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嵇康问县令曹嘉:“朱玉贵是什么人?之前王广大人做县令时,我没听说过此人。”
曹嘉答道:“朱玉贵是新近招进衙门做书办的,他本来是个穷酸书生。他父母早亡,家徒四壁,仗着有些学问,经人介绍,来县衙做了抄文书的差事。”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县衙后院,朱玉贵住的那间屋子。
朱玉贵的妻子朱吴氏正哭得泪眼涟涟,县令曹嘉再三盘问,朱玉贵是怎么突然中风?
朱吴氏哭泣了一阵,抽泣着说出了一件惊人的奇案!
今年夏天,朱玉贵带着妻儿来京城洛阳投亲靠友,不料走到洛阳近郊,盘缠就已花光。
朱玉贵一家困在客栈里,走不得,回不去;朱玉贵正饿得发慌,突然客栈里来了一个人,那人一拍他的肩膀说:“这不是朱贤弟吗?好巧啊。”
朱玉贵回头一瞧,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相貌极丑的汉子。朱玉贵认出来了,他叫赛鲁班,是老家的邻居,是个木匠。
这赛鲁班天生的塌肩膀、瘪嘴巴,左手只有四根指头,右腿还有点瘸。
别看赛鲁班其貌不扬,没有娶妻,但是心灵手巧,一手木匠活百里挑一。
他不但会做木器、各式家具,还会用竹片、木片制作精巧的木偶玩偶。
这种木偶不用铁钉固定,只用木楔卯榫,内置竹簧;只要一扳机簧,木偶就会奔腾跳跃,很是惹人喜欢。
靠着这门手艺,赛鲁班先是小打小闹,干些零碎木工活;后来积攒了本钱,就开木器店,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连京城洛阳都开了分店。此次赛鲁班就是去洛阳分店办事。
赛鲁班在客栈里巧遇同乡邻居,见朱玉贵遇到难处,不但请他吃饭,还邀他一同上路。朱玉贵大喜,满口称谢。
走了没几日,突然天降大雨,阴雨连绵,道路难行,赛鲁班和朱玉贵一家被阻在了一个乡镇的客栈里。
这天傍晚,窗外雨水依旧淋漓,朱玉贵闲得无聊,来到赛鲁班房内。
谁知推门一看,赛鲁班不在。
朱玉贵一瞥之间,发现他床上有个黄色包袱,敞开的包袱一角内露出个奇怪的东西。
朱玉贵忍不住上前解开包袱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个用酸枝红木木雕刻的凤凰,雕工精巧,栩栩如生。
朱玉贵感到奇怪,这赛鲁班千里迢迢进京,带个木雕凤凰难道去卖?
眼看这凤凰红彤彤地,做工和色泽都十分精美,朱玉贵忍不住拿起来看。
把玩了一阵,朱玉贵无意中触动了木雕凤凰身上的机括,只听得“噗噗”声响,木雕凤凰的两只翅膀张开,不住地扑扇,竟然飞了起来!
朱玉贵十分惊奇,木雕凤凰在屋里飞了一圈,落回原地,收起翅膀,站在床上,竟然下起蛋来!
朱玉贵好奇地看着凤凰蛋,居然晶莹剔透,明亮晃眼,是极为名贵的夜明宝珠,每颗价值上千两!
木雕凤凰一共下了八个蛋,就坐下不动了。
朱玉贵万分激动地拿起八颗夜明珠看了又看,心想人说赛鲁班生意红火,家财富有,果然名不虚传!可他为什么把这八颗夜明珠随身带着呢?
思忖半晌,朱玉贵明白了,赛鲁班孤身一人,出门去洛阳的分店,这些夜明珠摆放在家里放心不下;若是带黄金去洛阳,金子沉重,路上难免被坏人觊觎,带着夜明珠放在木雕凤凰肚子里,别人想不到,又不显眼,缺钱的时候还能拿出来换银子使用,真是聪明!
朱玉贵正想得洋洋得意,忽然后面大吼一声:“你干什么!还不给我放下!”
