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
听到这两个字,天承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这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血契”这两个字,他已经听过多次,而且从之前周长老杀安宁时的话语中,天承大概猜到,这个“血契”恐怕就在自己身上。
因此便清楚了。
那个所谓“血契”,就是藏着自己鞋子底里的那张皮子!
只是,这“血契”到底牵连着什么,并且又有什么用,天承却是猜不出了。
“什么血契。”马山焦急问道,一边摇晃着那探子的肩膀。
“我就听到,他说了个血契,就让我上马走了。”探子有些恍惚,忙答道。
马山好像不曾听说过什么血契,焦急而疑惑地望向文魁,像是想从他那里获得些答案解释。
但文魁只是拿手扶着额头,皱眉一言不发,叫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否知情。
“扶他回去吧。”文魁轻声道,这话是说给马山听的。
马山虽然不甚明白同时极为焦急,但听到文魁指令,还是自觉把依旧沉浸在遇见白衣厉鬼情景时呆若木鸡的探子搀起,然后无声无息带出了营帐。
等马山与那昏沉探子出了帐帘,帐外突然响起一声鹰啼,啼鸣凄厉,听觉似是长空悠悠传来,只是不知为何,这声鹰啼,肃杀中还含一丝怒意,听得人心潮澎湃。
而寂静夜空中的这声鹰啼过后,整个寨子也终于沸腾起来。
雄鹰翱翔,金色鹰眸之中,偌大的寨子像是有了个中心,在原本的昏暗沉寂中亮起几家几户,形成一个醒目的亮点,然后这个亮点慢慢膨胀扩大,更多的房屋宅子也亮起通明灯火,像是一滴金色墨水滴入水中,将黑色背景中的清水也染得辉煌。
最后,整个寨子都变的璀璨一片,家家户户都被从沉睡中惊醒,一个个打开院门,晚辈提灯,长辈后随,相继走出院子。
只是正如天承先前所见,寨子里六十岁以上的长者,不论男女,皆是残疾,看着十分诡异凄惨。
众人出了家门,邻里相望,却无一句问候,没一丝微笑,有的,只是一双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但这些平静中也有不同。
平静但安详,平静且热烈,平静又愤恨,又或是平静却跃跃欲试的激动…
所以安静的寨子依旧安静,寂静的夜空始终寂静,只是变得通明如同白昼的街坊之中,站满了人,而那些出了门的寨民,正自发地互相搀扶着向天承文魁所在的大帐走去。
步伐虽然不快,脚印透着依恋,但每一步,都写着决绝和坚定。
大帐之中只剩了文魁和天承,两人先是看着痴呆般的探子被入泥巴般瘫软搀扶出去,之后又不约而同盯着那张大木桌上血迹斑斑的黄色布包。
布包之中的两颗心脏早已不再跳动,但它们原先搏动的力量却仿佛转移到了帐中站着的两人身上,让天承和文魁的心脏如鼓面上的水滴颤抖起来。
无人说话,有的,只是被刻意压制的急促呼吸,和无法压制的迫切心跳。
终于,随着天承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紧张和愧疚,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们是冲我来的。”
文魁抬起一边皱着的眉毛,道:
“何以见得?”
天承拿手指了指桌上那包裹着眼珠心脏的布包,激动道:
“这是周长老做的。他当时杀安宁,也是这样的手法…”说着天承眼中流露痛苦。
“你有血契?”文魁问。
天承马上答道:“没有。”
文魁眯眼看了天承一眼,继续道:
“那他们找的,便不是你。”
天承默默低头,半天憋出一句:“你知道血契?”
文魁微微笑道:
“知道,那是样害人的东西。”
天承有些不解,追问道:
“怎么害人。”
“血契,是历朝皇族与白塔签的契约,约定白塔需帮契约上的皇族夺得江山,同时清除前朝余孽。”
文魁缓缓道,说着慢步走到大帐门帘之前,站定转身望着天承。
天承当然不能和任何人说血契就在自己身上,谁都不行,这是他的底线,也是爷爷的嘱托,但天承心中清楚,周长老这次亲自前来,又指明“血契”,明摆着确实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天承心中焦急,但明知缘由,却不能明示,于是语气激动道:
“如果找的不是我,那血契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与这寨子,又有什么关系!”
