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结了书办案,第二天,赵医士来衙门报案,说夫人失踪了!
曹嘉和嵇康十分重视,因为赵医士是洛阳周围的名医,专擅妇科,富贵人家经常请他诊治,几乎无人不识。
赵医士的医馆在陈留(今河南省开封市陈留镇,离开封四十里),开了间叫“仁济堂”的药铺,七八年前就声名鹊起。
赵医士妙手仁心,只要找上门去的患者都精心医治,遇到穷苦人家分文不取!
他更有一个不传的绝技,只需将手掌心覆于孕妇的肚皮上,感受胎动一会,便可断定腹中骨肉是男是女,因而人送外号“绝妙断阴阳手”。
赵医士是从外地来陈留的,在陈留娶妻行医,妻子却一直没有生育,日日服中药调制。
一个月前,夫人茶饭不思,倦怠爱睡,赵医士给妻子一诊脉,夫人终于有喜了!
赵医士伸出右手,在妻子肚子上摸了一阵,点头道:“是个男孩,可喜可贺!明日我就送你去陈留镇上我购买的一所宅子里养息保胎,那里安静,空气好,对宝宝有利。”
妻子赵陈氏高兴地答应了,第二天带了两个丫鬟,去不远处的陈留镇上保胎待产。
过了几天,下午时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仁济堂门前停下。
车帘掀起,先是两个丫鬟下了车,都是衣着华贵;接着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一位气质高雅,鹅黄缎裙,面蒙黑纱的贵妇走下马车。
那贵妇走路袅袅婷婷,从容不迫,虽然面纱蒙着面,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贵妇,引人注目!
两个丫鬟搀扶着贵妇,走进药铺,未曾看病,先在柜台上放下一大锭金元宝。
赵医士连忙关上了药铺的大门,专门接待这位贵妇。
门一关,贵妇卸下面纱,只见她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眉宇间含羞带颦,百媚横生。
贵妇对着赵医士施了一礼,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听闻赵医士手断阴阳的医术举世无双,所以想请您诊断一下,我腹中的骨肉是男胎还是女胎?”
赵医士急忙把贵妇领进内室躺下,两名丫鬟寸步不离。
丫鬟扶着贵妇躺在卧榻上,贵妇坦然地躺着,看着赵医士,赵医士竟然有些心猿意马,连忙侧过头去。
贵妇看出来赵医士有些紧张,浅笑道:“医者父母心,大夫但请动手,无须顾忌。”
说完挥挥手,命两名丫鬟退出去;贵妇看似柔弱,却自有一股难言的威仪,丫鬟连忙退出。
内堂只剩下赵医士和贵妇二人,赵医士先把手掌覆在贵妇肚皮上,摸了一会,蹙眉说:“夫人患有心脏疾病,不适合怀孕,而且这一胎的胎位有异,将来临盆,只怕会难产。”
贵妇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缓缓说道:“不瞒赵医士,我这心脏疾病是先天的,小时候就有。之前几次怀胎,为了保命起见,最终都打掉了胎儿。可是其他大夫说,这次如果我再打胎,将会终身不孕。我在陈留镇上巧遇令夫人,得她指点,来寻您求医;如果我怀的这胎是男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胎儿!”
赵医士连连摇头,说:“可惜可惜,夫人腹中的胎儿是女胎,生下后也是个丫头,不如趁早将胎儿流掉。”
贵妇一愣,面如死灰,许久才说道:“也罢,既然是女婴,就麻烦赵医士给我一服打胎药。还有,希望赵医士能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的事。为了答谢赵医士,我堕胎成功后,将重金酬谢!”
