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买下了货郎担,连货郎的衣服都换好了,打量打量自己,哑然失笑,还真像个货郎!
嵇康把炼妖剑藏在货物最下面,挑起货郎担,一路走向不远处的村落,走不多远就觉得肩膀上不大舒服。
嵇康自嘲地摇摇头,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这副担子其实并不重,自己挑着却觉得吃力,不由得换了个肩膀继续挑担子。
一路行来,山村静谧,野花怒放,偶有狗吠,倒是一派田园风光。
嵇康按照县丞写的地址,来到谢竹青家;只见这座宅子占地不小,院子里隐隐有一片竹林,房屋和院墙却都是土胚垒成,可见家境不好。
嵇康放下货郎担,从担子里拿出一面拨浪鼓,在谢家门口摇了起来,“波咚波咚”的拨浪鼓声一响,很快有周围邻居家的少女、少妇、老奶奶过来挑选货物。
山村闭塞,没有像样的店铺做生意,货郎几乎承包了村里的需求;故而每来一个货郎担,村民们总兴奋地出来看,有些男子过来,一看这嵇康卖的是女红,个个笑着走到一边抽旱烟、聊家常,却不走远。
女眷们挑了一会,就有人拿着东西问嵇康价格,嵇康后悔了,没有让原来的货郎把价格交代下来。
嵇康随口说了个价格,就有女眷嚷嚷起来,说比市价贵了,心太黑!
嵇康连忙改口,说刚做这行,半价就卖!
女眷们都乐了,半价又太便宜了,纷纷选购,每个人都买了不少东西。
嵇康微笑着看着她们选货,反正也不想赚钱,让利于民是件好事。
女眷们挑了一阵,纷纷付钱,一片喧哗。
忽然谢竹青家门开了,一位约莫五十岁的老者满脸怒色站在门口,对着嵇康吼道:“那货郎,滚远点卖!再在我家门口喧哗,我把你的担子给砸喽!”
嵇康一愣,看这岁数,说话的应该是一家之主谢爱林,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只见旁边选货的女眷都劝嵇康说:“你就把担子挪个地方,到那边卖吧,谢老伯喜欢安静,别再打搅他了。”
嵇康不解其意,却也不想和谢爱林吵,于是把已经被人买走的货物收了钱,把货担挑得离开谢爱林家门几十米外。
那帮山民图便宜,一群男女又跟着嵇康走,女眷继续选货,男子在旁看热闹闲聊。
嵇康志不在卖货,任由她们挑选,自己却与围观的人聊天。
嵇康问一名老汉:“老伯,刚才那户人家怎地如此凶恶?在下卖点货,他就如此对我大呼小叫?”
老汉捋捋胡须,笑道:“那人名叫谢爱林,他平生最憎恨的就是货郎,你在他家门口卖货,犯了忌讳了,呵呵。”
嵇康不解地问:“谢爱林为什么痛恨货郎呢?”
老汉欲言又止,笑着摇摇头,径自走开了。
嵇康正要再问旁人,忽然有人手指前方说:“谢爱林的二儿子来了,此人不大好惹,我们散了吧。”
说完,围观的人群散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妇女还在货郎担上选货。
嵇康举目一看,一个二十多岁、神色浮浪的青年,脚步踉跄地走了过来,人未近前,先是一股酒肉臭味迎面扑来。
嵇康陪笑道:“客官,来选点什么货物?”
那青年竟然一把抓住了嵇康的衣襟,酒气熏天地说:“你、你刚才在我家门口摆摊卖货、吆喝来着?我家老父亲被你一惊,哮喘病犯了,你要赔偿汤药费,否则我拖你去见官。”
嵇康哭笑不得,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这不是无赖吗?”
那青年傲然道:“这方圆十里,谁不认识我谢竹青?你敢不给钱,我把你的货郎担给砸了!”
