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的除去刺鼻的消毒水味之外，还有席文景身上如松枝般淡淡的味道。
柳晞已经停下了抽噎，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看他。
这些她都不知道。小时候她没想这么多，一直都把他当作亲生哥哥，更没有这么多敏感的神经去窥探他的过去。可现在细想来，原来他不喜欢甚至厌恶别人看他的脸，还有乖张诡谲的性格，背后都是有原因的。
她紧抿着唇，揪了揪他的袖子。
褪去所有阴冷如刺的伪装后的席文景显得很轻松，察觉到她的安慰，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席鸣远对待席文景，完全是以家族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的。因此有关于席家的所有事，包括无人知晓的矿藏位置，还有其余家族的隐隐动作，他都会全盘告诉他，并且每每都会听听他的见解。
“父亲其实早就察觉到了路家与烽火帮联合的动作，但那时B国政府对那矿藏虎视眈眈，若是这时候父亲将精力放在与路家对抗上，难免会让B国政府有可乘之机。”席文景继续说着，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与尊敬。
对心怀国家与人民的席鸣远来说，外忧远比内患更迫在眉睫，因此即使他知道这番不置理会的举动会让席家陷入危难中，也还是为了大局毅然决然地这么选择了。
“父亲原本是打算趁早将你与母亲送出国的，”回忆起那段难以磨灭的往事，席文景平静的嗓音带上了几分冷意，“但路川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在父亲做足周全准备之前，提前联合其余家族动手了……”
那天的记忆同样夜夜折磨着席文景，剧烈的爆炸与倾袭而来的热浪，耳边全是嗡鸣声与尖叫哭喊声。
“是母亲在最后关头护住了我……”
爆炸的余波中，他揉着晕眩到极致的脑袋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已经阖上眼睛失去生气的母亲……
母亲这么一个风姿绰约的人，被烈火烧焦了好几处皮肤，却还是凭借本能地紧紧护住他……尽管，他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是诺大别墅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凭借着仇恨和找到妹妹与父亲的意志力从烈火焚烧的废墟中逃了出去。但火势实在是太大了，他从火海中出来时，脸上身体上处处都是烧伤的痕迹。
“是组织及时救下了我。”席文景揉揉她的脑袋，就像是过去一样，“后来的大半年里，我都在医院内治疗，直到完全康复，我才回到组织里去见你。”
柳晞蹙着眉头听着，脑海里忍不住去脑补母亲救下哥哥的一幕，鼻头一酸，连忙甩了甩头。
不能再哭了。
她想了想，决定转移下注意力，伸手够了够他的脸，“为什么……”
为什么要改变原本的容貌？
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实身份？
嗓子眼疼，她很难说出完整的话，好在席文景明白她的意思。
他沉吟了片刻，在她认真的目光下决定老实交代，“那时候组织才刚建立不久，有异心的人数不胜数，若是让他们知道你与我的真实关系，你会有危险。”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则是席文景心中难以磨灭的恶念。
他那时候做出彻底改变容貌的决定时，心里就在忍不住想，他就自私一次，就这么自私一次。不再做她的哥哥，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重新认识她，保护她，照顾她一辈子。
可终究，他还是没留住她。
……
这短短几天，柳晞被迫接受的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
她镇定心神在床上坐了很久，尽量用理性思维去思考问题，又尽量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家破人亡的那夜过后，她便再不是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公主了，她要查清真相，也要为家人讨回公道。
席文景那时候给足了她权限，无论她想要哪方面的资料，他都会想尽办法查清楚交给她。可现在想来，那些资料大概经由他手时就被做了修改，让她误以为席家爆炸案的背后主谋仅仅是高家。
“我不想你有危险。”
席文景自嘲地笑了笑，从心底开始怀疑他当年做下的这隐瞒真相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对的。也许他早点告诉她，她便不会任由路昀珩靠近，更不会有现在伤心伤肺陷入两难的情况。
可命运这东西，谁又能知道呢？
“自从席家没落，路家在帝都内的地位扶摇直上。我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做出冲动的傻事来。”席文景平静地安抚她，“我与父亲承诺过，会守护你一生平安顺遂。柳柳，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真相。”
柳晞安静地点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的哥哥，从小宠她爱她的哥哥，这些年来一直以她不曾知晓的方式守护着她，而她却对他退避三舍甚至是惧怕。尽管这些年来他的许多方式都带着过分的偏执，但不可否认，他从没想伤害过她。
他的感情，柳晞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是心照不宣，因为她对他，完全就没有男女间的情愫。而现在，知道了他是哥哥，她更不可能说与他在一起了。
她仔细想了会，觉得补偿肯定是需要的，只是，她最多只能做到以妹妹的方式陪伴在他身边。就像是六岁前一样。
她舔了舔上唇干燥的唇珠，下定了决心，“哥，谢谢你。”
席文景愣在那，一瞬间，脸上有怀念怅然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唯独没有与至亲相认的喜悦。
他紧抿着唇，低声问她：“你想我还做你哥哥？”
做哥哥，是亲人，血浓于水。
不做哥哥，那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柳晞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她显然不会改变决定，低垂着眼点了点头，“当然，你永远是我哥哥。”
席文景有些五味陈杂，好半天才自嘲地勾了勾唇，低笑，“好。”
他很清楚他这声“好”意味着什么。
可他，就是没办法拒绝她。
柳晞稍松了口气，快刀斩乱麻后，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忍。
而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压低的吵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