朱玉贵吓得一激灵,转头一看是赛鲁班回来了,双手都拿着酒菜。
朱玉贵看着赛鲁班,再看看手上光彩夺目的夜明珠,顿时贪心大起,把夜明珠塞进口袋,反问赛鲁班:“什么夜明珠?我没看到!”
赛鲁班见他矢口否认,顿时大怒,放下酒菜两人扭打起来。
赛鲁班毕竟身有残疾,不是朱玉贵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朱玉贵按倒在地。
赛鲁班急中生智,大喊:“抓贼啊,救命啊!”
朱玉贵大惊失色,要是有人进来帮忙,自己非凡要失去夜明珠,还要背一个盗窃的罪名!
朱玉贵慌忙伸出双手,死死地卡住赛鲁班的脖子。
赛鲁班先还挣扎了一阵,渐渐地眼睛一翻一动不动了。
朱玉贵松开手,探了探赛鲁班的鼻息,竟然气息全无了!
朱玉贵吓坏了!慌乱中喊来妻子,商量怎么办?
商量的结果,是连夜把赛鲁班的尸体装进袋子里,扔进野外一口荒井中。
赛鲁班一死,随身携带的银两和八颗夜明珠连同那只精巧的木雕凤凰都落进了朱玉贵的手里。
朱玉贵得了银子,带着妻子儿子进了京城洛阳,花钱托人举荐,进县衙做了个书办。
刚进衙门,朱玉贵也惴惴不安,既怕害死赛鲁班之事被人揭发,又怕自己伤天害理惹怒老天爷,降祸于他。那八颗夜明珠太珍贵,他也不敢出售,怕东窗事发。
谁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赛鲁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又没有成亲,孤身一人,根本没人寻找他。
朱玉贵的独子名叫朱迎春,自幼生得唇红齿白,聪明伶俐,十几岁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朱玉贵暗暗高兴,准备再调教几年儿子,然后拿出夜明珠变卖,买通本城的大小中正,推荐儿子弄个官做做。
谁想今天上午,朱玉贵在衙门里当差,一名捕快急匆匆地走进衙门,他与朱玉贵平时交好。
朱玉贵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捕快说,在洛阳郊外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两具尸体!
那地方本来是荒地,无人居住,最近被一个财主买下来准备修盖宅院,在清理枯井时发现了两具尸体,急忙报官;那捕快准备陪同仵作去现场勘察,朱玉贵一听那处地方离自己被困的客栈不远,心里一动,就随他一起去看了。
到了中午,朱玉贵丧魂落魄地回家了,说两具尸体一具是个年轻人,另一具是个中年人,两具尸骨被几尺厚的土隔开。
老年人的尸体在下,死于几个月前,年轻人的尸体在上,死于一年之前。
从尸骨形状上看,老年人生前是个塌肩膀、瘪嘴巴,左手只有四根指头,右腿还有点瘸,虽然脸已经腐烂了,但看出来正是赛鲁班!
朱玉贵心知仵作验尸回来必定要禀报县令大人,愁得不行,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酒浇愁,喝到晚上,忽然就中风不起了!
朱玉贵的妻子朱吴氏一口气说完案情,县令曹嘉立刻传来捕快头目来问,果然是郊外客栈附近的枯井里发现两具死尸,仵作还没验出死因,所以没来得及禀报大人。
嵇康冷冷地问朱吴氏:“既然你丈夫当时做下血案,你为何主动告发丈夫?”
朱吴氏说:“大人,我丈夫朱玉贵眼看不行了,我主动招供是为了脱罪,保住我的儿子!当时杀人,我并不在场,顶多是个隐瞒不报,不是大罪;但我若不说出真相,丈夫命在旦夕,他一死我就麻烦了!因为你嵇康大人是个破案高手,破过无数的案子,迟早会查到我的头上。我不趁着丈夫在世说出来,他一死死无对证,我会坐牢,聪明乖巧的儿子就无人照料了!”
嵇康点点头,这种解释也合理,丢卒保车。
于是嵇康和曹嘉县令、县丞三人来到县衙后院,找到瘫痪在床的朱玉贵,把他妻子朱吴氏的供词念了一遍,问朱玉贵认不认罪?
