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饭厅,天承就准备往后门方向走去,却被公主叫住:
“你往哪儿走。”
天承觉得这句话问的有些突然,一会儿要办的事,再怎么说也不太见得着人,所以见不着人的事儿,那自然得走后门出去,于是便想也不想开口答道:
“从后门走呀。”
怎料安宁公主却微微一笑,对着天承说:
“不走后门,走前门,走大门。”
天承本想问为什么,但回想起从昨天下午开始,跟着公主的所作所为,好像看似都有些莫名其妙,但公主却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于是便低头照做,跟着公主往正门走了。
一路许多庄中众人看到天承一一行礼问候,天承心中有些发虚,不敢回应,倒是身后的安宁公主,面对问候,一一点头微笑,若是这种姿态放在宫里,倒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感觉。
出了余庆庄,天承便迫不及待地问公主:
“对了,你从未说过,要去哪里找那个徐仓。”
安宁看着天承又是神秘一笑,然后缓缓道:
“昨天下午我们逛的闹市,当中有一家酒铺,你可记得。”
天承回忆起昨日情形,虽然并没太注意,闹市之中确实有家当铺,当铺规模很大,门脸装潢也十分阔气,特别是门口两座镶嵌着铜眼珠的巨大石狮子,很是显眼,一看就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而安宁公主口中的那间酒铺,就在当铺隔壁,只不过,那间酒铺看着十分简陋,特别是酒铺门口那块随风飘扬的镶着红边,上面写着大大酒字的酒旗,已经黄得发黑,看起来有些年代没有打理过。
一家辉煌,一家破旧,两间门面靠在一起,却又如此反差,倒确实不难让人记起,于是天承开口问道:
“当然记得,昨日里有好几次经过那里。怎么的,今天办事之前你别又告诉我,还得去逛一上午的街。”
天承说着脸上表情复杂,像是极其为难,又有些焦急。
安宁公主则十分冷静,开口对天承说道:
“就去那家酒铺找他。”
说完便不再做声,低着头直往前走。
二人用了不多久,便到达了安宁口中所指那间酒铺,没有绕一丝弯路。
天承自从五年之前来到皇城,便在庄内苦于准备殿选,不常逛街,自己需要些什么,也是父亲吩咐佣人从街上买来,所以皇城中的大小店铺,至今都不太熟悉,但今早来这儿,倒是让人觉得轻车熟路,就连万一东窗事发,逃跑路线,心中也有几套方案。
直到天承远远看到那间酒铺旁当铺门口的那两尊狮子,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天看似散乱逛街,其实一直是在这间酒铺周围打转,果然安宁公主早有准备,原来昨天的逛街也是有些目的的,想到这里天承原来悬在半空的心,也稍稍放下一些,莫名觉得对今天的刺杀行动有些把握起来。
二人来到安宁公主所说的那间酒铺门口,却看到这一间酒铺大门紧闭,像是并不开门做生意。
公主走上前去,轻轻推开其中一间门板,门板松松垮垮,稍微施力,便被打开了,显然没有上锁。
天承也顺着打开的木门进去,然后把门轻轻带上,酒肆之中光线昏暗,只有一长条的木质柜台,柜台之后有个架子,架子上摆着不少用来饮酒的酒盅酒壶,而整座酒肆之中,却从未看到有一坛老酒,也未曾闻到一丝酒香,只是传来阵阵的发霉味道,像是这间酒肆,其实已经倒闭许久了。
酒肆柜台尽头,有一扇小门,门上只挂了一条长长的布帘子,帘子破破烂烂,想必之前是用来挡住门洞用的。
安宁公主,略微俯身,用手拨开那扇门帘,然后静悄悄走进门内,布帘随之落下,又把门给挡住半边,天承连忙过去,也跟着公主脚跟进了门里。
门里是个略显宽敞的房间,房间之内,并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张破旧木桌,两把椅子,其中有一把椅子还断了只腿,无法用来坐了,被随意丢弃在墙边。
而另外一把看起来还完好的椅子上,却积满了灰尘,显然许久没有被人用过,而那张积满了灰尘的椅子上,此时竟坐着一个人。
坐着的那人头戴宽大斗笠,斗笠边缘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嘴上则蒙着一层黑布,整个脸上只露出两侧有些灰白的鬓角出来,让人大致可以分辨这是一名中年男子。
斗笠男子看到安宁公主进屋,连忙起身,低头脱下斗笠,露出一双目光十分锋利的眸子,只见那张脸上虽然眉骨很高,但眉毛颜色却是淡薄得好似没有,让人一眼看上去觉得此人十分凶狠。
