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焰忽然有些挫败,他也知道柳小姐与主子之间隔着的是家族的血海深仇,要让她原谅主子,未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可在他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人心里,既然主子什么都没做错,就没道理承受那些与他无关的仇恨。
他垂丧着脑袋,不肯放弃地继续替主子游说着,“今天下午,主子正参加商业酒会,接到袁小姐电话后便急匆匆去找柳小姐你了。柳小姐,你知道的,主母是因为绑架丢了性命,路爷也是,所以主子对此一直都很忌讳。他不怕找不到你,就怕来不及找到你……
跟着追踪器到达库房的时候,我真是头一次见主子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还没等暗卫们扫清障碍,他便下车冲向了库房。而他后背的伤,便是在那时候被狙击手射中的……”
白焰断断续续地说着,也不知道是想为了证明什么,心里就只有一个很单纯的念头:要是柳小姐不肯原谅主子,主子即使是活下来了,这辈子也绝不会再快活。
而就在这时,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终于打开,满头是汗神色憔悴的段柯从灯光大亮的里头走了出来……
走廊里,伫立在距离柳晞不远处的席文景与钟离寒,不久前匆匆赶来的戴着金丝眼镜的路季林,还有站在窗边轻声交谈,哦不,是单方面交谈的白焰与柳晞,听到动静后都一致抬起头。
“算是捡回了条命。”
段柯刚接到有关于路昀珩中了枪伤的消息便魂飞魄散地赶来了医院,还没了解前因后果便进了手术室,此刻高度紧张的神经才刚刚放松下来,没察觉这些人的异样,兀自心有余悸地对路季林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刚刚在手术台上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脸,生怕看清是他手就会慌。我的天,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受这么重的伤,而且看样子还是失血到了极限……真服了你堂哥了,真当自己是超级赛亚人了?不知道中枪了得治吗……”
路季林是接到白焰的消息才过来的,先前三两句便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很清楚他这堂哥的脾气,中了枪却不肯及时来医院,无非是担心不能即使解释清楚事情的缘由。可即使他解释清楚了,隔着血海深仇,又怎么能轻易得偿所愿……
路季林尽管担心,却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因此从头到尾都沉默地等待着。此时听见堂哥没了大碍,才稍稍松了口气,沉吟片刻对着段柯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路家还有不少事,我得先顶上处理。”
“放心吧。”
段柯点点头,神经放松到了现在也终于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正打算借着送他离开的借口了解了解情况,余光却瞥见立在窗边脸色苍白的柳晞双目涣散,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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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开始服用杨老开的药以后,柳晞便鲜少再有着凉发烧的时候。
可这次,却是病来如山倒,烧得彻底意识模糊了过去。
刺鼻消毒水味充斥的梦境里,她浑浑噩噩地听到有声音叫她“小晞”,过了会又叫她“柳柳”,陌生又熟悉,却没办法把她从虚幻的梦境里拉出去。
她分不清白昼黑夜,只觉得手脚冰凉。
大概是因为父亲临去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柳晞最常梦到的都是父亲。但也许是近在耳边的声音太过柔软真切,像极了她哥哥。这一整晚,柳晞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有关于她那个沉默话少的哥哥。
她想起了她朝着哥哥撒娇,磨他带她去城郊的元宵庙会凑热闹。哥哥不比妈妈对她严厉,但也并不及父亲对她放纵,她磨了好半天,他才似无奈似叹息地带着她出门。
那时候哥哥已经十三岁了,比还年仅五岁的她高上许多,到了城郊以后他便牵着她的手,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周围人会因为哥哥带着面具频频回头,他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她却看不惯。每每有人看他,她便恶狠狠地瞪回去,而哥哥总是因此低低笑出声。
庙会承袭的是古旧的传统,他们那天凑巧碰上了丢绣球招亲,而女方好像是帝都某个有名望的家族,给出的嫁妆相当可观。台下的人摩肩接踵的,她却偏偏要凑热闹,说要给哥哥把这媳妇和嫁妆抢回家去。
哥哥好像是脸黑了,她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抱起她便离开了人群。她觉得不解,搭着他的肩膀问:“哥哥,你不想要媳妇儿吗?”
哥哥说不想,然后问了她,想不想要嫁人。
“当然想啊。”她那时说,“我不仅要嫁人,还要嫁个比爸爸还好的人。这样我以后也可以像妈妈一样想吃冰淇淋就吃冰淇淋,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再也没有人管了。”
哥哥苦笑不得,哄她,“那柳柳不嫁人,等你长大了,哥哥还偷偷给你买冰淇淋,还偷偷带你出来玩,好不好?”可还不等他回答,哥哥又自顾自地说:“不行,柳柳还是要嫁人的。”
语气不无落寞。
他抱着她走到烟花广场的边缘,捂着她的耳朵陪她看烟花,等所有转瞬即逝的繁华落幕之后,又经过那人声鼎沸的抛绣球楼下,已经有人揭下了写满条条框框的嫁妆条例布。
她仔细看了眼,目光艳羡,“一千万哪……一个冰淇淋三块钱,这能买多少个啊……”
哥哥忍俊不禁,把她这小贪吃鬼抱起来,从面具里透出的眼睛像是装着天边的星星,“等柳柳以后结婚了,哥哥把整个席家都送你当嫁妆,够不够?”
……
虚幻与现实交织的混沌中,柳晞依稀听到有人在说与她记忆里相差无几的画面,就在她耳边,近得不真实。
他好像在求她醒过来,说只要她醒过来,他愿意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不要了,就连她嫁到路家也没关系,只要她像以前那样肆意地活着。
还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手腕上,很烫,烫到她心里。
柳晞很想睁眼,想看看这人是谁,可眼皮沉重得像是要压垮她,怎么都掀不开,但脑海深处潜意识被她屏蔽的事实真相却先她的身体先一步醒来了,混乱地充斥在虚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