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天承,这两日也没闲着,每日天还未亮,便早起带着那队寨中壮汉,绕着寨子周围策马奔腾,寨子周围路上竖了许多木桩,木桩绑着草席。
天承让这队人马手持木制弯刀,在路过木桩时用木刀挥砍,用以操练刀法。
天承则是骑在老骆驼的背上,任由老骆驼优哉游哉跟随其后,自己也从马山等人扮作马贼时获取的战利品中,挑了一柄丹明国的利剑作为武器,并时刻挂在腰间。
老骆驼有时被马队嘶吼声激得来了兴致,也会迈开步子跑上一阵,出乎天承意料的是,骆驼虽然年迈,
只是天承带的这队人马,习惯使的是弯刀,而且都是跟马山学的野路子刀法。
而天承练的是剑法,本不相宜,但刀剑相通,自古同出一脉,所以操练讲解起来,天承也能偶尔看出些门道,不时指点两句,却也总是能碰巧戳中要害,这让他在这只有百人的队伍之中,渐渐树立起了一些威信和声望。
众人看待天承的目光,也从开始的那种骨子里透出的不屑,慢慢变的多了一丝信任和敬重。
然而大伍却还是那副软弱样子,整天跟在天承身后唯唯诺诺,天承觉得他完全不像是个护卫,倒更像是个空有一身腱子肉的体恤管家。
只是一大伍这副尊容,去当管家,怕是没人敢收。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两日,表面看似平静,但众人脸上的笑容却不知不觉较平常少了许多,像是每人心中都有一线弓弦,在这两日里,这根弦就连睡觉,也从来没有松开过。
终于,就在第二天的深夜,寨子西南角的眺望台上突然窜起一团火光,随后,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带着一道凄厉哭号,随后,一阵肃杀鹰啼好似悲歌,将寨子里的众人从梦中惊醒。
天承听到响箭鹰啼,忙从床上掀开被子,这几日他睡觉从来都是带衣而眠,等的,就是此刻。
下床之后,天承急急忙忙赶到寨子西边那处马场,此时那里已经站满了人,这些人个个身着皮甲,头绑黄巾,便是他这几日带的那队青壮男子。
同是那一身马贼的皮甲,此刻头上扎了黄巾,竟变得少了许多匪气,更像是一支义军。
众人一言不发,天承也未下一令,只是随手一挥,众人便像有十分默契般,自觉寻得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天承也牵来老骆驼,骑了上去。
天承等的,就是此刻,而他身后这队“奇兵”,等的,更是此刻。
直到众人准备妥当将要出发,才看到有一人姗姗来迟,天承定睛一看,来的是大伍,看着大伍气喘吁吁的焦急模样,天承不由摇头叹气,觉着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人,不由有些失望。
大伍也是红脸低头,急匆匆上了自己那批健壮骏马,在马背上突然看见天承正瞪眼盯着自己,忙解释说:
“小六子不让我走,我和她娘一起哄了很久,才肯放我离开,所以耽搁了……”
大伍话音刚落,才发现部队即将出行,自己说些家长里短,都是废话,于是脸上更红,脑袋也压的很低,看着好像快要埋进马鬃里头。
天承装作没有听到,又是长叹出一口气来,便不再看他,但身后队伍却是传来一阵哄笑,天承猜也知道大约又是在嘲笑大伍没出息,只是这次天承没有任何反应,任凭他们冷嘲热讽。
大伍被骂得脸上火烧般羞红,是不是抬头看看天承,像是想要寻求一点帮助,但看到天承冷着个脸,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只好默默忍受,直到众人来到马场后的一处小门。
那处小门只能容纳一骑进出,门后正通向寨子外头,他们奇袭便是要从这处小门偷偷绕出去。
只听天承所骑的老骆驼一声嘶吼,便见它迈开步子极速冲出了小门,骆驼本就腿长,加上如老骆驼这般的身材高大,即使步伐看似轻缓,实际速度却是很快。
天承身后,百骑相随,马蹄声声,在黄沙之上掀起阵阵沙尘。
奔走于与那灰色沙漠相连的漆黑天边。
月色之下,只见有一处地方被火光照得通亮,像是沙漠尽头燃起的一片火海,连夜空都染成红色。
火海缓缓前行,向着寨子滚滚而来,像是这熊熊烈火想要吞噬这建立在绿洲之上的小小村落。
而是那火光中所带来的是什么,众人心里再是清楚不过,举着火把的,正是那紫殊国的军队,以及寨中长辈所谈之色变的---
---白衣厉鬼。
看着那呼啸而来,如火海一般的军队,天承在骆驼背上默默做出手势,示意众人远离那只队伍,迂回行军,必须避其锋芒,才能在潜移默化,神不知鬼不觉中到达敌方阵营。
