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珰想去离境的尽头,想知道这条“通道”到底通往何处。
但现在斩影司一片狼藉,司判大人焦头烂额,她这个时候走了不太厚道。
越纠结越心痒痒。
好在季舒玄太忙,顾不上看她,不然又该以为她在胡思乱想了。
墨时泗抱着厚厚一捧卷宗走入书房,奉季舒玄的命令,他必须在三个时辰之内把书房整理好。坏了的桌椅要重新更换,墙上的画作也要换一遍,单是这些事都足够让人累一身汗了,还得把书房里的卷宗全部整理好,这才是最要命的考验。
最要命的是,季舒玄以书房重地不能有他人进入的理由不许他带帮手,一个人要在三个时辰之内做完这些太难了。
墨时泗正忙得满头大汗,忽然惊叫一声,被重帘后蹲在地上的玲珰给吓了一跳。
玲珰慵懒地抬眼看了看墨时泗,起身要走。墨时泗忽然想到什么,拦住了她,赔着笑,小心地说:“司判大人刚刚想找你帮忙。”
玲珰打算去找季舒玄,又被墨时泗拦下,他道:“司判大人去王城了,要好几天才回来。”
墨时泗结结巴巴地总算倒出了心里的坏水,他想让玲珰帮他一起打扫书房。司判大人不是说书房重地,其他人不宜出入吗?玲珰都快把书房当自己家了,不算其他人吧?
玲珰听说季舒玄要几天才回来,转念一想,也许这几天时间正好是她寻找离境尽头的时机。
玲珰眼里放着光,上下打量墨时泗,把墨时泗的脸看得发红。
“我可以帮你。”玲珰爽快,但立即又补充了句:“但你也得帮我一件事。”
“帮你什么?”墨时泗眼神无处安放。
玲珰已转身去搬桌子板凳,只留下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墨时泗琢磨不透玲珰的意思,但她愿意帮忙还是把他给乐坏了。
墨时泗从玲珰手里抢过沉重的檀木座椅,道:“这些重活儿都给我,你去整理卷宗就成。”
整理卷宗对玲珰来说太简单了,因为书房里的每一份卷宗她都牢记在脑海里,不同的卷宗应该怎么归类她也清清楚楚,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把它们全部整理妥当。
玲珰整理完卷宗,像监工一样监督墨时泗搬弄桌椅。
等墨时泗忙完,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休息时,玲珰催促他:“现在该你帮我了。”
墨时泗摆摆手:“你让我先歇会儿,热死我了。”
玲珰笑道:“我要带你去的这个地方,绝对不热。”
玲珰拿出离境画卷,墨时泗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他提醒玲珰道:“我们这么做不好吧?毕竟是司判大人和赫连小姐的东西。”
玲珰道:“我们只是进去一下下,到时候就出来,又不带走什么东西,没关系的。”
见墨时泗还有顾虑,玲珰允诺道:“如果司判大人追究起来,就全推到我身上。司判大人看上去严肃,实际上心软温柔,不会有事。”
温柔?
玲珰是唯一一个这么评价他们司判大人的,可见司判大人对玲珰确实偏爱得过分。
墨时泗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好,玲珰有司判大人偏爱,他可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出了事,倒霉的还是他。
“如果季舒玄看到你们这样,会气死吗?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书房里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玩味的声音,墨时泗和玲珰循着声音看过去,见窗台上坐着个长衫男子,男子手里拿着一壶酒,自顾自地饮着,酒壶上刻着“斩影”二字,可见那酒是此人从斩影司偷的。
“颜倾!”玲珰见着颜倾,亲切地走去,墨时泗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提醒她:“来者不善。”
颜倾盯着墨时泗的手,墨时泗回过神来,仓皇地松开了手。
颜倾从窗户上跳下,步步逼近墨时泗,他道:“来者不善的人应该是你吧?玲珰不是赫连舒,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你们不让她离开,反而把她困在斩影司,居心何在?疯病是你们惹出来的,却要她去帮你们善后。朝廷的人也是你们惹的,却让她险些送命。”
“开门见山!”颜倾握住了玲珰的手,把她拉向自己身后,“我今天来是要带她走。”
墨时泗冷哼一声,笑道:“我还以为颜画师是什么厉害的人,原来也不过是趁着我们司判大人不在,抢人来了。”
墨时泗一侧身,用背抵着书房的门,不放他们走。
玲珰把手从颜倾的手心里挣脱出,她道:“我还不能走,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颜倾问。
玲珰道:“这个地方……”
玲珰刚要说,墨时泗就拦在了二人中间,打断玲珰:“他是敌是友都还不清楚,不要把什么事都告诉他。”
玲珰想到离境不是自己的,又事关重大,确实不该说。
颜倾没想到玲珰因为墨时泗一句简单的提醒真不作声了,话在喉咙处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颜倾如一阵疾风绕过墨时泗,对玲珰道:“我来接你,你要是想跟我走,不管谁拦着,我都能把你带走。”
墨时泗不知颜倾是如何绕到他身后的,可见他身手非凡,确实能把玲珰从斩影司带走。但如果人被他带走了 ,又怎么跟司判大人交差?