旁边的女眷一听,生怕谢竹青砸了货郎担她们买不成货,几个年长的就过来调解。
一名老妪说:“谢老二,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事就算了吧!你父亲身子一直不错,也没见他犯过什么哮喘病,你不闹事,改天请你去我家喝酒。”
谢竹青一听,色迷迷地说:“王奶奶,您老开口,我不能不给面子,改日叫你媳妇烧几个拿手菜,请我喝两杯,我就放过这货郎。”
王奶奶啐了一口,嘟囔了一声:“酒色之徒,死不悔改!”转身就走了。
嵇康一听,这就是报案人谢竹青,对他颇感兴趣,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他说:“这位大哥,兄弟初来贵地不懂规矩,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赏口饭吃,这锭银子您拿去喝酒,莫要嫌少。”
谢竹青大喜,伸手一把夺过银子说:“看来你还识相,懂点规矩,你放心卖货吧,有谁找你麻烦你报我的名字!”
说完谢竹青一溜烟地走了,嵇康哭笑不得。
旁边一位大娘说:“小兄弟,你上当了,这谢竹青哪里有什么本事?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前几天还去衙门告他爹和哥哥合伙杀人,真是坏事做尽!他就是个混混,整天鬼混的,你不要再给钱他,他什么事也做不了,就喜欢游手好闲。”
嵇康心里一动,问:“大娘,他为什么要去告他爹爹和哥哥?是为了争夺家产吗?”
大娘正要回答,旁边一个妇女说:“莫多嘴,谢竹青的妹妹来了!”
嵇康转头一看,一位身穿白色裙子、眉目清秀却满脸愁容的二十左右的少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低头在嵇康的货郎担上选丝线。
说也奇怪,本来有好几个女子围着嵇康的货郎担选东西,一看这女子来了,个个跟躲瘟疫似地,纷纷结账离去。
围观的几个大老爷们也走远了抽旱烟,仿佛也不愿意与这女子攀谈。
嵇康暗暗点头,心知其中必有蹊跷。
过了一会,货郎担前人已经稀少了,嵇康忽然对那少女喊了声:“谢竹簧?”
少女浑身一震,抬头迷茫地看着嵇康:“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什么人?”
嵇康神秘地对她笑笑,说:“我表哥也是个挑货郎担做生意的,他离开家乡许久不见回去,家里放心不下,就委托我也挑副货郎担子来卖货,顺便寻找我表哥。你的名字是我听刚才买货的女眷们说的,因你的名字比较特别,我就记住了,请问谢竹簧姑娘有没有看到我表哥?”
谢竹簧一听脸色大变,丢下手中的丝线,指着嵇康说:“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什么货郎,你到别处去找吧。”
说完谢竹簧转身就走,也不买丝线了,一直快步跑回家去。
嵇康心知有异,诈她一诈,果然里面有文章!
嵇康抬头看看天色不早,被谢竹青一搅也没几个人来买货了,索性挑起货郎担往回走。
经过谢爱林家时,无巧不巧谢竹青开门出来了,脸色不悦,一看见嵇康先是几句场面话:“怎么样,小货郎,没有人欺负你吧?在这四乡八镇的,不是吹牛,提到我谢竹青都得给几分面子!”
嵇康听了好笑,故意问:“谢大哥,你现在到哪里去?我今天在贵地也卖了些银子,想请你吃几杯酒,交个朋友,你看如何?”
谢竹青大喜,说:“我正准备去找朋友喝酒,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过我们村是小村,没有酒肆,要到几里路外的客栈去才有酒喝,怎么样,要不我帮你挑着担子?”
嵇康忙说:“我挑担子习惯了,就不劳动大哥了,你在前面引路,我步行跟上吧。”
谢竹青嘴里哼着淫曲,晃晃悠悠地引路,直奔几里外的客栈。
嵇康一看巧了,这家客栈正是自己来时买货郎担的那家,急忙抢先进去,把货郎担放在院子里;然后嵇康大步走到柜台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的,一边说:“掌柜的,今儿我请朋友吃饭,其他事不提,好酒好菜尽管上!”
掌柜的看见嵇康一愣,认出他来过,还寄存了马匹;但是见嵇康朝他挤眼又塞银子,立即会意过来,声音悠扬地喊道:“小二,来帮客人把货郎担收进库房,客官两位,好酒好菜尽管上啊!”