朱玉贵已经不能开口说话,眼里流泪,连连点头,曹嘉命他妻子朱吴氏拿起他的右手拇指,盖了手印。
接着曹嘉领着嵇康和县丞,来到停尸房,察看另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年纪不到二十,长得眉清目秀,虽然是具死尸,仍然十分英俊。
仵作禀报说,两具尸体都画了图形,张贴在枯井四周的乡村,让人认尸,一直没有下落。
曹嘉束手无策,问嵇康怎么办?
嵇康转头问仵作:“那片发现尸体的土地,谁是主人?带来了没有?”
仵作说:“大人,已经带来了,现在在衙门签押房等候问话。”
嵇康命令立刻去传,这时朱玉贵的儿子回家了,发现家中剧变,父亲瘫痪,母亲去了县衙大堂,就找到大堂来见母亲。
朱吴氏怕吓着儿子,没敢说实话,就说爹爹病了,让儿子先回去照顾爹爹,她一会儿就回家。
朱吴氏的儿子擦擦眼泪走了,嵇康看了他几眼,发觉他的长相跟那具年轻的死尸有点相似,心里一动,却没问他。
一会儿,衙役带来了那块地的买主,叫孔财主,嵇康就问他这块地是买自何人之手。
孔财主没见过世面,见大人问话,吓得浑身筛糠一般,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是玉买的于桂宝的,是个绸缎商。
恰好于桂宝在洛阳城里也开了个绸缎庄,县丞认识他,于是立刻派衙役去传于桂宝来问话。
于桂宝被衙役带来,听说自己卖出的那块地里挖出了人骨,于桂宝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冤枉,他说那块地也是半年前从别人手里买下的,主人是徐记酒坊的徐老板,徐老板现在也在洛阳城里开酒坊。
嵇康想想,那井里发现的年轻男尸已经埋进去一年多了,不大可能是于桂宝杀害的,于是派衙役押着于桂宝,去找来徐记酒坊的徐老板。
嵇康喝问徐老板,买那块地是做什么用的?
徐老板说:“大人,我开酒坊,需要种粮食酿酒,就买了那块地专门种高粱。可是后来发现那地不肥,高粱产得很少,就转手卖了!至于地里的枯井中挖出尸首,实在不关小人的事,那块地已经转卖过了,我一个老实的生意人,也不敢杀人!”
嵇康见问不出结果,就和曹嘉县令商量,天色已晚,先让各人回去休息,不许出远门,明天亲自去那块地里看看再说。
曹嘉同意,于是退堂,各自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曹嘉就早早起来了,亲自去嵇康府中请嵇康去现场查案。
嵇康想了想,请曹嘉派出衙役,把那块地的几任主人全部传到现场,好一一问话。
曹嘉立刻照办,嵇康和曹嘉骑马,来到郊外那块地。
不一会儿,那块地的几任主人全部到场了,嵇康看看那地不小,和别家地搭界的地方,有一间简易的草房。
嵇康就问,那草房是谁盖的?半晌过去了,酒坊徐老板才吞吞吐吐地说:“大人,那草房是地在我手上时盖的,是给看守高粱的下人住得,所以盖得简陋。后来我把地卖了,草房就弃置不用了,许久没人住了。”
嵇康点点头,领着众人走进草房查看,看了却愣住了!
草房外面不像个样子,里面却用白纸糊顶,石灰刷墙,还有梳妆台,乍一看跟个绣房似地!
嵇康脸一沉,转头问跟随而来的徐老板:“徐老板,你为何不说实话?这样的房子,分明就是女子住得,你为何说是下人住的?”
徐老板连喊冤枉,说自己不知道这房子为何布置成这样,地已经转手过几个人了。
嵇康见他说话间眼神闪烁,显然没说实话,下令衙役把徐老板打二十大板!
徐老板急了,跪着连连磕头,说愿意招供,不要打板子。
曹嘉县令亲自拿纸笔录口供,徐老板说:“小人向来惧内,家中妻子凶悍无比,偏偏没有生育,还不许我纳妾!
