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人群之中,一名少女身着青衣,面戴轻纱,身段婀娜,婷婷站立如葵花向阳,正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时不时又看看檀木高台上的皇帝,和身边的女子聊上两句。
“公……龚小姐……小姐。”身边那名粉衣女子凑近呼唤,但一席话间,称呼也换了几个。
“嗯。”青衣少女也不介怀被挂了许多名头,轻声答应。
“那个散发遮面紫衣公子,方才被风吹了头发,我看着脸了,好生俊俏。”粉衣女子说道,眼中像是桃花绽放。
“嗯。”青衣少女也不表态,又是轻声答应。
“小姐,我都陪您出来散心了,您怎么……”粉衣女子低头拉拉青衣布角,安慰道:“人去不复返,您……”
这句话仿佛激起了青衣女子心中波浪,语气由原来的平静,现出了一缕悲伤:“只是他去时的样子,一直模糊在我眼前。”说着眼眸明亮,眼角好像噙着泪水。
“不说这些了,小姐,您看看那个紫衣公子,就要上场了。”粉衣女子指着白玉高台,垫着脚说道。
“嗯。”青衣女子嘴上应了,却低头看向地面,面前轻纱被染上两道狭长的水渍,慢慢晕开……
……
武选台上。
在天承的视线中,晏炎一如前面几场,懒散踱上武选台,眼皮都懒得抬起一下,静静等候对手上台。
任乐其换了一身绸缎衣服,一边走上台阶,一边拱手对着台下观众行礼。好不容易走上武选台,又对晏炎浅浅行了个礼。
晏炎则把头歪着,看样子好像极不耐烦,好像站着都觉得浪费自己的气力一般。
武官看看二人样子,扬了扬一侧眉毛,后退拍掌,宣布开始。
掌声响起,任乐其立即下沉身段,跨个虚步,同时双手交叉,挡在身前。
毕竟第一场,面前这个紫衣曾击一招败敌,用的就是从下向上的突进。自己这样姿态,可防故技重施。
晏炎还是歪着头,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懒散问道:“你那个光头师兄,死了没?”
任乐其抬头一楞,微笑答道:“我师兄不要紧的,擦伤而已,歇息一阵就好。”说话间,双臂始终挡在身前。
“唉……我倒是想和你那光头师兄比试,不想打你这东西。”晏炎朗声大喊,场下一片哗然,天承自然明白,这个“东西”,却是叫的恰如其分,没有问题。其他人不知所以,只道是晏炎激将,不敢主动出击。
任乐其丢了面子,脸上始终微笑,但笑颜麻木,一看就是假笑,同时目光凌厉,带有杀意,昂首道;“呵!那请打我试试!”
“唉。”又是一声叹气。
晏炎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晃脑踱着步子走向任乐其,走了一会,才到身前。然后突然摆正脖子,举起右手就是一下。
扇耳光,这一下耳光动作十分标准,动作也是不快。任乐其早已警惕出招,见这一下耳刮子来袭,连忙举起左臂来挡。
晏炎的手掌却在空中停了,正好停在离任乐其小臂只有指缝距离旁。
“不巧,你老子我今日不想被‘擦伤’。”晏炎咧嘴一笑,右臂不动,又举左臂,又是一个耳光动作。
任乐其又举右臂来挡,此时双臂同举,像个螳螂。
晏炎左手又停,提腿就是一下,脚尖正向着任乐其裆部,任乐其但跨虚步,右腿一摆,正好拿膝盖去挡晏炎脚尖。
晏炎白了任乐其一眼,提腰缩腿,由踢变蹬,一脚蹬开来挡的右腿,然后轻轻一跃,空中一个弹腿,脚尖重重撞在任乐其裆部。
“呀-”的一声绵长惨叫,任乐其急忙捂住两腿之间,脸上杠的通红,像个柿子。
“呀-”晏炎也是一声绵长叫唤,随即抬手捂嘴,面露诧异神情,惊讶道:“我也就踢了看看,没想到你如此那般作为,居然还是个真爷们!”
