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没多久,突然拉住沈知南的胳膊,扭头往回走。
“不行,我还要再试一遍,大叔,你帮我计时!”他说完不管沈知南的反应,拖着他到了海边。
沈知南按下秒表开始计时,他没有留意时间,反而看着盯着水里的吴童。
从一下水,那种急于求进的急躁都流于每一个动作上,极力的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征服的欲望,明明白白!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秒表,摇头苦笑。
吴童游回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朝他看了过去。
沈知南抬手将秒表抛了过去。
3分58秒36!
游出了这些天最差的一次。
从开始在这儿训练到今天直线下降,吴童咬了咬唇,出水将秒表扔还给沈知南,什么话都没说,低着头,径直往凉棚里走。
先前去买水的妳娃几个人返回来,隔得远就能看的出吴童趋近冰点的情绪,朝着沈知南打了声招呼,问,“大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知南朝着凉棚回头,吴童正倒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趴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撞着桌上的啤酒杯。
他皱了皱眉,摸了根烟在嘴里,“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人犹豫了下,还没说话,就没沈知南一记眼神放倒,点头懦声再见。
沈知南打发回去那几个孩子,返回凉棚。
“趴这儿干什么,回去了!”
吴童头都没抬,无精打采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呆会儿。”
沈知南点了点烟蒂,拧灭了,扫了他眼,欲言又止,反应了不过几秒转身出了凉棚。
凉棚里,周围喝酒的、聊天的,喧嚣的声音伴着夏日里的闷热,活像是一个要命的蒸笼。
吴童站起来,将短袖拎在手里,一路沿着海边往人少的地方走。
头顶的太阳越晒越毒,有种要把他压抑着的那团火勾出来的欲望。
他漫无目的的走,直到耳边远离了那鼎沸的喧闹人声,落日坠进海底,海面倒映出一轮明月。
那艘老式木船上停靠在岸边,孤零零的隔绝着一切。
他一个人上了船坐在了船头的甲板上,凉风吹过眼前一望无际的海水,掀起阵阵的细浪来。
这样静无声息的时刻,将人心底里那股天崩地裂的躁动轻轻抹去。
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老式木船的甲板上,一阵咯吱声伴着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声传来。
“在这儿晒月亮?”
沈知南从月色里走出来,清白的月光在他身上落了一层银霜。
吴童抬头,他本该看到一张满是戏谑傲慢的神色的脸上带着一股颓丧到彻底被生活撕碎的绝望。
而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敛去一身暴戾的沈知南,却像换了一个人。
他看着眼前像水,又像迷一样的男人,万丈明辉落在他身上,海风鼓起他身上皱褶的蓝衬衣,似风帆扬起。
他像一个快要觉醒的困兽,可还差一点,差一点,让他从生活的死海里真正醒过来。
沈知南低头看向屈膝坐在甲板上的少年,只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他站着,他坐着,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风吹过了几遭,月亮在乌云里隐了又出来,他们耳畔没有风声,没有细浪翻腾的声音,只剩一种流荡在内心深处的声音。
很久以后,吴童才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没有,只是吹风,醒脑!”
“没用!”沈知南坐下来,片刻后枕着双手躺倒在甲板上,“静心才醒脑,吹风,不会!”
“大叔,功不达效,努力也错,是不是……”
“对于达成目标而言,努力永远没错,错的是努力的方向。”
风声忽然很亮,夹裹在海风中的话却字句清晰的传回吴童的耳朵里。
吴童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掰直,他埋下去的头抬起,眼前夜风吹过海浪,朗月拂过万丈明辉。
“在水里靠的是对水的感知与顺应,而不是——征服。”他道,声音就着细浪翻涌至耳廓,一直翻滚至了心底。
吴童抬头,月亮似乎比先前更亮,看的似乎比先前更辽阔。
****
第二天大早,吴童把沉在梦里的沈知南从床上拽了起来。
“靠!又发什么病!”他咒骂了一声,扣着衬衫的扣子,跟上前面的少年。
“去感知跟顺应!”
吴童兴致勃勃,人像是刚打过鸡血,拖着沈知南到了海边,没有计时,在水里潜了几个来回,才游了回来。
冷饮摊上,等着的三个人就跟热锅上的蚂蚁,椅子上的屁股怎么也稳不住。
“童哥不是中邪了吧,一天一个样子?”妳娃挠着头,看着从水里出来,往这边走的吴童跟沈知南。
吴童耳朵好使,隔得远了还是听了个大概,一坐下就翻着白眼道,“你才中邪了!”
他说着踹了脚小眼睛乐的椅子,小眼睛从椅子上跳起来,问前面要了一对三色球,分给了沈知南跟吴童。
吴童叼着勺子晃腿,脸上晃着明朗的笑。
妳娃朝沈知南瞅瞅,又朝吴童瞅瞅,拿胳膊肘捅了捅那个身体壮实却不爱说话的闷葫芦,给他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闷葫芦被捅的受不住了,操着把粗涩的嗓音道,“童哥,妳娃想问你昨天为什么不高兴?”
吴童抬头笑,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是生了辉,看的妳娃底虚,张口就来,“我就关心关心你……”
“有人欺负我,我心里不痛快,怎么,你几个要替我出头?”