我朋友都笑我怕老婆,经常拉我去青楼狎妓。
一来二去,我爱上了青楼一名妓女,叫作谢婷婷。谢婷婷见我颇有家资,也舍得在她身上花钱,就曲意奉承我,说愿意做我的小妾,为我传宗接代。
我感动之下,花钱为谢婷婷赎身,却不敢把她带回家,就在这块地的边缘,盖了间简易的草房,对外就说是给看守高粱的下人住的,里面却装修得漂漂亮亮。
我偷偷地把谢婷婷养在外面,却怕悍妻知道,一个月只能偷偷地来一两次;后来发觉谢婷婷有了外遇,她本来就是风尘女子,又没有为我怀孕,我就给了她一笔钱,把她休了。”
嵇康一听,情知这种风尘女子好吃懒做,干不了别的,十有八九还去卖身,就派出衙役到各处青楼寻找谢婷婷。
一个时辰之后,谢婷婷被衙役抓来,跪在地上,果然长得十分妖娆,说话娇滴滴地。
嵇康命衙役把各种刑具扔在谢婷婷面前,问她是老实招供,还是要官府动刑?
谢婷婷吓得花容失色,不等动刑,就一五一十地招供了!
原来谢婷婷水性杨花惯了,徐老板虽然为她赎了身,养在草房里,好吃好喝好穿,但是徐老板难得来一次!
时间一长,谢婷婷耐不住寂寞,就和附近村子里一个光棍无赖叫李锦虎的勾搭上了。
李锦虎年轻力壮,自然比起已过中年的徐老板床笫之间勇猛很多;谢婷婷又经常给他钱花,李锦虎劫色又劫财,自然是经常来与谢婷婷鬼混,只瞒着徐老板一人。
谁想时值农忙,李锦虎忙着收割家里的麦子,有几天没来找谢婷婷;谢婷婷水性杨花惯了,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草房附近转悠,寻找猎物。
无巧不巧,那天有位长得十分俊秀的年轻公子路过,看见谢婷婷美貌,十分垂涎,说自己迷路了,想借宿一宿。
谢婷婷正中下怀,立刻把年轻公子引进屋里,先以酒食招待,后用言语挑逗,两人干柴烈火,很快就上了床。
正在缱绻之际,没想到李锦虎思念谢婷婷,摸进屋里找谢婷婷幽会,撞个正着!
李锦虎一见谢婷婷正和一个年轻公子厮混,醋劲大发,骂谢婷婷勾搭野男人,冲上去就打;没想到三拳两脚竟把年轻公子打死了。人一死,李锦虎慌了神,干脆心一横,把年轻公子的尸身埋在附近的枯井内。
县令曹嘉一听,立刻派出四名衙役去找乡长,命乡长带路,抓捕李锦虎。
李锦虎很快被带来,一看谢婷婷都招供了,只得供认不讳。
于是曹嘉和嵇康,押着谢婷婷和李锦虎回衙门治罪,其他人都让他们各自回家。
朱玉贵的妻子来旁听,听说谢婷婷招供,那被害的年轻公子名叫朱逢春,大叫一声,瘫倒在地!
众人都莫名其妙,衙役急忙救醒朱吴氏,问她为何激动?
朱吴氏却不答,哭着问谢婷婷:“谢姑娘,与你相好的那个朱逢春公子,是不是胸口有一颗红痣?”
谢婷婷不知原委,点点头。
朱吴氏放声大哭,哭道:“报应啊,真是报应!”再次昏厥在地。
嵇康命衙役们再次救醒朱吴氏,朱吴氏这回主动哭诉道:“大人!那朱逢春是我的大儿子,小时候在门口玩就丢失了,邻居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他弟弟叫朱迎春,是我的二儿子,胸口有一颗黑痣;而朱逢春自从生下来胸口就有颗红痣,名字也一模一样,定然是我那苦命的丢失的大儿子!我丈夫谋财害命,杀害了木匠赛鲁班,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却先一步死在了那口枯井里,呜呜呜……”
嵇康和曹嘉、县丞听完,唏嘘不已;那个与朱玉贵交好的捕快,偷偷地走去把案情告诉了朱玉贵,朱玉贵泪如泉涌,当天夜里就气绝身亡了!
第二天嵇康几人听说后,都认为朱玉贵罪有应得,死了也好,省得将他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