而那双凶狠的双眼,只是在公主身上停留了瞬间,便立即下移,看着地上,同时中年男子马上压低下巴,用手从脖子后面,把系在脸上的黑布给摘了下来,露出一对山羊胡子,然后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
“徐仓,参见公主。”
说完男子抬起双眼,等到看到公主微笑点头,才往后退了一步,拿自己黑衣袖口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便伸手请公主过来坐下,但看到公主身后,天承也跟着进来到屋子里,又突然警觉起来,把一只脚掌微微前移,像是随时准备动手。
安宁公主看到徐仓警惕架势,对着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紧张,然后开口微笑道:
“徐大人,这位你应当见过,是那日殿选被钦点为驸马的朱天承,我这次从宫里出来,并未带任何侍卫,这几日借宿停留在余庆庄中,天承对我帮助有加,此次带他前来, 不为别的,只为护我周全,毕竟你也知道,一会要谈的这事儿…”
徐仓闻言重重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又仔细打量了一眼天承,然后才开门见山的说道:
“公主托人带话给我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兹事体大,所以,劳烦公主您亲口说说那件事情。”
天承一动不动地站在酒肆当中,前面则是安宁公主,以及自己今天将要马上动手击杀的目标---徐仓,徐大人。
即使天承早已在脑中模拟过好几次今日场景,但如今身临其境,心中依旧难免紧张,双手也觉得有些无处安放,于是天辰便索性把双手背到身后,但刚背过去,又觉得有些不妥:屋里并无他人,所以随时都可能动手,把手背在身后,若是真瞬间动起手来,则会慢那么半分,死斗间,哪怕半分时间,也好比沧海桑田。
想到这里,天承便又把背在身后的手,给不动声色地拿到身前来,同时仔细观察屋内四周,突然觉得这样的环境,有点熟悉的让人害怕,不禁心中暗暗咒骂起来:
怎么每次这种事情,都要发生在酒馆之中,这次刺杀复仇,选在酒肆之内,而上次他与晏炎被乌衣卫突袭,也是在一家酒馆之中,如此巧合,倒叫人觉得好像有些匪夷所思,于是天承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酒这东西,能不碰,则不再碰。
安宁公主听到徐仓的话,对着他莞尔一笑,并不去坐徐仓让出来的那张凳子,而是依旧站在原地,笑着说:
“徐大人,您说的那件事咱们稍后再说,倒是有件要事一直困扰于我,安宁请求徐大人千万为我解惑。”
徐仓脸上做出惶恐表情,连忙道:
“公主大人,您这可言重了,不论您所问何时,在下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宁公主轻轻点头,微笑给了徐仓一个赞许目光,表示十分满意,然后开口语气严肃道:
“去年在皇宫花苑,石桌上摆着的那壶酒,是否是你派乌衣卫带给太子的。”
徐仓脸色微微发白,双眼睁大略带惊讶神色,本来就只有几根眉毛的两个眉头拧成一颗肉球,宽厚甚至显得有些伟岸的肩膀也微微前倾垂下,像是十分紧张,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许久后还是重重点了下头,说了声:
“是,正是在下派乌衣卫送的。”
“那你可知道,那酒里掺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公主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激动,脸上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俏丽脸上的一双乌黑眸子,此时也透出许多愤怒,即使她看似在极力压制心头怒火,但恨意,却始终无法遮掩。
而正是面对着这种愤怒的徐仓,却渐渐舒展开了眉头,紧张拘束的肩头也慢慢松弛开来,显得好像如释重负一般,他慢悠悠兀自把身旁的椅子拉到一边,使其不再挡在身前,然后微笑点头,吐字缓慢地回答道:
“酒里的毒,就是我放的,所以酒里是否有毒,我当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