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轻护士在床边两步远的距离便停了下来,拿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
是一支深红色的蔷薇花,娇艳欲滴,热烈而又内敛。
如此漂亮鲜艳的花,却生生将柳晞的脸映得极度惨白。
护士仿若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将蔷薇花放在了床头柜上,浅浅鞠了一躬,便如她进来那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柳晞深吸了口气,伸手拿起了那朵已然被去掉所有刺的蔷薇,取下了花梗上略有些潮湿的字条,展开。
“小晞,家里的蔷薇开了。”
“我好想你,想得要命。”
落款是:Xi。
柳晞紧抿着下唇,将纸条狠狠揉碎。脑海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座常年矗立在孤岛悬崖峭壁上的纯白色童话般的城堡……
她六岁以后长达数年的记忆,不是在无波无澜的海面上,就是在这座城堡里。城堡的围墙上常年盛放着深红蔷薇花,明明蔷薇并不适应海上的气候,可他们依旧让它开得很好。每天她清晨醒来,第一眼便能见到床头被剪去所有倒刺的蔷薇,正如当时的她一样……
柳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蔷薇连同纸条丢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也没了心思再看书,扯了扯被子,将整个脑袋都牢牢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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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病房门又悄声被打开。
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路昀珩身上沾了些湿气,脚步轻缓地走到了床边。
他便就着床头微弱的灯光,静静地凝视着病床上女孩并不安稳的睡颜,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低低笑了声。
两个小时前,他与堂弟路季林同桌应酬。
他虽说本性寡淡,但在名利场上,也少不了动容周旋、逢场作趣。但今晚,他却尤为安静。同桌的人见他意兴阑珊,一个个都只得扯着路季林可劲敬酒。
路季林被灌得狠了,到他耳边来抱怨了句:“你今天是抽什么疯,还学会滴酒不沾了!”
他当时只凉凉睨过去一眼,唇角却带着笑:“女朋友不让喝。”
可想而知,作为万年单身狗的路季林听到这句话,受到了怎样毁灭性的暴击。
路昀珩悄声在床沿坐下,指尖触在她紧蹙的眉心上。
可兴许是他的指尖还太凉,柳晞蹙了眉,猛地便睁开眼来。
那双澄澈灵动的双眸此刻遍布着恐惧和惊慌,看清来人是他,这才吐出了一口气:“路昀珩,是你啊……”
路昀珩微蹙了眉头:“做噩梦了?”
柳晞倒没隐瞒,点了点头,稍微坐直了些身子,抬眸看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路昀珩神色未变:“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如此直接坦率的关心,倒不像是路昀珩以往的风格。
柳晞一怔,心底某个角落似是松动了一下。她紧抿着唇角,忽然便笑了笑。和以往曲意逢迎讨好的笑容不同,这一次,她细碎的眸光里都扑朔着真诚:
“谢谢你,路昀珩。”
路昀珩倒是没料到她的反应,坐在床沿,没说话。
柳晞在心里暗道了声真闷,又忍不住笑了。
今晚的夜色尤其沉,丝毫月光星光也不见,远处的灯光迷蒙在绵绵细雨中,没拉窗帘的高层病房外一片泼墨的黑。玻璃窗户如镜面般清晰地倒映着室内微弱昏黄的灯光,以及病床上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影。
兴许是耳边传来细雨拍打玻璃窗的清脆响声太过扣人心弦,又或者是困扰了她一整晚的噩梦找不到发泄口,沉默之际,柳晞忍不住便打开了话匣子:“路总,你和我认识那么久,就没好奇过我的来历吗?”
路昀珩当然好奇,不然也不会派白焰去查这么久,但当下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承认的,可原则上来说,他又不愿意对柳晞撒谎,便选择了沉默。
好在柳晞并未深究这个问题,自顾自说道:“我六岁的时候没了家,也没了爸爸妈妈和哥哥,后来我就生活在海上。”
说到这,她抬眸看向她,眼底像是沾染了海上粘腻湿漉的水汽,一片迷蒙的漆黑:“风平浪静的时候,天是湛蓝的,倒映在蔚蓝清澈的海面上,很好看,却总让人觉得自己被困在一面虚幻的镜子里。海上的天气变幻无常,时常会有风暴,那个时候再大的舰艇都会被折腾得左右摇晃。”
她忽而笑了笑:“可我最喜欢那个时候。总觉得只有在那样危险的时候,自己才有了丝人气,害怕也好,无助也好,总不至于平平静静、无波无澜的……”
路昀珩在一边听得眉头直蹙。
路氏有不少商船,他也跟着出海远航过,但最多不出半月,他便已有些忍受不了海上的日子。四面八方的宽阔海域长时间都只有这一艘船,寂静无声,正如柳晞所说的,毫无人气。
可她却一直生活在海上……甚至觉得能夺人性命的风暴都是有趣的……
他紧抿着唇角,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这么多年,你都没有上过陆地吗?”
柳晞摇摇头,语气轻松:“上过的,怎么会没上过?每年临近除夕前后的一个月,或是海上风暴实在太大的时候,都会上岛。但岛上也没别人,依旧无趣得很。”
说到这,她眸底隐隐亮起光,笑着看他:“最有趣的时候,是趁着船靠港口补给,偷偷溜上岸去玩上几天,直到被勒令带回去。”
路昀珩此刻却不像她那般轻松,阴沉着张脸,如风雨欲来的肆虐。
这么多年,她分明是被迫生活在海上的,并且还有人监视管制。她到底遭遇过什么,才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柳晞好不容易敞开心扉与他说起这些,即使有千万个疑问,他也不敢在此时去询问她,生怕刺激到她,到时又往壳子里一缩再也不愿面对他了……
夜已经深了,柳晞也有些支持不住,打了个哈欠。
路昀珩紧抿着唇角,替她掖了掖被子:“很晚了,先好好休息。”
担心有他在这她会不自在,路昀珩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示意她润润嗓,眼见着她喝了口,这才将杯子放回到床头,准备离开。
可他才起了身,小指却忽然被拉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