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铺天盖地,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
城南一家小酒馆,早在六点就提前亮起了灯,橙黄的灯光氤氲在雨雾下,显得格外温暖。
每到入夜,这里就成了男男女女放松亦或是猎艳的最佳去处。
酒馆内一众人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吹牛,音响里吵耳的音乐被嘈杂的人声掩盖。
吧台远处,五彩斑斓的灯光下穿梭着年轻男女,吧台附近,聚了群四十几岁的男人,踩着凳子,撮着牙花,七高八低的呼喝着。
酒馆里的电视机照常开着,片子播到了高潮,声音高出一个调,却被二楼的木质楼梯一阵带着暴躁气息的踢踏声给打断。
只见一个个头极高的男人,打着哈切下楼,斜靠在吧台旁上,跟堂上喧嚣划出一个界限。
打了个晃眼,演到高潮的片儿被掐断,习惯性的调到体育频道。
“老板,看的好好的干什么换台?!”坐在门口的人不满出声。
吧台前的男人抬头,手里的易拉罐径直飞了出去砸到那人身上,破口大骂道,“妈的,上次赌输了,酒钱还没结就跑,今天还敢来,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折!”
他话音刚落,门口那人跳下椅子就往外蹿,男人拔腿追过去,扯下一只脚的拖鞋扔了出去,嘴里骂道,“狗日的,跑的比刘翔还快!”
酒馆里的一众人被这阵粗犷的吵骂声吸引,纷纷转头。
只见男人穿了件花红绿柳的花裤衩,踢踏着另一只脚上的人字拖捡回鞋来,挺着与他宽肩长腿身形不符的肚腩,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
围坐在电视机前的人朝他招手,让出个位置来,招呼道,“阿南来了,来来,坐这儿来。”
男人伸脚将勾了把椅子坐下,灌了口杯里的酒,斜睨了众人一眼,“呦,都在,不下去撩姑娘,坐这儿开会呢?”
“这不在等你赌一把!”说话的人给旁边几个接应的倒酒。
“上次比赛,阿南你说吴童拿不了第一,今儿比赛他要赢了……”
“老规矩,这星期你酒钱不用结了!”那个被叫做阿南的老板漫不经心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屏幕里是国际泳联游泳世锦赛的重播。
电视机里,正在插播赛前采访,他们嘴里谈论的吴童被一哄而上的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屏幕前,穿着白衬衣的少年人身材出挑,足足高出围着的记者们一头,额前汗湿的碎发垂下来,将闪着锋芒的一双眼遮了少半。
记者闹哄哄的举着话筒往上挤,“最近盛传你是‘泳界第二个沈知南’,有望刷新上次世锦赛上的最高成绩,请问你对这次比赛有没有信心,给自己的定位目标是?”
吴童对着镜头勾唇,笑的足够自信,甚至还带了丝不屑,说出的话也毫不谦虚。
“我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超越曾经的泳坛神话沈知南,创造属于我的神话,而吴童这个名字,只代表我自己,我,不是第二个谁!”
采访的记者里一片哗然,他抬起长臂随意一晃,转瞬就消失在了人流。
电视机前的酒馆老板,将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移开,侧头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阿南轻哼了声,“还他妈真是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
“嘁,年少不轻狂,枉为少年人!”
围坐在一起的人插了一嘴打断他的话,阿南食指下打转的酒杯顿住,他将手上的烟塞回嘴里,颓着肩靠到了椅背上。
他向后挪靠的整个身子沦陷在了黑暗里,剩下半张脸露在淡黄的光晕下,侧颜棱角分明,与他宽肩窄背高挑的身形相映衬,只是眉眼里少了些光彩。
“快看,比赛开始了!”
有人突然出声,打断之前突如其来的默然,十几双眼齐刷刷的盯紧了电视屏幕。
“吴童怎么落后了,这跟他之前的战术不一样啊,以前他一下水就领先了啊,这怎么都落后两个身位了?!”
阿南扫了眼屏幕,淡声道,“这次他赢不了,不在状态,至多能拿个铜牌。”
“不可能!”
