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回到了静溪镇初中。周日放假,校园空荡。她在保安处登记进入,理由写的是:毕业生回校探访。
空荡荡的登记册上只有两条记录。第一条是去年六月底的时候,市一中录取通知书刚刚到手,她回校取老沈给她的纪念品。那时候的她连写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更加有潇洒有劲。
都是她,但其实已非同一人。星星坠落到泥潭,再怎么璀璨漂亮过,落下来也只是一颗最普通卑微的石子。
保安大哥从来不记得谁,也不去看这两条记录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草草地走完流程就挥手让她进去了。她恍若隔世地抬眼笑笑,说了声“谢谢”。
她走过小小的操场。远远看了一眼草坪上踢球的男孩儿们。他们奔跑着,笑闹着。她轻声地爬上教学楼的天台。她呆呆坐了一会儿,望向身边,却是空荡荡。
她赶在下课之前逃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小的破旧的镇初中。她的回忆也该老掉了,但她却总是在深夜的时候将它们一遍一遍刷新。
她好想转身就能看见林河啊。她一直不相信浪漫与巧合,但是她在后来学会了自娱自乐。她总想,反正不会更糟糕了,所以她没有真的期待。她只是想要提前排练一下,晚上试图做个美梦的时候,或许能有个具体点的参照。所以,她转身了。
那个突然挺拔的少年头发也野蛮生长了。那么远,也能依稀认出那张桀骜漂亮的面孔。林河真的就在远处的路口。他正转身就要走来。
顾知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她眨了眨眼睛。却突然被委屈撞了鼻子,疼得眼泪都涌出来了。她转身快步走起来,继而是跑。她奔到公交站台上,也不知道来的是几路车,她无所谓地奔上去。
在这空荡孤寂、不知驶向何方的公交车上,顾知坐在车窗边,她透过树枝纵横摇晃看见那个少年走到镇初中门口,朝着里头望。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发着亮,修长的身体,记忆里漂亮的蝴蝶骨。她伸手隔着车窗描摹一遍少年背影轮廓。在这隐秘晦涩的窥探之中,她的脸庞上有新的泪迹不断出现。她用袖子静静抹干。她想:“林河,我可能食言了。”
回到宿舍以后,唯一的舍友常婷婷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瞟了她一眼:“今天运气不错。没人来找你麻烦。”
顾知没说话。她倒在床上,望着木床板底。“常婷婷,你上次去看心理医生,怎么说的?”
常婷婷笑,露出钢牙:“抑郁症呗。去做了一个测试,跟我们上次做的那个题差不多。你八成也有抑郁倾向。”
顾知说:“大概吧。”
常婷婷说:“你比我好。别想着死。”顾知说:“你也挺好的。牙套反正过两天就取了。平时也没人打扰你学习。你也别老想着死。”
常婷婷说:“人是没办法满足的。尤其是像我这种人。得不到越想得到,但世界一遍又一遍提醒我自己得不到,越想越抑郁。所以有时那股劲来了,不如死了。”
顾知问:“家里又怎么了吗?”
常婷婷笑,单眼皮的小眼睛彻底没了。她说:“说句冒犯的话,真希望我跟你一样死了妈,没了爸。拖累。人生污点。不管以后再怎么样风光耀眼,原生家庭就是洗不掉的肮脏烙印。”
顾知沉默。她闭了眼。常婷婷也就闭了嘴。暗黄灯光充盈小小寝室,纱窗外的世界朦胧不清,瞬时安静的空间里涌动着两个女孩儿不一样的卑微而浑浊的心情。
粘稠、胶着、发着霉气的心情。
顾知说:“睡吧。”或许梦里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