小二机灵地一喊就到,先把嵇康的货郎担挑进去收好,然后去厨房传菜。
谢竹青大大咧咧地选了张桌子坐下,嵇康和他对坐,嵇康主动拿起桌上茶壶斟了两杯茶,两人先喝茶解渴。
谢竹青见嵇康喝完一杯茶又给自己斟茶,笑道:“看来你是外行啊!喝酒前不能喝过多的茶,要不就品不出酒香了!对了,你能喝多少酒?”
嵇康谦虚道:“我酒量不行,大概能喝个二三两吧?”
谢竹青一听来劲了,大大咧咧地说:“这么地吧,你请大哥喝酒,大哥照顾你,一会准备三个酒杯,你喝一杯我喝两杯,够意思吧!”
嵇康听了好笑,自己三十多岁了,这谢竹青才二十多,是个混混还偏偏觉得自己聪明,吃白食还要冒充大哥!
嵇康也不戳破他,正好趁机灌醉他好探听消息!
过不多久,小二端来两壶酒,两个菜和碗筷酒杯。
谢竹青说:“小二,再去拿一个杯子来,还有吩咐厨房,我们这桌的菜先烧,让别的客人先等一等,我们吃菜吃得快!”
小儿应声去拿了个杯子来,自去忙碌了。
嵇康拿起酒壶要斟酒,谢竹青按住嵇康的手说:“我来,你学着点。”
谢竹青拿起酒壶斟酒,把三个杯子都倒得满满地,端都端不起来。
嵇康笑道:“谢大哥,我听人说茶七酒八,酒只能倒八成数,斟满了是否不妥?”
谢竹青眼睛一蹬,说:“那是文人玩的花样!我们武夫不兴这个,要喝酒就喝个痛快,你看我怎么喝!”
说完谢竹青俯下头去,用嘴对着酒杯口,先吸了一口,然后就势用牙齿咬住酒杯,身子忽然坐直,往后一仰,衔住杯子把一杯酒吞进肚里。
嵇康看了发笑,这么喝酒也太懒了,有失风度!
但是谢竹青乐此不疲,喝完一杯又如法炮制喝掉第二杯,然后对嵇康说:“该你喝了,贤弟。”
嵇康端起酒杯斯斯文文的喝干,把杯底对着谢竹青举了举。
谢竹青正要呵斥嵇康没有按照他的喝法喝酒,忽然小二又端了一碗红烧肉圆送过来,放在桌上。
谢竹青一看两眼放光,伸手就把菜端到自己面前说:“小兄弟,你吃那两个菜,红烧肉圆是我的最爱,我全包了!”
说完谢竹青那筷子夹起一个大肉圆,整个地塞进嘴里,咬得嘴角流油,一边嘟囔道:“好吃!这家的红烧肉圆是拿手一绝,好几天没吃到了!”
嵇康见他鼓着腮帮子,心里好笑,举筷夹了其他两个菜吃,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盐水豆腐干。
谢竹青用力咀嚼,不一会儿把一大碗红烧肉圆吃得光光,还意犹未尽地端起碗,把碗里的肉汤都喝光!
嵇康说:“大哥这么喜欢,要不再点一份?”
谢竹青摇摇头说:“不必了,还有其他好菜,肉圆容易饱,吃多了就吃不下其他菜了。”
不一会儿,果然连上几个菜,红烧海参、排骨汤、老鹅煲、爆炒虾仁等等,摆了满满一桌。
谢竹青两眼放光,筷子不停,一手夹菜一手端杯喝酒,也顾不上敬嵇康。
嵇康看看好笑,看看两壶酒差不多了,又喊小二再拿两壶来。
谢竹青胡吃海塞一番,终于饱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端杯慢慢品酒,还敬了嵇康。
嵇康志不在吃菜,见谢竹青脸色泛红,酒足饭饱,就有意和他套近乎,问他有哪些英雄事迹。
谢竹青虽然是一介混混,但也极好面子,说起自己的往事滔滔不绝,无非是打架赢过谁,喝酒灌醉过谁,还和谁家的寡妇有一腿!