赵医士忖度良久,提笔开了两张方子,一张是堕胎药,一张是调养贵妇身体的药。
贵妇接过来看了看,似乎也粗通医理,点头同意,就请赵医士在自己药铺里配药。
赵医士出来,把药方交给仆人赵家福去抓药。
赵家福十二岁时,父母不幸双双过世,赵医士看他可怜,就把他收留在药铺里帮忙。赵医士一直无子,更将赵家福视如己出,教他识药抓药;只可惜赵家福天资有限,学不会医术,也是无可奈何。
赵家福很快将药抓好,交给赵医士;赵医士进房间把药递给贵妇,嘱咐她早晚各服一剂,送他出门。
贵妇道了谢,出来会合丫鬟,袅袅婷婷地上了马车走了。
赵医士手上仍然留有贵妇身上如麝如兰的香味,愣了半晌。
赵家福悄悄地问道:“掌柜的,这贵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医士回过神来,摇摇头说:“她没有提,我也不好问。不过刚才替她诊断男女时,我曾看到她腰间的锦囊上绣着一个‘澳’字。这位贵夫人,应该就是陈留王最宠爱的如夫人!”
赵家福不解地问:“何以见得?”
赵医士说:“本地最大的贵族就是陈留王曹澳,居住在不远的陈留镇上。曹澳是魏武帝曹操之孙,陈留恭王曹峻之子。甘露四年(公元259年),曹澳的父亲曹峻去世,曹澳袭了爵位,是新任的陈留王。景初、正元、景元中,皇帝多次为他增加食邑,达到四千七百户!
陈留王是皇室贵族,权倾一方。可就是这么一个威名赫赫的人,年近六旬依旧膝下无子。
几年前,陈留王的原配夫人去世,陈留王当众宣布,家中的小妾谁能先为王府添一男丁,便可扶正,成为王妃。
赵家福问:“东家,那她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赵医士的脸色变得凝重,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其实这几年来,你可知道,为何我迟迟不将这诊断男女的秘术传给你?”
赵家福恭敬地说:“蒙掌柜不弃,收留我并且传授医术,恩同再造!我看掌柜的一向心胸宽大,怎么看都不像是藏技之人,这么做一定是有非常的理由。”
赵医士点点头,说:“从古至今,在豪门大族中,生男生女涉及继承问题、家产问题、袭爵问题,明争暗斗总是无休无止。我的祖上自从研究出掌断男女的秘术后,很少有人能得善终,因为泄露了天机,致使不少女婴被堕胎,伤天害理。
到了我这一代,我的几个兄弟都被牵涉进豪门争斗,连性命都丢了,只剩我一人幸免于难。我从外地逃到陈留后,本打算再不用掌断男女的秘术,可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时技痒,并因此骑虎难下。这几年,我早有退隐的念头,在乡下购置了田产,哪知偏偏在这种时候卷进了豪门恩怨,劝陈留王的如夫人堕胎。”
赵家福说:“主人也莫要担忧,您诊断男女从来没有不准过,这次陈留王的如夫人感激您还来不及,不会对您不利的。”
赵医士沉默了许久,缓缓道:“必定是我那夫人去陈留镇休养保胎,结识了如夫人,多嘴让她来找我诊断。也罢,且待我夫人生下孩子,我们举家搬走,从此不再为人断男女,去我乡下购置的田产,安度晚年。”
谁知过了一个月,随同夫人一起去陈留镇的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哭着说:“老爷,夫人失踪了!”
赵医士忙问原委,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昨日黄昏,小丫鬟陪着夫人出去散步;回来后,夫人在花园中休息,小丫鬟到厨房里熬安胎药。谁知药熬好了后,丫鬟捧给夫人去喝,夫人却不见了踪影。两个丫鬟一直找到现在,夫人还是没有丝毫消息。
赵医士心里一惊,立刻带着赵家福和那个丫鬟去陈留镇那所宅子里寻找。
几个人在夫人失踪的花园里搜查一番,赵家福从花丛中找到一方丝帕,诧异地说:“这不是夫人常用的丝帕吗?怎么会丢在花丛里?”
赵医士心知不妙,仔细看看花丛附近,竟有男人的鞋印,而且不止一人。
赵医士面色愈发凝重,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若是土匪绑架了夫人勒索,应该早就派人报信给自己;而自己的妻子眼看就要临盆了,绑架一个孕妇做什么?陈留镇这块地方,最有权势的就是陈留王,莫非夫人的失踪和陈留王的如夫人有关?