任乐其侧目投来怨毒目光,不顾疼痛,开腿弓步向前,一记炮拳向着晏炎小腹轰去。
晏炎扭转腰身,像是灵动火苗,腰间擦着拳头让到一边,然后五指张开,举手就是一下。
“啪!”一声脆响,清脆悦耳。
只见任乐其弓起手背捂着左脸,眯了左眼,被扇得向右后退两步,冷汗直冒,像是钻心的疼。
掌掴踢裆,哪似正经比武,更像地痞斗殴,在这武选场上,参选之人都是高手,如此被打,只说明水平天壤之别,看似打闹,实则羞辱。
任乐其又哪里不懂这些,被扇了这一下,更是气得脖根通红。
“咦,你身着内甲,脸上怎不也弄个甲来戴戴?”晏炎扬眉问道。
“管你鸟事!”任乐其松开捂脸的手,怒吼道,脸上赫然显现五道指印。只是一般被扇了耳刮子,指印应是通红,任乐其脸上的,却是白皙五道。
“我叫你不得好死!”任乐其吼道,同时弓身向前,提肘发力,一手作掌推动肘势,向着晏炎胸口重重砸去。
任乐其眼神凶狠,心中念想:肘部内甲覆盖,只要撞到,毒性渗进胸口,侵袭心脉,对手必死无疑。
晏炎却神色轻松,碎步向后,身子诡异弓起,像个大虾一般,让那手肘始终还差半截才能碰到自己,后退中不忘提手又是一巴掌。
“啪!”又是一声脆响,清脆嘹亮。
十道白皙指印分别密布任乐其白皙面庞两侧,均匀对称,疼得他眼泪直流。然而两个来回,别说打击,连根毛都没碰到,更是气得直想跺脚。
“你手上涂了什么东西?”任乐其摸摸自己脸颊,发现有些不对,脸上被打的地方灼烧般的疼痛,先前被打的地方,甚至起了水泡。
“你内甲上涂了什么东西?”晏炎顾目微笑,搓搓手掌。
“你……”任乐其闻言心中一揪,自己涂的是毒,那晏炎手上涂的,也是毒了。但毒性如何,有何危害,是否可解,自己一概不知。
“你若现在认输,下场医治,‘面子’还有的保,要是再吃两个耳刮子,定是要留疤了。”晏炎双目盯着任乐其,严肃道。
任乐其又轻轻触碰自己脸颊,水泡狭长,与晏炎五指长度对应,羞愤难当,当即牙关紧咬,腮帮隆起,低头思量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开口道:
“我认……”
“啪!”又是一下,正打在任乐其嘴唇上。也把刚出嘴的话打掉一半。
“你说什么?”晏炎收掌歪头,这一掌是涡着平推出去的,把一口空气也打进任乐其嘴里。
任乐其被打了这一掌,嘴唇血红,还挞出许多皮来,突然瞪眼掐住自己喉咙,表情痛苦狰狞,像是被灌了一口剧毒,张嘴吐出舌头,舌根焦黄。一会就倒在地上挣扎起来。
晏炎环臂站立,抬起一边眉毛,又转头看看场下目瞪口呆的天承,微微一笑。
这一笑把天承吓得不轻,功夫了得,身法诡异,看人极准,还用了一手毒,下一场要跟自己过招,这还怎么打。
“趁着现在没死,请速速抬走。”晏炎面向武官,冷面喊道。
“晏……晏炎,胜!”看着场上躺着面色铁青的任乐其,武官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喊到,同时招呼来人抬任乐其下场。
正此时,一名面色苍白的虚弱少年强行拨开人群,向晏炎冲来,正是那个光头柯扬。
与其说是拨开,不如说驾着人群,光头少年像是全身都没有力气,手臂虽被衣物覆盖,双手显露在外已是灰紫,手指中段裹着纱布,还渗出污秽毒血。
“你杀我师弟!”光头怒吼,推开侍卫,自己也一个踉跄,又勉强站住往擂台走去,冲着晏炎,嘴里不停喘着粗气。
晏炎皱眉看看光头惨白面容,又看看他的双手,一脚横踢在身旁武器架上,兵器弹飞,晏炎从空中接过一把长刀,把刀身在手掌中蹭了一下,斜刀摆身侧,疾步朝着光头冲去。
光头面露残忍微笑,嘴唇咬破渗出献血,挥拳来迎晏炎,脚下步子轻浮,但也使力冲刺。