他捻灭烟头,抿了口酒道,“后劲儿不足,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极限,没有爆发力,怎么赢?!”
“没那么邪门儿,你隔着屏幕说极限就极限?!”
那人话音刚落,电视里开始播报比赛结果,被看好的吴童只排了第三。
“我去,又给说中了!”
阿南倒扣了酒杯,兴致怏怏,准备起身离开,一穿着红色露背长裙的女子晃着杯中的酒,坐在他旁边。
“老板,聊什么呢,聊的这么热闹?”女人的语气跟神态间沾染着带了媚意的挑逗。
阿南随手拿了个酒杯,一样笑的轻佻,回应道,“聊今晚到这儿喝酒的女人哪一个最美?”
“那老板觉得哪一个最美啊?”女人拖着长音问。
他将酒杯放下,朝着她勾了勾手,两人凑的更近了,彼此身上的酒气混合,越浓了几分。
“你啊!酒馆里来往的所有,都不及你万分之一!”他嘴里说着话,一只手揽到了女人的腰上一路往下滑。
女人脸上的笑意加深,将那只落在自己的屁股上的手拍开,贴着人道,“大叔,没想到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油腔滑调的!”
阿南笑,抓住女人的手,往怀里拥,女人还要再说什么,就被风风火火闯过来的伙计给打断。
伙计火急火燎的朝他招手,喊道,“老板,老板,门口倒着个人,不知道死活,你快出来看看!”
他松开女人腰上的手,摊手道,“看来,今天是没什么艳福了……”
女人识相,勾唇笑笑转身就走。
阿南跟着伙计往外,只见门口倒着个人,湿漉漉的狼狈一身,借着酒馆里不怎么亮堂的灯光,大概分辨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他上前靠近蹲下,伸手探了探少年的脸,烫的惊人,大概是潜意识里对他这个动作所有察觉,少年蹙紧眉,挣了下,虽然软绵绵,不至于没了意识。
看着人还有意识,他松了口气,回头吼发愣的伙计,“愣着干什么,打120啊!”
小段拿着手机蹲在他旁边打电话,围上来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凑,全作鸟兽散。
不出片刻,救护车冲破雨帘驶来,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抬上车。
阿南松了口气,扭头向酒馆走去,医生从车上探出头,叫道,“找个人跟着上来!”
作为老板跟酒馆的负责人,他认命的跟着上了救护车。
坐进车里,看着忙着救人打点滴的医生护士,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些年来,对医院的抵触跟抗拒,丝毫未减弱。
神识恍惚间,护士推了他一下,递上纸跟笔,看着愣着不动的人,护士又提醒了一遍,“先生,在这儿签下您身份证上的名字!”
他拿起笔,犹豫了一阵,在上面签下了这几年来再没用到过的一个名字——
沈知南!
来到这里他便成了众人口中的阿南,日子久了,沈知南三个字在记忆里褪的一干二净,连着过往的种种一并被埋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医院里,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是生死场上独特的味道。
他曾发誓,绝不踏进医院一步,如今站在似曾相识的走廊里,看着神色匆忙的医生经过,那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如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
过去的绝望跟痛苦,瞬间将他吞没,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浑身冷汗遍布,正当他跌跌撞撞要落荒而逃时,医生从病房出来,拦下了他。
“病人醒了,家属可以进去了。”
沈知南扶着墙站定,耳朵里一阵嗡鸣,脑海反复回响的只有一句。
“对不起,抢救无效,我们尽力了……”
时空交错下,他眼前又出现了急诊室里被盖上白布的人……
“喂,你没事吧?!”医生伸手在他面前晃,沈知南耳边的嗡鸣声退去,被拉回了现实。
“别担心,病人已经醒了,没什么大事,只是重感冒引发的肺炎,好好养一阵就没事了,你现在就可以进去了。”
闻言他急切的推开病房门,在看到病床上挂着点滴少年后,令他恐慌的窒息感莫名消散。
床上虚弱的少年被开门声惊起,转过头,盯着他愣了愣,随即朝着他笑道,“大叔,是你救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