嵇康听了好笑,但是想要问他案情,只好耐心地听他讲,不时还捧上他几句。
谢竹青讲起自己的历史,得意洋洋,不住地举杯敬嵇康;嵇康再有意回敬他,很快谢竹青就醉了,说话舌头都大了。
嵇康一看火候到了,突然问他:“谢大哥,令尊谢爱林为什么极其痛恨货郎?我白天就在你家门口摆了会担子,令尊破口大骂,就差把我的担子掀翻了!”
谢竹青口齿不清地说:“你、你别计较、那个老狗!他恨的是刘货郎,刘货郎都已经死了,他冲你发火做什么?明、明天你还去我家门、门口摆摊,老东西再敢骂你,我、我揍死他!”
嵇康举杯又敬酒,说:“多谢大哥撑腰,令尊恨刘货郎做什么?刘货郎是什么人?”
谢竹青一仰脖子甩干一杯酒,说:“刘货郎和你一样,是个挑货郎担卖货的外乡人,我家老东西没本事管住自己的女儿,怪人家刘货郎不好,我呸!”
嵇康故作不解,问谢竹青:“大哥,你妹妹不是叫谢竹簧吗?她犯什么事了?”
谢竹青嚼着一块红烧排骨,一边说:“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我妹子贪小便宜,常去刘货郎摊子上买东西;刘货郎长得风流俊俏,又舍得花钱,半卖半送了我妹子许多东西,终于有一天夜里,睡到了我妹子谢竹簧的床上!
偏偏那晚我家那位老东西夜里起来解手,听见姑娘房间里灯亮着,还有人说话,于是悄悄地走过去一看,谢竹簧的房间里竟然坐着那位刘货郎,两人正搂着亲嘴!”
嵇康正听到紧要关头,忽然谢竹青停住不说了,举杯喝酒。
嵇康急问:“下面发生了什么?你父亲痛打了刘货郎?”
谢竹青似乎酒醒了些,摇头说:“你我初遇,却一见如故!今天只谈交情饮酒作乐,不谈家事,来我敬你一杯。”
嵇康听了心里一凉,看来这混混谢竹青倒也有些城府,并不是喝多了酒什么话都说。
嵇康随即装作若无其事,让小二再上两壶酒。
谁想谢竹青却主动拦住嵇康说:“多谢兄弟的酒菜款待,哥哥还有些乐子,你去不去?”
嵇康问:“这么晚了,还能上哪里寻乐子?”
谢竹青猥亵地笑道:“晚?快活才刚刚开始!我要去村里找一帮朋友赌钱,然后赌到半夜喝夜酒,喝到天快亮的时候去我那相好赵寡妇家里快活一顿,最后才回家倒头大睡!兄弟你跟我去不?赌钱你自己掏钱,然后陪我喝酒,若是你看上了赵寡妇,哥哥也可以让给你风流一回,哈哈哈!”
嵇康听了一阵恶心,说:“大哥,我明天还要做生意,不能像你这么潇洒,我让小二盛饭来吃,然后我去睡觉,你去快活吧!”
谢竹青霍然站起来说:“那我先走了,就不吃饭了,你慢用吧!我的酒也差不多醒了,赌钱去喽!要是哥哥今夜赢到钱,明天请你喝酒,再会!”
说完谢竹青大摇大摆地走了,嵇康喊小二盛了一碗饭,草草吃完;然后喊小二牵来马匹,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回到洛阳城内。
嵇康心知这时候县令王广已经不在县衙了,直接骑去了他家里。
王广已经吃过晚饭,正在品茶消食,准备睡觉了,忽然家丁来报,嵇康大人求见。
王广急忙亲自出来迎接,让进客厅奉茶,一边细问私访的经过。
嵇康原原本本地把经过一说,当即就要王广调集衙役去抓人。
王广沉吟片刻,笑道:“贤弟莫急,现在已经很晚了,再召集衙役办案既费时间又累人。反正谢竹青不在家中,也不知去哪里荒唐去了,不如你在我家客房歇一宿,等明天我和你一起带衙役去谢家,务必一网打尽!”
嵇康想想有理,于是在王广家里睡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