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镇上的这天,天气不好,又开始下雨,是小雨,雾沉沉的罩着整个镇子,叫人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沈知南站在车站,心里异常的平静。
他原以为,在去见钱枫的路上,他的心情会有所起伏,或多或少会激动,会感慨,但现实是,他的心很静,没有任何的波澜。
或许,老了!
一路从客车再到飞机,沈知南全程都睡了过去,直到晚上飞机到站,他才醒来。
从飞机场出来,沈知南站在路边往远处看,离开多年,这座城市似乎没有多少变化,静了好一阵子,他才想起拿出手机给钱枫打电话。
电话还没拨出去,沈知南就听到了身后喇叭声。
一回头,一辆宝马停在他身后,车上的人摇下车窗,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来看他,仔细辨认了有几秒之后,男人才欣喜的叫道,“阿南,阿南,快快,上车!”
沈知南坐上车,回头看着他,“你发财了?”
钱枫扭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好久,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笑,然后一起别开了脸。
这一次,他平静的心终于掀起了波澜,巨浪翻涌!
“你小子,变样了啊,过的挺滋润啊!”钱枫开着车驶向公路,车很平稳,他的话也很简单。
沈知南笑了笑,回应他道,“你也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前就易胖的体质,要不是这个体质问题,拖着这身材,这累赘,我早把那些奖牌都赢个遍了。”
沈知南的脸向着车窗外,车子突然加速,开着的车窗外吹进一股风来,吹的他想流泪。
“这些年去哪儿了?”钱枫盯着前面,问了一句。
沈知南点了根烟,向后靠了靠,将手放在了车窗上,看着外面呼啸过的车辆。
“找了个镇子养老……”
“养老?呵,你多大?七老八十?”
沈知南吹出口烟,定格在车窗外的眼神归于平静,静的不见心绪起伏,他斜了下嘴角道,“就图个挣钱吃喝,这混吃等死管他七老八十还是二八青春。”
十字路口,红灯,钱枫一脚刹车,两人全都受惯性冲击,往前扑去。
“靠!”两人同时稳住,一起叫骂了声。
钱枫看着红灯的秒数一个字一个字的减,灯变绿,一脚油门出去,沈知南又被闪了下,烟灰吹了一身。
“为什么不游泳了?”钱枫开口,声线平稳。
这话还是问出了口,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马路前,像是不着意的问起一句,但沈知南还是看到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
他笑了笑,也一样笑的不着意,开口道,“游不了了,从那次以后,下不了水了。”
所以,那晚以后,就选择了不辞而别?钱枫想问,终究是没能再说出口。
那过去,扯得太多就是揭大伙的伤疤,好上了,血淋淋的剥开要看个究竟,没必要了。
“想吃什么,哥哥给你接风啊!”
“你是真发财了?”沈知南笑了笑,话题被揭过。
钱枫跟着哼笑了声,“兄弟,总得有一样拿的出手的吧,说实在话,你哥哥我不是运动员的料,倒是个做买卖的,你要是有心了,给哥哥我掌舵也行啊。”
钱枫跟霍亦翔他们不一样,运动员除去天赋以外,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那就是努力,他曾经一度以为,一切的成就都能够归功于天赋跟付出,倾尽全力的付出。
而钱枫缺的就是这样倾尽全力的付出。
所以,对他的离开泳队,沈知南算不上震惊,也没有觉得遗憾,能够真正尽兴的活着,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尽兴的活着,就很好。
他笑着摇了摇头,脸别向车窗外,恰巧看到了一个烧烤的小摊子,沈知南伸手指了下,“就这儿吧,我们在这儿吃。”
钱枫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眼,什么也没说,找了个位置停车。
摊位上人不多,烟熏火燎的,桌子好像没擦干净,上面带着层黑乎乎油腻,地上还有没有收拾的酒瓶跟到处乱扔的纸巾。
钱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沈知南,“阿南,你确定在这儿吃?”
“咱们以前不也就在这种摊子上吃吗?”沈知南勾出凳子坐下,朝他点了点下巴,示意他也坐下。
钱枫坐在他对面,沈知南扔了根烟给他,钱枫就着他的手燃着,吹出口烟来,眯了眯眼道,“是啊,那会儿几个人凑上几个钱,全在这种摊子上消遣了。”
沈知南掐着烟没有说话。
钱枫拿着菜单点菜,菜没先上,酒先上桌。
他拿了纸杯要给倒,沈知南坐起来扔了烟头,在地上碾灭了,伸手拿过起酒器,接连开了四五瓶,拿了一瓶在手上,跟钱枫面前的碰了碰。
瓶身相撞,发出声脆响。
沈知南拿了一瓶酒,仰着头灌尽,低下头来,眼底氲起片水汽来。
“教练——他还好吗?”他问。
一路上,过去的事都是钱枫在提,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提起。
钱枫紧了紧手里的瓶子,仰头灌下一瓶的酒,摇头,“不知道,你一声不吭走了之后,教练回去办了翔子的后事儿,再没去过泳队,也没了音信,打听不到了。”
沈知南揉了把没有表情的脸,“其他人呢?”
“没什么不好,好好活着呗!”钱枫扶着膝盖,低头吸了下鼻子。
两人没了话,周围闹哄哄的声响,在沈知南耳朵里消了音,他只能听到对面钱枫抽噎的声音。
“对不起!”沈知南灌了口酒,出声。
钱枫听了,猛地抬头,红着眼就笑,指着他道,“沈知南,你小子,说实话,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他看着他不说话,心里绞的生疼。
“你滚蛋就滚蛋,这么多年,一声不吭,老子们以为你也死了呢!你他妈倒是吭个气啊,你想干什么,谁拦着你吗?你一声不吭就走?”
沈知南想说句话,话就堵在嗓子眼儿,梗在他心头上,出不来声儿,心口堵的生疼。
钱枫抹了把脸,吸气。
周围又静了下来,沈知南拿酒,两人不声不响的喝下一瓶。
钱枫抬起眼睛看他,“现在在干嘛?”
“混日子。”沈知南避开钱枫笔直的目光,别开眼看着昏黑的天色,回答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