墨时泗拿起横卧在墙上的剑,对准了颜倾,冷声道:“你要走,我不留。但如果你要带玲珰姑娘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墨时泗和颜倾说动手就动手了,玲珰劝不住,觉得他们麻烦,索性道:“算了,我自己去。”
颜倾没明白她的意思,墨时泗抢先道:“不行,太危险,我必须在你身边保护你。”
担心被误会,墨时泗又添了一句:“我怕司判大人回来,我没法交代。”
颜倾想都没想,道:“我也去。”
见二人都安静下来,玲珰点头,“那行,都去。”
玲珰不是一时冲动才这么说,而是考虑到他们二人都身手不凡,与其在这里互相厮杀,不如护她去找离境的边界。
玲珰带二人进入离境中,鹅毛白雪纷纷扬扬,早就把玲珰之前留下的种种印记盖得严严实实。
颜倾惊叹地环顾四周,眉头微蹙,并未说话。
墨时泗一直盯着颜倾,总觉得颜倾的反应有些古怪。如果颜倾是普通人,对画境的事一无所知,那他应该感到惊奇才是,看他不闻不问,像早就知道有画境存在似的。
墨时泗的心里浮起深深的疑虑:颜倾到底是什么人?
玲珰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不管天地如何明亮,那轮月亮都皎洁的挂在天穹之上。
玲珰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目前就暂且把它当议论会指路的月亮看吧。
玲珰走在最前面,颜倾和墨时泗在她身后你推我攘地做着小动作,恨不能把对方埋进雪里。
走了不知道多久,颜倾和墨时泗已经没有力气推搡了,甚至还会在某个光滑的斜坡伸手帮对方一把。
玲珰要找的是边界,只要前方还有路就不算到边界。
墨时泗已经走不动了,坐在雪地里喘着粗气。
颜倾劝他:“你留下来歇会儿,我陪她继续走。”
墨时泗一听这话,唯恐颜倾会趁虚抢走玲珰,让他无法跟司判大人交代,赶紧从雪地上爬起来。
奇了,柔弱的玲珰走了很久却像没事人似的。
玲珰心里想着边界,脚下步步生风,走得奇快。又走了两个多时辰,爬过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头,玲珰还是不愿停下来歇息,墨时泗和颜倾相互搀扶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被玲珰远远地甩在身后。
玲珰站在高高的石头上回望二人,埋怨地嘀咕了一声:“还以为把你们带来能保护我,看来你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算了,本姑娘一个人去找边界。”
玲珰闭上双目,开始冥想,山水楼阁,亭台小院呈现出来。周遭不见半分雪景,让人恍如进入了江南小城。
玲珰安排的这些是为了让墨时泗和颜倾休息,等她做到这些时,墨时泗和颜倾已经搀扶着走到了门口。
“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别再跟着我了。”
真是拖油瓶。
玲珰越走越远,所过之处都会回响起缥缈的铃铛声,有铃铛声的陪伴,前方的路显得没那么孤独。
玲珰永不知疲惫一样,没有饥饿,也不渴,就像看过的书中所说的“神”。
几十个时辰过去后,玲珰停下了脚步。
不是她自愿停下来的,而是前方白茫茫的雾像石块一样坚硬,她无法再前进半步。
莫非这就是尽头。
地上天上堆的全是云,厚厚的一朵压着一朵。
玲珰闭上眼,冥想前方的云退下,露出里面的真容。可是,当她睁开眼时,前方什么都没有变。
“莫非已经到尽头了?”
玲珰满眼失落。
看来离境并非是通道。
尽管不甘心,玲珰也只好接受。
想到自己把墨时泗和颜倾带进来,却没起到丝毫作用,玲珰就后悔。
恍惚间,玲珰看到白云深处有一抹青影,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玲珰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往白云深处探看,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玲珰冲里面喊了起来:“有人吗?”
四周只有缥缈的铃铛声和她的回音。
大概是眼花了。
玲珰无奈地回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就觉得身后不对劲,像有人。
这种感觉有点恐怖,但她还是鼓足勇气猛地回头,果真看到一个人,一身青衫,藏在云雾间,惊得玲珰浑身一颤。
“是你?”玲珰微蹙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儿,颜倾?”