好在天承所带队伍中的这些人,一个个都经常在夜间出没大漠,每到晚上他们便化身马贼,所以寨子附近这片沙漠,他们也是再熟悉不过。
当然所谓熟悉,并不代表不会迷路,而他们却有着不会迷路的方法,以及他们自己独有的指南针。
而那指南针,就是头上那一轮朗月,以及夜空中璀璨夺目的漫天星辰。
天承虽然身为字者,有着相比这队人马之所不言而喻的强悍,但他却从未做过首领带过属下,唯一所学与之相关,也是在那殿选之前所做的那些文试学习。
而殿选,在天承心中,以及恍如隔世。
况且那些书上所学,最终只是纸上谈兵,天承自然也很清楚明白这一点,所以今夜带队而出,心中很是忐忑,而这种忐忑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责任的重负。
身后这百十来骑,都是他的属下,也同时都是寨子里的百姓,都有各自的家室、亲人,若是自己这个首领指挥不当,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就会使得不知多少寨子里的家中老少会以泪洗面,毕竟在他身后的这些男子,便是整个寨子几乎所有家庭的支柱。
两支队伍都在行进,一支火炬通明,行军之中,蓬勃昂扬,而天承这一支,则无一丝烛火,趁着月色,摸黑而行。
一明一暗,一威武雄壮,气势喧天,一偃旗息鼓,暗度陈仓,两只队伍隔着老远交相而过,只是这隔着的距离之中,却蕴含着无尽的杀意。
像是一匹藏在林间中静等发难的饿狼,从树叶的缝隙中盯着一只满身斑斓,盘踞下山的猛虎,饿狼想要立刻扑上前去与猛虎厮杀,却又不得不擦身而过。
天承身后这百骑人的眼中,火光终于变得渐渐暗淡,这也意味着,那只紫殊国的军队,离寨子越来越近了,而天承他们,离敌营,也越来越近了。
老骆驼走了很长一段的路,一直大步急奔,天承起初并未有任何指令,但老骆驼就是这般神奇,似是识得天承心中所想,从出了寨子开始,便大步走到现在,此刻也终于气喘吁吁,脚下踏步有些虚浮,偶尔踩着几个看似严实的沙坑,竟不由自主踉跄几步。
这让天承不免有些心疼,心想这骆驼终究是老了,老马虽实途,通人性,但强弩之末,壮士暮年,使得骆驼的每一步踏出,都从背脊传来一种力不从心的触感。
正当天晨犹豫要不要驱使自己骑着的老骆驼放慢脚步之时,一道延绵蜿蜒的围挡远远出现在天承眼前。
围挡由紫色毡布覆盖搭建,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透出一丝苍白颜色,眺望围挡之中,露出许多尖顶成峦,显然是许多帐篷的顶,虽然看似其中有着许多帐篷,但是围挡之中的灯火却着实不亮,只有星星点点透出蛋黄光晕,像是要与那天上的月亮一争光辉,却奈何不可同日而语,现出一股藏不住的冷清之感。
这就是敌营,是那紫殊国军队,和那些白衣厉鬼的大营,队伍之中也有几人发现那条围挡,抬手指着前方却又不敢说话,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只得张口闭口挤眉弄眼,示意天承去看。
天承当然早已看到,他默默抬起一只手臂,手掌悬空,然后慢慢握紧,身后那百十来骑,看懂天承手势,轻声策马,立即放慢步调。
于是马蹄声也消失的几乎无影无踪,天承的身边的夜,变得更洗练宁静了,只是静夜之中,却隐约透出一丝焦躁和不安,也夹杂着一些令人热血翻涌的壮志激扬。
队伍静悄悄地缓慢前行,先前所见那如火海一般的光辉,已经变得十分渺小了,想必此时的距离,已经变得十分遥远,使得天承等人看不清动向,也不知那片火海是否已经抵达寨子。
但天承的这队人马,必须得慢下来,即使他们的心,还有一半留在寨子里,而众人心中仅有的一丝恐惧,也留在了寨子里,不安地等着那火海的侵袭。
马蹄慢踏走了许久,众人眼前的围挡也终于可以完全看清,与众人之间只剩下不远的距离,众人突然齐齐看向天承,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待,牙关紧锁,有人甚至已经汗流浃背,脸上潮红。
天承顶着众人目光,屏着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吐出,待到气息殆尽,马上又深吸上一口,然后经由胸腔,涌上喉间,脱口化为仅仅一个字,大喊而出:
“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