闪电间二人相会,晏炎一刀斜劈,被光头勉强躲开,又拳上钩,冲着晏炎下巴砸去,晏炎侧步平移,左手画圈,把光头拳头往右带了一下,使得光头连全带人,都向右侧转去,然后右手翻飞,拿刀身重重拍了一下光头后脑,只听“邦”得一声,回音阵阵,光头被拍得头晕目眩,往地上趴去。
晏炎手起刀落,一只手臂飞起,带着滔天血雾,光头一声惨叫,随着血雾倒在地上。
晏炎向前一步,剁菜一般又是一刀,光头仅剩一臂应声而断。晏炎低头定睛细看,似乎还有筋骨相连,于是又是一刀。
血泊中,光头覆面朝地,两条胳膊切口整齐,被剁得干干净净。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潺潺血流,和隐约抽泣之声。
四名侍卫举枪拿枪尖对准晏炎胸口,把晏炎围得水泄不通,周围观众也如潮水沸腾起来,叫骂,侮辱声不绝于耳,更有几块石子莫名飞来,其中一块准头尚好,却被晏炎机敏躲过。
“作甚,他欲寻仇,我岂可甘为鱼肉?”晏炎把刀扔到一边,闭眼说道。
武官赶来,看看台下,又转头看看檀木台上的皇帝和四名白衣,见均无举动,无奈下令道:“退了退了,自卫之举,也属合理。”
“喝!”侍卫齐刷刷把枪收了,又回到纷纷叫骂的人群之前挡着。
“这种人该打下十八层地狱!”“无耻小人!”“裁判你是猪油蒙了心吗!”。
此时骂声更胜,甚至连武官也连带着骂了起来。
晏炎又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丝毫不在意骂声,快步走到天承身边,看着天承,天承想开口,却被晏炎抢了话:“毒浸骨髓,双手剁了,或许可保他一命。”
“那你为何不如实告他原委,告诉众人原委?”天承问道。
“有些事,真的就是假的,说穿了也是假的。既能救人,损些阴德又何妨,便是哪天下去了,判官自会给我判的明明白白。”
天承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此做事,实在野蛮至极,即使是善心,也……
刚想着,只听光头被人抬着,双臂断口前紧紧绑着皮带,从身边经过,喃呢声中传来一句:“懦夫,我修拳,你断我臂,我便是化作恶鬼,用咬,也叫你死……”
晏炎摇头苦笑,天承则皱眉沉思,下意识抬头向这场比试的举办者--檀木高台上的诸人看去。
……
檀木高台之上,皇帝端坐正中,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从旁侧台阶疾步而上,低头跪于皇帝面前,双手高托,呈上一个卷轴。
卷轴金玉其外,轴心漆黑,像是黑牛角或犀牛角做成,卷轴中间被一条金丝绑着,打了个复杂的活结。
“嗯?查到了?查清楚了?”皇帝低眉问道。
“是,尽书于卷,呈请陛下过目。”黑衣人恭敬道,但语气不卑不亢。
“平身吧。在座各位都是朕的卿家,你直说无妨!”皇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摊开,说着看了看分坐两边的四位白衣人。
白衣人们纷纷转头微笑回礼,唯有年长那位,轻轻“哧”了一声,露出鄙夷表情。皇帝却好似没有察觉,面露微笑。
“遵命!”黑衣人单手撑地,跪着点了一下头,然后站起身来,低头面向皇帝,说道:
“属下领众探查余庆庄内外,获知百姓口风,历经……”
“直说,剑无鞘是何人。如今在何处?”皇帝换了只手撑住下巴,皱眉不耐道。
“剑无鞘常着白衣,年迈沧桑,皮肤皲裂,力大无穷,来去无踪。半年前离去,现不知所踪。”黑衣人清晰口述,这回不敢拖沓。
“黄长老?”“黄坚?”四名白衣人齐声道,同时面露惊讶表情。
皇帝见状,偏头看向白衣老者,疑惑问道:“你们认识?莫非白塔中人?”
