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看天承脸上表情复杂,额头冷汗直冒,便悄悄走了过来,轻轻拽了拽天承衣角,这才让天承从羞愤中回过神来,目光也慢慢变得柔和,看向安宁。
“你还记得刚才,是怎么使出来的吗?”
天承思索一会,转眼看看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若有所思,然后突然抬头看着文魁,慢慢道:
”你还有什么想验证的,来,一并试了吧!“
文魁闻言,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微微一笑,然后慢步走到石室边上,缓缓蹲下,在安宁以及天承疑惑的目光中,把地上剩余的那几柄剑都抱了起来。
文魁身材本就削瘦,四五把剑抱在怀里,看着总让人觉得吃力,甚至他起身的时候,腰身僵硬的动作都叫人为他捏了把汗。
虽然吃力,但文魁抱着剑起身时,脸上却带着笑盈盈的表情,笑咪咪地看着天承,只是那双即时在昏暗地下也十分透彻的笑眼,却让天承有些不舒服。
文魁抱着剑吃力地走到天承面前,把剑一股脑散落在天承脚边身前,然后解脱般舒了一口长气,似笑非笑地就这样看着天承的脸。
天承被一个男子盯着,起初还没有什么不适,可谁料文魁一直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怪异得仿佛可以把人看透的眼神盯着天承,时间长了,天承心里就有点发毛,又不敢和文魁,和那犀利得和他年纪完全不应的眼神对视。
但自己好歹是少庄主,不能示弱,不想挪开一步。
于是天承只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看着安宁公主不停眨眼,意思是想要公主为这尴尬局面解围救场。
但安宁却不知为何,自从文魁之前那番关于燕王弑兄夺位的言论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只是石室顶壁发呆,时不时还拿手揉揉眼睛,把眼睛揉得有些发红,更不可能看到天承这里。
天承被文魁盯得浑身都不自在,如同万千只蚂蚁在身上乱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老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写我这字力怎么用不成?”天承努力把嗓音压低,有意模仿父亲平日里说话的嗓音,虽然心里发虚,但气势上可不能输,即使气势看来不太能胜,好歹,话要说的有点牌面。
听了天承的话,文魁又对着天承有意无意地撇了下嘴,把手背在身后握着,活脱脱一副老头模样,这才转移视线,盯起地上剑来。
这一盯,又是好一阵子不言不语,天承原本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现在倒好,自己这个大活人不盯了,却盯着一堆死物兵器像入了定一般,急得人心里发毛。
“周管事的!文魁,周文魁。”天承终于忍不住爆发,语气有些暴躁,大声喊着,像是要叫醒面前这个少年。
“老……”文魁缓慢抬头,嘴里蹦出半个字来。
“什么?”天承分明听到文魁嘴里出了声,却听不清说的什么,疑惑问道。
“劳驾少爷把地上的铁剑,捡起来。”文魁说道。
天承莫名其妙,不过好在终于有了回应指令,便低头弯腰照着把剑捡了起来,握在手上。
“请少爷,把地上的剑,全都往安宁公主身上掷过去,就像她方才用簪子刺你眼睛一样!”
“你!你失心疯了吗!”天承被文魁的话惊得手中铁剑都握不太稳,瞪眼看着文魁。
安宁公主何等身份,拿剑掷她暂且不谈,即便是文魁这番话,若是朝廷知道了,便可治个大不敬之罪。
再说公主皇族千金,凤躯玉体,别说故意拿剑掷了,便是误伤了丝毫,也够杀几次头的了。
更不用说,面前这个女子,还是天承未过门的媳妇,好歹是文魁的准少奶奶。
文魁不再答话,而是一直看着天承,完全不顾天承恼怒目光,只用自己冰冷的眼神回应,看了一会,见天承毫无举动,便开口催促道:
“孩童心智,婆婆妈妈,优柔寡断!怪不得进不了白塔!”