文魁淡然一笑,侧身拿手臂掀起一侧门帘,只见帐帘之外早已是一片灯火阑珊,帐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年长者由幼年搀扶,站在前排,青壮则身处其后。
前排长者虽身残,但个个眼神坚定,视死如归,后排青壮则摩拳擦掌,雄赳气昂。
虽然从帘幕后往外望帐外场景,就像管中窥豹,但即便是这样的豹之一斑,也让天承受到些许震撼心灵之情。
文魁并没有看向帐外,仿佛早已知道外面会是如此一般情形,开口道:
“他们,就是前朝余孽!”
此话平淡如水,却似乎蕴含力量,伴随着帐外众人集中而来的目光,重重锤击在天承心口。
这时马山也回来了,他一脚跨进帐门,瞪着一只独眼,双拳紧紧攥着,大声喊道:
“管他什么狗屁血契,白塔找了我们几十年,他们要打,就跟他们死战不休!”
“喝!”马山声音嘹亮,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一声整齐呼喝,像是达令领命,振耳发馈。
帐帘再度放下,帐内的空气似乎被点燃起来,不似先前一般焦躁冷清,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热烈豪迈。
文魁离开帐门,走到木桌前,对着还没缓过神来的天承说道:
“此背水一战,破釜乘舟,一触即发,是去是留,你现在该有决断了。”
天承脑中满是帐外一双双满是坚决的双眼,以及如薪火般闪耀的灯光,如此群情激扬之中,他张口便道:
“留,我愿领头阵,杀他个片甲不留,要是见到周长老,正好让我手刃仇人,好叫安宁瞑目!”
那独眼马山好像也被气氛感染,大声叫好,眉毛倒竖道:
“好后生,不愧是老子劲敌的孙子,有气概,我爷俩同仇敌忾,管他娘的黑塔白塔,叫他顷刻崩塌!”
文魁听他又像吹牛,冷冷瞪了一眼,但冷眼瞪到一半,竟自己笑了出来。
天承马山见文魁这样子,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一起,雷雨欲来的紧张也似乎被冲刷掉了一些。
“请下令!”笑声戛然而止,马山单膝跪地在文魁面前,双手抬起作拱,大声请命。
天承见状,忙学着马山模样跪下,喊了一声:“请军师下令!”
这是天承在余庆庄听戏学到的,军中帐内自是军师,这大帐之中,文魁足智多谋,见多识广,叫做军师,实至名归。
文魁听到莞尔一笑,拿手扶着身边木桌,蹙眉思索片刻,开口道:
“即刻起,寨后绿洲水源命人严加看管,所有人按需领水,何人何时领水,需记录在册,晚上交由我来查看,寨内多起拒马,安于寨门街道,令找人取出寨子所存火油,灌装成桶,分发各户。”
文魁看向马山,继续道:
“马山,此事你领寨中老弱去做,青壮我另有他用,切记加紧督办,越快越好,不得有误!”
马山跪地点头,抱拳双手一震,朗声道:
“末将得令!”
“朱天承,你领寨中青壮男丁,成骑兵一队,待对方来攻,马上出发,绕开攻其大营,烧其粮草,之后回寨来救。”
“末将天承得令!”天承点头,斩钉截铁道,说着想要转身出帐,又听一旁马山道:
“朱家后生!寨中恐有人不识得你。”说着马山把手绕到脑后,取下盖在独眼上的铜片,伸手递给天承。
天承疑惑接过那遮眼铜片,正疑惑,却只听马山道:
“你翻开看看。”
天承把手中铜片翻面,只见铜片那镶嵌宝石,却满是划痕的背面,原来另有乾坤。
铜片背面,刻着一个“周”字,“周”字双龙环绕,正和头顶帐中那个图案一样。
马山从怀中取出一截布条,绑在自己头上,将那空洞眼窝遮挡在内,继续道:
“这是先帝赐给我的,你拿着这个,寨中之人听你号令,莫有不从。”说着抬头用独眼看着天承。
天承握紧那遮眼铜片,重重点了下头
马山见状,咧嘴一笑道:
“你虽姓朱,却又有些周家的气概,不错,不错。”
文魁听了,也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马山天承二人明确分工,便一同出了大帐,帐内只留下文魁一人。
文魁踱步走到帐内那扇小帘之前,皱眉喃喃道:
“哼!塔锋,你这老狐狸,终究还是没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