中年白衣人低头思索片刻,像是回忆起什么,才缓缓开口道:“陛下,乌衣卫所述的确像我绘世白塔一名长老,名黄坚,持“坚”字力,不会剑术。”
“不会剑术?”皇帝皱眉眯眼,看似有些恼火,对着面前乌衣卫责问道:“你所述这些,从何而知?”
那乌衣卫浑身一颤,倒地跪下,高声道:“臣该死,这些全是余庆庄主朱庆亲自口述,臣这就把他押来,严加审问……”
“不必了!”白衣老人起身摆手,打断乌衣卫的话道:“若是黄坚这小子,倒确有可能是剑无鞘。”
“哦?何出此言?”皇帝表情微敛,转头客气道:“还请尊者明示。”
“黄坚这小子自己不常用剑,许多年前倒是曾今教出过一个用剑的徒弟。”
白衣老人背手而立,望着远处天边道:
“加上那件事后,他徒弟跑了,黄坚被塔锋罚了二十年供奉,从此就鲜有现身。跑到大户人家享乐几年,再教出个用剑的徒弟,也有可能。”
“看来这个朱天承,与白塔还有一段渊源。”皇帝看向场下的天承,微笑点头:“若是这个少年落榜,白塔可别跟我抢他。”
白衣老人只是拈须笑笑,并不表态,说道:“哼哼,说起渊源,黄坚原来那个徒弟,和皇帝也有渊源。”
“哈哈哈,尊者说笑了,自开国以来,除了朕选过字,也就朕那个不成器的二子,即将进塔选字了,哈哈哈……”皇帝仰面笑道,言语中虽是骄傲,也是无奈。”
“那人,是开国前进的白塔。”
白衣老人捋捋雪白胡子,一字一顿道:
“龙头铜背铁木尺。”
笑声戛然而止,皇帝仰着的笑脸突然如定格一般,双目圆瞪,尔后低头盯着白衣老人,目光深邃,欲言又止。
过了许久,才开口对着乌衣卫继续问道:
“你们还问到些什么。”
“回禀陛下,还有八年前朱庆偷闯白塔的原因。”乌衣卫说道。
“说来听听。”皇帝闭眼道。
“朱庆早年就曾目睹‘剑无鞘’黄坚的神通,想要请来作为幼子师父,无奈不得其踪,只得进白塔探查。但因和黄坚有约在先,不可告人行踪,许多年来,一直守口如瓶,才盼得‘剑无鞘’复归。如今学成,‘剑无鞘’离去,才敢如实相告。”乌衣卫道。
“依黄长老的性子看来,作这个约定,倒也说的通。”中年白衣人点头道。
“皇帝当年知道这些?”白衣老人突然发问,双目盯着皇帝。
“朕当年不知。”皇帝皱眉答到,语气不胜厌烦。
“既不知情,那当年许我个妥善处理偷查白塔一事,为何却不杀那朱庆?探我白塔者,不论缘由,必诛之!白塔要他三更死,你偏要留到五更是吗。”白衣老人咄咄相逼:“下旨吧!”
“周长老!”皇帝厉声肃目喊道。
“皇帝,老朽在听。”白衣老人泰然答道,哪怕被吼,也是面色红润不见喘息,丰神如玉。旁边的白衣中年男子见状,作势要来拉他,却被他抬手拦下。
皇帝突然换了脸色,皮笑肉不笑道:“白塔素有戒律,不得自相残杀,若是那朱天承能取了字力,也算是白塔中人。初入白塔,我们就杀他父亲,怕是不妥。”皇帝看看场下天承,继续道:
“若是他取不得字力,我亲自下令杀朱庆。如若真取了,白塔不再过问此事。”
白衣老人像是料到皇帝会如此作答,马上微笑点头道:“可以,但若是不得字力,须抄斩满门,以消后患。”
“嗯。”皇帝点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