赵医士越想越不对劲,如果去陈留县报案,县令唯马首是瞻,肯定偏袒陈留王,不如直接去洛阳,找断案如神的嵇康破案!
赵医士再三思量,命伙计赵家福带着几个仆人,押送自己的多年积蓄,去乡下购置的庄园住下,自己孤身一人进了洛阳城,请嵇康去破案!
县令曹嘉听了,沉吟道:“嵇康大人,陈留王与我父亲的平辈,按律我应该回避,就请大人辛苦一趟吧。”
嵇康慨然应道:“人命关天,即使这事牵涉到陈留王,说不得,我也要秉公断案!”
于是嵇康带着赵医士,骑马来到陈留镇。
刚到陈留镇就听到一个噩耗,赵医士的那座宅子,昨夜忽然起火,别处到不打紧,独独把后花园烧了个精光!
嵇康沉吟道:“后花园自从你的夫人失踪、丫鬟搬走,已经无人居住,怎么可能失火?这分明是有人放火,想毁灭证据!看来你去洛阳找我来破案的消息,已经走漏了!这也说明绑走你妻子的人,和放火毁灭证据的人,是同一个人!在陈留镇这么消息灵通,做事这么干脆的人,还真数陈留王嫌疑最大!也罢,既然来了,我与你前去陈留王府走一遭!”
赵医士欣然领命,随着嵇康骑马来到陈留王府外。
嵇康看到王府对面有座茶馆,就示意赵医士下马,把马牵到偏僻处,走进茶馆听众人说话。
就听其中一人说:“你们知不知道,陈留王府添了个大胖小子!”
一听到这消息,赵医士和嵇康立刻止住了脚步,听他们议论。
只听得又有一人说:“可惜这位如夫人红颜薄命,刚诞下麟儿就魂归西天,没有享受过一天正室王妃的待遇;死后倒是风光,以王妃之礼厚葬。”
众人一阵叹惜,一个文人模样的茶客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说道:“听说,这次的生产,陈留王非常地重视,很早就让如夫人住进了静室待产,只让一个管家的夫人服侍在侧。那位管家的夫人颇通医术,也给人接过生,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可谁想到,如夫人生这胎还是如此凶险!陈留王虽然伤心如夫人产子而亡,但毕竟喜得麟儿,倒也悲中有喜,给了管家的夫人一笔钱,让她回乡养老了。”
嵇康听完,把赵医士拉到角落上说:“赵医士,你不是说如夫人找了你买了堕胎药?怎么还能生产?”
赵医士万分疑惑,说:“我行医多年,那堕胎药服下去,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怎么还会生下个儿子?对了,当天如夫人来我药铺,我给她诊断的是生女儿,我这绝技从未失手,不可能不灵的,这里面疑点颇多。”
嵇康点点头说:“我相信你的医术,按照道理,如夫人不该再有孩子生,更不该离奇地死去。不管那么多了,先进陈留王府一探,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于是二人一起走进陈留王府,嵇康让王府家丁去禀报,说中散大夫嵇康求见。
满以为陈留王会亲自出迎,谁知等了半天,王府的管家来迎接嵇康,说王爷病了,正躺着休息,请大人见谅,直接去卧房相见。
嵇康心中一愣,因为陈留王向来身体强健,怎么自己来访,突然就病了?
带着疑问,嵇康和赵医士一起来到了陈留王的卧室。
只见屋里有股浓烈的药香,几名仆人在熬药,大大小小的药罐摆了好几个。
陈留王满脸的痛苦,脸色憔悴,见嵇康进来点点头,抬抬手臂,示意嵇康坐在床前的凳子上。
嵇康按规矩对着王爷行礼,赵医士也跟着行礼。
陈留王声音微弱地说:“本王不幸染恙,不能起身还礼,二位多担待。中散大夫是稀客,怎么会和妇科圣手赵医士在一起?”