这句冷言冷语,好似一柄尖刀,直插在天承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却血脉喷张。
二人身边的空气仿佛也被凝结住了,整个石室密布着令人难受的胶着感。
天承不明白,之前一直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这个账房管事,为何好似换了一副嘴脸,但即使这样,身上所散发出的压迫感却逼得自己不敢开口,甚至身子都无法动弹。
起初还是羞愤害怕,而现在,这个面前看似瘦弱的新任管家的面貌,突然在眼前变得越发狰狞,越发让人厌恶。
当这份厌恶不断上升,就仿佛有了实体,在天承的喉间化作一句话来:
“文魁,你听着,你是我庄中下人,不是我的长辈,若是再有像之前那样大逆不道之言,请你滚出我余庆庄,不得在踏进庄里半步。”
这句话天承说的十分冷静,至少口气上来说是这样,但心中早已被怒火占据。
主次颠倒,没大没小,仅仅是如此,已经叫天承怒不可遏了,更何况,还当着别人的面。
文魁似乎想到天承会有这样的话出口,轻轻摇头,叹气道:
“好,好,少爷既然发话,今天便告一段落,我就此告退了……”
天承并不答话,转过脸去不再看文魁,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文魁也不再说话,慢慢走到石室出口的阶梯处,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叹息:“红颜祸水啊,今日不杀,必有后患……”就顺着楼梯上去了。
文魁的话,天承只听到那句“红颜祸水”,后面的,便因为入口阶梯曲折,并未传声进来。
但饶是如此,天承还是因胸中满腔忿恨,对着文魁消失的石阶入口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换了一副温和目光,看向公主。
只见公主双眼正看着自己,也不知刚才文魁的话,她是否听到,于是开口说道:
“公主,那小子管事不久,出言不逊,多有得罪,您就当他是个屁,我替他给您陪个不是。”
说着天承微微哈腰,低着头,对着安宁拱手道歉,不敢起身。
安宁眼中光华流转,看着眼前满脸歉意的少年,快步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把天承身子扶直,慢慢道:
“先前我拿簪子刺你,虽是为了让你知道字力用法,但终究是铤而走险,不曾顾及你的安危,是我不对,那个叫文魁的小管家并没有错,错的是我……”
安宁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二人听的头顶传来一阵石头摩擦地面的难听噪音,把公主的话也盖了过去,想必是文魁已经上去了,正吃力地把入口石门推开。
随着石门打开的声音,传来的还有一些嘈杂的呼喊声,只是石室幽深,处于地底,所以身处石室的天承和安宁听不真切。
天承正有些好奇,想着是否要上去看看,突然头顶传来文魁的声音:
“少爷,请上来随我出去,出事了!”
”什么事,内事外事,要我去做什么?“天承听到文魁声音,显得十分耐烦,开口大声问道。
”声音从庄门处传来,似乎是外事。“文魁答道。
天承闻言,心中觉得不妙,内事,自然是庄里事务,天承两句便可打发,便是小事。
而外事,便是有人来庄,余庆庄在中午刚把送礼的人打发走,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访,加上听上面声音好像十分嘈杂吵闹,所以来的,不应该是什么好人,事,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天承想着看向安宁公主,兴许她知道些什么,但转头瞬间, 恰巧遇上安宁疑惑目光,显然她也是毫无头绪。
于是天承无奈叹气,马上转身往石室楼梯处走去。
可刚迈出去几步,天承突然发现身后安宁公主也跟了过来,于是连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抬起一手示意安宁停下,说:
“公主还请暂留此地,万一真是朝廷派人来找您了,此地也好暂时藏身。”
安宁停下脚步,对着天承默默点头,然后目送天承走上了台阶,才寻了处石室墙角,靠着墙壁慢慢蹲下,看着石室中的烛火,耐心等候。
天承快步爬上楼梯,同文魁一起用力把石门推上,又把钥匙随意崴成其他形状,交给文魁,让文魁在衣袖里面藏好,这才动身,快步往嘈杂声传来的庄门方向赶去。
二人刚刚走上后院前的花园石径,就看到迎面跑来一个家丁,气喘嘘嘘,双手撑着膝盖,停在二人面前,来不及行礼,开口就道:
“少爷,您去哪了,寻您半天!”说着看了一眼天承身边的文魁,继续道:“管事的您也是,自从……”
文魁见此人啰里啰嗦,面色严正地打断道:“说事!”
那家丁被文魁惊了一下,抚着胸口缓了口气,开口道:
“白!白塔派人来了,要带少爷走,说要,说要去白塔问话。”
说道白塔二字,家丁脸上露出难以修饰的惊慌神色,一旁的文魁也面露难色。
天承皱眉,自己刚才在石室下面,本就心情不好,现在又添一事,于是看着慌张得喘气都带着哆嗦的家丁,冷笑道:
“问便问,问的是我,你慌什么!”
“少爷!您……”
家丁刚要开口说话,就又被文魁打断道:
“你先去吧,告诉门口他们少爷来了。”
家丁看看文魁,欲言又止,对着天承欠身点头,便转身往庄门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