“不对,”玲珰自言自语起来,“颜倾穿的不是你身上这身衣服。”
云中的人跟颜倾长得一模一样,高矮胖瘦也都一样,但所穿的衣裳和头上的发饰不同。
此人一身青色锦服,内衬云纹白衣,质地华贵。头上所戴的发饰也是通透玲珑的蓝色宝石,说不出的名贵。
“你是谁?”玲珰紧捏着手,问他。
此人盯着玲珰,眼中满是惊讶。
“你是谁?”此人没有回答玲珰,反而问她。
玲珰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叫玲珰。”
“你来这儿做什么?”此人眉头微蹙,一脸冰霜,像审犯人一样。
玲珰心虚,含糊道:“我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那人不相信玲珰的话。
玲珰结结巴巴地问他:“你又是谁?怎么跟颜倾长得一模一样?”
“颜倾?”那人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似有杀气溢出,“你见过他?”
玲珰察觉此人不简单,担心给颜倾惹来麻烦,连连摆手:“不不不,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叫我颜倾?”此人一脸威严,如天上兵将,随便动动眉头都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威严。
玲珰被他的威严吓得不轻,解释道:“我只是见过他一次,见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还以为又遇见他了。”
“他在哪儿?”此人喝道。
玲珰被他喝得肝儿颤,不满地埋怨道:“你凶什么?我哪儿知道他在哪儿?你要是能耐就自己找去,凶我做什么?”
玲珰不想理他,转身要走。
“站住!”此人面有凶煞之气,“你必须告诉我他在哪儿,否则,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玲珰看着横档在他们之间的云,小心翼翼地问:“你能过来?”
见此人一身凶煞之气顿时散去,只剩无奈和恼怒,玲珰顿时明白他也无法穿过厚重的云,不禁放心了。
玲珰冲他道:“要我告诉你也成,那你告诉我,你那边是什么情况?和我这边到底有何不同?”
此人只当玲珰在耍他。
玲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冷声道:“你回去告诉颜倾,不管他逃到哪里,我们都会把他抓回来,我!屠天!饶不了他!”
说完,此人转身走了。
玲珰噜噜嘴,“屠天,你爹怎么给你取了这么大逆不道的名字,要是放在祈天国内,早就被砍头了。”
玲珰趴在云上,试图透过缝隙看到白云之后的世界。
“莫非云的那端是别的国?”
玲珰看了许久,什么也没看见,云重重叠叠挡住了视线。
当玲珰把墨时泗和颜倾带回斩影司的书房时,已经是五天后了,墨时泗和颜倾在离境中待得还挺舒服,有吃有喝,一个不用守在画铺前卖画,一个不用思考案子。
一回到书房,就听见门外有人往书房这端走来。
“司判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听到这声音,墨时泗和颜倾四目相对,一起往重帘后躲了。
颜倾害怕被季舒玄抓个正着,墨时泗担心被季舒玄责备“引狼入室”。
玲珰见他们怕得厉害,便把他们往院子外引,指着一面爬满了藤蔓和荆条的旧墙,道:“那儿有个洞,穿过去就是一个没人的旧院子。”
颜倾和墨时泗顾不上说谢谢,钻入草藤里走了。
玲珰身后,脚步声靠近她,问道:“你在看什么?”
玲珰回头,见季舒玄正盯着旧墙那儿晃动的藤蔓。季舒玄微蹙眉头的样子严肃得让玲珰心中不安,她脑子一热,说道:“也没什么,两条狗蹿过去了。”
“是吗?”季舒玄眼神意味深长,“正好可以吃狗肉。”
季舒玄问玲珰:“你喜欢吃炖的还是红烧的?”
“红烧的。”玲珰说完赶紧摇头:“不能吃,不能……不能屠杀生灵,佛家有教诲。”
季舒玄道:“你之前不是鸭肉、兔肉都吃得很香吗?突然信佛吃素了?”
玲珰认真点头:“嗯,我以后吃素。”
季舒玄不再缠着狗肉的问题不放,回到书案前,铺展好画纸。
玲珰以为他要开始忙了,识趣地往门外走,季舒玄头也不抬,对她道:“你过来。”
玲珰想了想,司判大人走之后她也没犯什么事啊,他怎么说话冷冰冰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玲珰乖乖地走了过去。
季舒玄对她招手:“坐过来。”
玲珰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走到了书案后。她没看到季舒玄让出了半截软凳给她,直接……坐到了季舒玄腿上。
季舒玄浑身僵硬,他原本正要把手中的毛笔递给玲珰,此刻手也僵了。
两人面红耳赤,空气如同凝固。
玲珰听到季舒玄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自己也因为难为情心中小鹿快撞死了。
季舒玄放下毛笔,握住玲珰的肩膀,把她放到了旁边的软凳上,轻咳了一声化开尴尬,并说道:“你画幅画。”
季舒玄把毛笔塞到玲珰的手里。
“画什么?”
“你之前告诉我说赫连喜欢过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你把其他人都画下来。”
玲珰满心疑惑,但还是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