嵇康一看王爷说话很清醒,就直接说:“我和赵医士来此,是为了调查赵医士的夫人无端失踪的事!王爷是陈留王,耳目遍布,不知可曾听到消息?”
陈留王不耐烦地摇摇头说:“你看我病成这样,哪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
赵医士忽然问:“王爷是得了什么病?起因是什么?在下给王爷把把脉?”
陈留王苦笑道:“多谢好意,但你是妇科名医,却治疗不得本王的心痛;本王已经请过多少名医瞧过了,都说病得不轻,各开了一副药让本王吃吃看;你瞧,下人们不是正在熬药么!”
嵇康问道:“王爷向来身子不错,怎么忽然心痛?是不是哀痛如夫人仙逝所致?”
陈留王点点头说:“可能有这个原因吧,但是如夫人都下葬了,我也不怎么难过了,她为我产下了王世子!我这病说来奇怪,最近厨子新发明了一种菜,叫金针菇驴肉,我特别爱吃,吃完就觉得心里绞痛,而且日甚一日。”
嵇康听了一愣,说:“王爷,下官平时炼丹,也随身带有治心痛的丹药,不过这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王爷先服一粒,下官再为王爷找病根?”
陈留王大喜,挣扎着坐起来,拱手致谢。
嵇康从怀里掏出药葫芦,选了一粒丹药给陈留王服下。
丹药果然神奇,服下去不久,陈留王就恢复常态,下床与嵇康重新见礼。
陈留王要摆酒席款待嵇康,嵇康拦住说:“先谈正事吧,王爷吃的那个金针菇驴肉,是什么菜谱上的?”
陈留王笑道:“是我家厨子自己想出来的,不是菜谱上的名菜。我向来喜食驴肉,前一阵子,经过朋友介绍,专门从山西聘请请了个擅长烹煮驴肉的厨子;这厨子叫顾裕民,没次我要吃驴肉,顾裕民都选一条健壮的活驴绑在厨房里,一边用刀活剐驴肉,一边把驴肉扔进烧沸的高汤里,再加上佐料,烹饪这道莱。”
赵医士皱着眉头,对陈留王说:“王爷,我记得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这驴肉中混有金针菇,两者相冲,同食可导致心绞痛,严重的会一命呜呼!”
陈留王恍然大悟,说:“难怪我请的众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我一边治疗心绞痛,一边又不断地吃驴肉和金针菇,病情能有改善,那才是怪事呢!”
赵医士又说:“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那个山西厨子怎么会想出这道菜的?”
陈留王说:“那厨子叫顾裕民,他说有一次做驴肉做多了,王爷我一个人吃不下,他手边刚好有金针菇,就放进剩余的驴肉里一起炖了,自己试着一吃,鲜美无比!他还说如果金针菇的味道太浓了,就改了驴肉的味道,所以加入金针菇后,煮一会儿就要把金针菇挑出扔掉。这样一来,驴肉里就有金针菇的味道,但又不至于太浓,正合我的口味。”
嵇康忽然问:“王爷,您死去的如夫人是不是山西人?”
陈留王一愣,点头说:“是的,你怎么知道?”
嵇康忽然站起来说:“速速去召厨子顾裕民来见!”
陈留王立刻下令,叫管家去叫顾裕民来。
不一会儿,管家急匆匆地回报,顾裕民到处都找不到,他房里的衣物也大多不见了,看来是逃跑了!
陈留王大怒,立刻命管家带几个会武功的家丁,骑马往山西方向去追,务必要抓住顾裕民,审问他为什么要害王爷!
嵇康看看陈留王怒气冲冲,不好再问话,起身告辞。
陈留王换了副笑脸,一再挽留嵇康和赵医士吃了晚饭再走,嵇康婉言谢绝,告辞而去。
出了陈留王府。赵医士问现在去哪里?
嵇康骑上马说:“去你那所失火的宅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