吴童猛地这么一说,三个人相互看了眼,一致看向沈知南。
吴童眼睛往沈知南那边瞟,坐着的三个人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抽着嘴角笑道,“呀,突然想起来中午我妈让我早点回去吃饭,童哥,郑大叔,我先回去了。”
还没等吴童反应,三个人陆陆续续溜之大吉,桌上就剩他跟沈知南大眼瞪小眼。
吴童磨了磨牙根,想骂人,咬着嘴忍住了,哼唧着吃他的三色球。
两人都不吭声,默了老半晌,最先开口的还是沈知南那不争气的肚子。
叽里咕噜一阵响,他脸上的尴尬还没彻底表现出来,吴童就开始拍桌子笑,指着沈知南问,“大叔又饿了是不是?”
沈知南舔了舔唇角,不应声,拎了吴童的后颈往回走。
厨房里的动静很大,吴童在炖排骨,招呼沈知南进去帮忙,喊破了喉咙,不见人应声,探出头一看,郑爷正在那儿看电视,心无旁骛的看电视,看的还是少儿节目。
“大叔,你是童心未泯还是吃错药了?”
沈知南头也不抬的问,“饭好了?”
“等着饿死吧!”
吴童从桌上拿了个握力器握在手上,回厨房看火,等锅里的排骨炖出味道来,沈知南总算是坐不住了,起身往厨房跑。
“味道不错,还要多久?”
“大概二十分钟差不多了。”吴童靠在小窗前,握着握力器发力。
沈知南一回头看见他手里的握力器,瞳孔骤缩,猛地一把抢过去,沉声问道,“从哪儿拿的?”
吴童还从没见他为什么事这么紧张过,伸手指着屋外的床底,好奇道,“第一天到这儿收拾垃圾从床底下翻出来的,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他说着重新扫视了一番那个握力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握力器,他想从沈知南手中抢回来再仔细看看,却被沈知南狠拍了一巴掌,警告道,“我东西你以后少动。”
“要不是你让我收拾,我才懒得翻!你以为我乐意啊,乱的比狗窝还糟,说是狗窝都侮辱狗!”
“滚蛋!”沈知南铁着脸骂人。
锅里炖着的骨头“咕咚咚”响,吴童扬了扬下巴,威胁道,“大叔你不吃饭了?”
沈知南瞪了他一眼,返身出去,找了塑料膜裹好了,粘了胶带,才把那个握力器很珍重的放在了一个什么都没有放的抽屉里,落了锁。
吴童靠在厨房的门前看着撇嘴,沈知南转头,对他晃了下手道,“我下楼拿瓶酒,你在这儿看着,我待会儿就上来。”
“欸,大叔!”吴童叫住他,露出一对虎牙来,“我下去吧,我活动活动,正好过了六七分钟以后,你尝尝熟了没!”
他说完不等沈知南反应抢先出了门,从楼梯跑了下去。
酒馆吧台上,吴童从右下角的单格间找到那个最不起眼白色酒桶,那里面装的是粮食酒,吴童看到过沈知南给自己那个铁质的扁平小酒壶灌过这种酒。
吴童知道他那些古怪喜好,沈知南很怪,起码在他眼里很怪,酒馆里,十多种的酒,他偏偏喜欢这种呛嗓子一样的烈白酒。
这种酒,过于烈,在吴童看起来,跟毒有的一拼,他不是很喜欢,不仅不是很喜欢,也不太喜欢沈知南喝。
吴童晃了晃酒桶,里面还有一半左右,他拧开盖子凑过去闻了下,忍不住紧皱眉,完全想不清沈知南对这东西痴迷的由头,他在洗手间倒了三分之一出去,把从厨房带出来的白醋全都灌了进去,晃荡着上了楼。
沈知南正在盛饭,揭锅之后,肉香四溢,吴童从楼底回来,吸了吸鼻子,将手里开封着的酒桶举高了晃荡着问,“大叔,你要的是这个吗?”
他扫了眼吴童的手,倒是有点意外吴童能一次拿对了,毕竟酒馆里,各样的酒十多种,这个算最不起眼的。
吴童抓了块肉塞进嘴里,坐下来替沈知南倒酒。
沈知南接过杯子,也尝了块肉,含糊不清的道,“臭小子,说真的,你厨艺是真好,比你游那泳强个几百倍,要不你就专心做个好厨子得了,反正干什么挣钱不就行了。”
“大叔,你这俗的可真够接地气的。”
游泳是他最让他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他从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学习,成绩不好,性格,过于顽劣,从来不是个讨大人喜欢的主,尤其在他爸妈出国以后,他更像是散养了的野马,脱缰了似得狂奔,却从没找到过目的地。
直到被选中进入省游校,一步步到今天,能够为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奋斗,然后一点一滴的有所成就,游泳是他一生来到现在最明确的意义跟目的。
“俗?你活着不用花钱?”
吴童用筷子杵自己碗里的米,露出个及清浅笑来,摇头道,“花钱啊,但游泳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荣誉。”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荣誉……
这句话在沈知南的心上像是条羽毛一样,拨撩了一下,让他心口泛起阵热,他拿起吴童倒好的酒,满一杯灌了下去。
吴童见状狗腿殷勤,忙给续上,沈知南顺势又灌下,喝完之后,他吸了吸鼻子,吴童紧张了下,看着沈知南一瞬不瞬。
沈知南的心思似乎又让酒勾了去,酒杯磕了下桌角,吴童立马又给到了一杯,他喝的速度跟刚才几乎没分别,吴童看着他面上不见半点异样,纠结着拧了阵子眉毛,终于忍不住要问,“大叔,你……”
他话还没说完,沈知南突然手抖了下,杯子摔到了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吴童着慌的看着他,急道,“大叔你怎么了?”
沈知南身子抽挺,瞪圆了眼问,“你,你在酒里加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