在意的笑了，“朕绝不信你会对他投怀送抱。”
“是么？”蓝清玉轻笑，略带嘲讽，“那你为何一听我来找他就立刻赶了过来，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若是朕说是因为听说你今日身体似乎不大舒服特来看你的，你会信么？”
“为什么不信。”蓝清玉笑的轻佻，“我怀孕了。”
扣在她怀里的双手顿时缩紧。
“要问这孩子是谁的么？”她笑着拨开他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她看到他背后那跟漆红色大柱就在她眼前，离她很近。
他只要说出那句话，她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朕会好好保护你们。”
蓝清玉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想了一万种他可能说得话，却唯独没想到这句。
他竟然说他要好好保护她们？
“好好保护我们？呵呵……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不是恨我么？恨我当年抛弃你对你不管不问，恨我没有找你。你那么恨我……”她也是满腹委屈，说到当年，若不是得知他失踪出去寻找，在那高墙门阀之中见到小小年纪就气势不凡的康泽旭，她哪里会一眼成狂。
唐明静静的看着她，高挺的鼻梁上，如墨一般的眸子里像是有个深深的漩涡，一眼望去，竟叫她头晕目眩。
她都不曾好好看过他。
他眉眼挺立如画带着别样的深刻，他的美怕也是不输于康泽旭半分的。
“我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么恨你，你觉得我会叫你生下我的孩子么？若是龙子，他必是我雾国的下一任帝王。”
他没有用朕，而是在用我自称。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原来他也可以和她这样亲近。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被伤的太重，此刻听到这往常应该极是不屑的话竟觉得分外的感动。
若他是真心的，以她如今被抛弃的不堪身份来说，足以叫她感恩戴德的接受。
“为什么？”
唐明伸手靠近她微微肿起的脸颊，却没有贴上去，只是在她脸庞顿了会儿，又将手收了回去，“我十岁被皇后追杀流落大月，装扮成乞丐躲过皇后派来的杀手，却被你带回了家。那段时间你虽每次都在作弄我，但却是我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后来得知我母妃……去世，我虽是想回去报仇雪恨，可却不想离开你。”
她于他竟是这样的存在么？
蓝清玉微微吃惊。
唐明抬手，抚上她为了来见康泽旭故意叫人梳的华丽法式，继续道，“我以为我这样隐姓埋名的躲着，待在你身边就好了。可却天不遂人愿，皇后派的人找到了我。他们要将我斩草除根。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么？”
蓝清玉摇头，暗暗觉得此事内幕怕是与她有着莫大的联系。
“是你父亲。”
蓝清玉暗暗吸了一口气，“你胡说，我父亲怎么可能认识敌国的人！”
“无论你愿不愿意相信，你父亲与当年要杀我的皇后确实是有些关系的，而且关系匪浅。你要听么？”
父亲怎可能和敌国的女人有什么关系，他肯定是在胡说！
蓝清玉摇头，却下意识的想起多年前的冬天，一日大雪过后父亲正站在屋檐下赏雪，目光幽深，虽然在赏雪，眼光却瞟到很远很远。他说，宁州的雪景特别美，他特别想再去看看。当时她还调侃了自己的父亲，父亲怕是在想什么人吧。谁知父亲听了竟叹了口长气，那个人与我是不可能会有什么的，我只是有些放不下。记得不要和你母亲说。
原来父亲当时的话里那个放不下的人是雾国皇后。
“你后来是被谁所救？”蓝清玉赶紧转移了话题，父亲的过往他不想追究，母亲还在，知道多了，她若是有朝一日回去了，面对母亲怕是不好交代。
唐明自然知道她的目的，也不强求，她既然不想知道，那他也没必要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拿出来反复说，毕竟前皇后也死了许多年了。
“我被他们捉到一处偏僻的峡谷，正要动手的时候，花满楼正好路过。那群人不认识他，欺负他年幼说了难听的话。他便出手杀了他们全部，然后离去。”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一笑，“没想到吧，一向只会杀人的魔教教主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传说花满楼性情古怪杀人凭心情还真是可见一斑。
“那你后来……”蓝清玉直觉的闭上嘴，后面怕是血泪史了，她为何要自找没趣。
唐明看着她瑟缩的眼神，冷硬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可语气还是比之前生硬了许多，“我回去找过你，可你却拉着你父亲的胳膊在求他让你当太子妃。我不见了，你根本一点都没想过要找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乞丐……”
“我……”我有去找过你，只是在路上遇上了个叫我一眼难忘的人。
后面的话，蓝清玉始终没有说出来。
“既然你不需要我了，那我就可以孤注一掷的回来报仇了。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因为你，才有了现在的我，万万人之上。”
蓝清玉没从他语气里听出有半分开心的意思，倒是听出好多责怪和无奈，他当帝王当的并不开心。
“对不起。”这是她第一次和他妥协，用这么抱歉的口气服软。
倒叫唐明有些诧异，诧异之后却是羞愧，他怀着报复的目的将她从康泽旭那里抢了过来，折磨她。不过是叫她后悔，叫她臣服，可如今她说了对不起，他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兴许，他连自己都不知道，大费周章的做这一切到底仅仅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其他。
“父亲和我对你犯的错，就都由我来还你。”
唐明怔怔的看着她。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愧疚……”
她打断他的话，“我能给的只有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
“你……”唐明震怒，“我要的是你的心，哪里是你的身体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卑微的话。
他愣了会儿。
蓝清玉同样愣了，随即苦涩的笑了，“可我的心在那个被我亲手推到战场上的男人身上，收不回来了……”
“朕绝不会叫他活着回来的，你对他就死心吧。”
她竟还想着那个男人，唐明愤怒的似乎要喷出火来。
“好呀，他若是死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蓝清玉说出这番话，自己都觉得自己贱的很。明明是她亲手将他推向战场的，却说着矫情的话来刺激面前的男人和自己。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你究竟想怎样，是你推他上战场的，你又凭什么叫朕保证让他活下来！”十岁后就再也没人敢这么和他无理取闹了，如今这个女人用这样死气的语气和他说这样叫他怒火中烧的话，他竟只觉得生气，却并不想采取什么措施保护帝王的尊严！她在他心中竟已经占到如此地位了！！
蓝清玉缓缓一笑，却是格外的凄凉，“他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却唯独不能死在你手上。我不想孩子的父亲杀了他母亲曾经最爱的人。”
孩子的父亲，曾经最爱的人……
唐明心若擂鼓，“你的意思是……是要……”
“我突然想给自己一个忘掉一切的机会，所以，不要逼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