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半空一直转至西落了山,换了月亮出来。沈知南一直就坐在酒馆门前的石阶上。
从晌午坐到了夜幕降临。
吴童走后,整条街都似乎安静了很多,甚至连狗叫声都少了,他的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觉得有些累,累到懒得用酒精解乏,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周围暗下来,酒馆到了开门营业的时候,沈知南却半点儿都不想动,他维持着一个姿势坐着,像是一座石雕。
来酒馆消遣的客人到了门前,看到黑着灯的门前跟坐在台阶上的他,奇怪道,“老板,不开门吗?”
“今晚歇业!”烟抽的多了,他的嗓子又干又哑,勉强出口的四个字,透着倦意。
等到人走后,沈知南站起来,进了酒馆的门坐在吧台前,弯腰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
吧台前亮着一盏小灯,黑暗里明黄的灯光打在照片上。
照片里的人,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眉眼里全都是无惧无畏的笑。
他轻轻摩挲照片每一个人的脸,时光在脑海里倒流。
当年一跃入水,争分夺秒冲向终点,赢得满场尖叫的场景在他脑子闪过,那些曾经的所有,从来都没有真正忘掉。
“恐惧不是放弃跟失败的完美理由啊,在人们眼那或许只是怯懦的一个借口。”
……
吴童那句话,时不时在他脑海闪现。
沈知南抓了抓头发,他想起了那晚,那晚他在入水的那一刻,他对水的恐惧似乎就在那一刻,从身体里抽离。
他能够找回从前的感觉,正常的摆臂划水蹬腿,感受着水流带动着身体,身体带动着水流,飞快的前进。
在水里的本能反应还在,如果不是这次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还能够下水……
吴童落水的那个晚上,他重新活了过来,只是,他的魂回来的太晚。
沈知南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四年来,他丢掉的太多,除了名字,除了过去,还有曾经的技能,更甚,是心力。
即便是不怕水了,他还是回不去。
沈知南把头靠在了椅子上,目光空洞的看着黑暗里的天花板,他忽然就想起了吴童来。
游龙不该困在一方池子里,他有他该做的事。
是他羡慕的,向往的,却永远也回不去办不到的事。
沈知南坐起来给自己倒了酒,看着杯里倒映出的那张脸,他抬手摸了摸脸,又看眼照片上的那些人。
照片里,唯一年轻的,唯一不变的只剩下了霍亦翔。
他们都开始踏着岁月,无力苍老……甚至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变得连热血也蒸腾干净。
今晚,酒馆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他的酒越喝越清醒,人却显得越沧桑颓废。
空酒瓶堆满了桌,沈知南很清醒,他没有醉倒在地上,起身收拾了空瓶,然后一步一步稳稳的上楼。
躺上床,闭上眼的那一刻,眼前是一汪蓝,泳道上水流拍过他的身体,耳边除却尖叫声、呐喊声,还有最清晰的水声跟呼吸声……
没有喝醉,没有入梦,他的眼前是泳池,他感受到的是在水里的自由与迸发。
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想接近,沈知南从床上起身,只要闭上眼就是训练馆的泳池。
他有些烦躁,摸了根烟点来抽。
时间从指缝间燃到尽头的烟中流逝,沈知南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灰缸塞满烟头。
曾经尼古丁跟酒精是解决麻烦最佳良药,可现在,他的烦躁不仅不能被这两样消磨掉,反而愈演愈烈。
银白色的月光移到床尾,照到了柜子最低端上了锁的抽屉前,他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个抽屉前。
眼中流露出的却是纠结不定。
他维持一个姿势坐着,目光却像是那道白月光一样始终停留在那个抽屉前,烟烧到了手指,他缩了食指,猛地将烟头戳进烟灰缸,起身走到那个抽屉前。
抽屉上刻意安装了合页,上面锁着一把明晃晃的小锁,沈知南蹲下身来,用手摩挲那把锁子,半晌,他叹了口气,起身拿了把斧头砸开了锁。
抽屉被打开,里面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奖杯,上面有一道道刺眼的划痕,跟凹回去的缺口。
奖杯是罗马的世锦赛上公开水域比赛获得。
那场比赛,他拿到了奖杯,却在比赛中失去了他最好的兄弟,彻底的结束了他自由泳运动员的生涯……
陈年旧事,经过岁月洗涤,似乎已经隔得很久远,就在久远到他几乎要尽数忘个干净时,吴童就这么闯了进来,扰乱了他为了活着而活着的生活,然后就那么治愈了他自那场比赛后患上的畏水症。
面对着大海,他不再恐惧下水,他能够本能的做出该有的反应,他能够继续游泳……
沈知南想到这儿,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个奖杯,手却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
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碰到那个奖杯,只是刚一碰到,手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的缩了回去。
沈知南盯着奖杯,看了一会儿,将视线转向了抽屉里的那部老式诺基亚手机。
那部手机是在他进了国家队以后,统一给运动员办的,卡也是统一发的。
手机放的太久,开不机,是馈电状态。
他从里面翻出充电线,插在插座上充电,充了五六分钟,手机终于开机。
无数个未接电话、无数条未读信息……
沈知南没有看信息,而是直接清空了收件箱跟未接来电,他握着手机安静的坐了一阵,然后神使鬼差的按下了拨号键。
荧蓝的手机屏上显示着一个名字——钱枫。
三秒钟,手机“嘟——”的一声,这通电话竟打了出去。
沈知南愣住,响了三声之后,电话没人接,沈知南反应过来,伸手挂断。
屋子里恢复安静,他抹了把脸上的渗出的汗渍,正常情况下,这个号码早应该按照欠费停机而销号了……
而他却用这个号码拨通了电话。
沈知南看着电话簿里“钱枫”的那个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也该换号了吧?
握着手机的手里黏起一层汗,他愣愣的出神,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手里的手机猛地长“嗡”出一声,来电是之前拨出的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