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带了五百精兵,四员副将,张松随行,直往涪关而去。因为他是西川之主,所到之处都有文武官员迎送,因此沿途太平无事。
一路过青城山,渡嘉陵江,穿过绵竹,赶到雒城,过雒城三十里便是涪关。
涪关守将早已接到消息,杨怀、高沛二将远远率兵出迎,将刘璋一行请进城中。
刘璋进城到公堂,休息片刻,看看时值正午,红日当空,觉得时辰还早,派张松骑马去请刘备;自己随后,带了杨怀、高沛二将到关前迎候。
张松骑马飞奔出关,到涪关界口、荆州军大营前,问道:“营中皇叔可在?就说张松求见。”
士兵连忙进去禀报,刘备大喜,等了好几天,终于张松来了!
刘备亲自出迎,把张松让进大营,两旁文武官员纷纷过来见礼。
张松一看,荆州文武官员不少:武将黄忠、魏延、周仓、关平、刘封都在,廖化、丁立、白寿、赵累、王甫却不认识,刘备一一介绍。
文官以庞统为首,糜竺、糜芳、法正都来见礼。
客套一番,刘备要摆酒招待,张松笑道:“皇叔且慢,我家主公刘璋已到涪关,命下官请皇叔即刻进关赴宴。”
刘备在关外等了这几日,很是心焦,暗中揣度着刘璋会不会变卦。一听刘璋终于到了,心中大喜,对庞统说:“军师,你随我去见刘璋。”
庞统沉吟道:“派周仓、关平随行护卫?”
刘备摆摆手,说:“无须,我和刘璋同宗兄弟相见,何须防卫?军师随我同行即可,其他人一概留下。”
庞统防范之心很重,走到糜竺糜芳面前,叮嘱一番,让他们多派探马,去涪关打探,一旦有变,立刻带兵攻城!
张松笑道:“庞军师不必紧张,放心前往!刘璋昏昧无能,在成都就有几个大臣劝谏,刘璋一概不听!”
刘备想,一向听说刘璋暗弱,比守家之犬都不如,今日倒要去会会这位同宗族弟,究竟无用到何等地步。
庞统想,不带武将也好,法正提前来报信,要杀掉刘璋;只有等刘备回请刘璋,在自己的大营中动手,最为方便。今天刘备赴宴,不带武将护卫,来日刘璋赴宴,应该也不带武将,这样便于下手!
刘备看庞统犹豫,笑着走过来,拉起庞统的手,进城赴宴。
刘璋带着杨怀、高沛,出城等了一会,见前方尘土飞扬,知道刘备来了!
刘璋举目一看,为首一骑白马神骏异常,马上坐着的一人身穿龙袍,方面大耳,笑容可掬,估计就是刘备。
左边跟着一个一身道袍的人,骑着马,相貌丑陋,但是神采飞扬,一脸倨傲之色,估计是大名鼎鼎的凤雏先生庞统。右边马上一人,正是张松。后边一骑,是孟达。
刘璋连忙下马,站在路边,杨怀、高沛赶紧也下马。
刘璋远远喊道:“来者莫非是兄长玄德公?小弟在此恭候良久,静侯大驾光临!”
刘备和刘璋虽然是同宗弟兄,然而遭遇不同,从来没有见过面。
刘备见迎上来的人身穿龙袍,一脸富贵之气,雍容华贵,估计就是刘璋。刘备连忙下马,注目向他的脸上一看,只见刘璋生得细皮嫩肉,富态有神,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
刘备暗想,刘璋的年纪不比我小多少,最多也不过相差十岁光景,怎么今日一见,他竟这般年轻?莫非我记错了?其实,刘璋只比刘备小七岁,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只是他继承父位以来,西川一直无战事,终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歌舞饮宴,没什么心事,养尊处优,所以养得这般好模样。而刘备,数十年来东杀西荡,颠沛流离,虽则只有五十二岁,可是脸上皱纹纵横,好象已经年迈花甲了。
刘备赶紧上前几步,还礼道:“季玉贤弟,愚兄到此,何劳远迎?恕愚兄还礼不周。”
二人施礼完毕,庞统上前参拜刘璋,杨怀、高沛、孟达三将也来参拜刘备。
刘璋非常有礼,请刘备上马先行,自己跟在后面。刘备执意不肯,谦让一番,二人并辔进城。
庞统暗暗观察,杨怀、高沛脸上都不高兴,并不欢迎刘备。
一行人进了涪关,关上川军跪迎。进涪关到了大堂,几人一齐下马。孟达怕守关的士兵对刘备不利,亲自守在外面,没有赴宴。
二刘携手同进大堂,对施一礼,分宾主坐定。
手下献茶,饮了几口,刘璋摆摆手,命令摆宴!
涪关中早有准备,一会儿的功夫,酒菜流水般端上来。
忽然一个亲兵来找杨怀,悄悄送给他一封信,杨怀起身,去内室观看。
庞统眼尖,觉得必有蹊跷!果然被庞统猜中了,南下征服蛮夷叛乱的西川都督,一直关心着刘璋;几天前刘璋从成都出发去迎接刘备,就有手下报给张任,张任想了想,亲自提笔写了封密信,派心腹士兵送给杨怀。杨怀拆开一看,张任命他见机行事,刺杀刘备,省得日后为患。并且信中说,张任出征,已经取胜,会连夜赶来涪关,让杨怀二将不要害怕刘备的五万大军!
杨怀看完信,立刻烧毁,出来和高沛交头接耳,暗中商议。
这时刘璋举杯对刘备说:“宗兄,你我虽是同宗兄弟,但是天各一方,从未见面,今日相逢,真是三生有幸!”
刘备举杯说:“贤弟所言甚是,自从先帝灵帝以来,天下动荡,屡兴刀兵,同宗兄弟,除刘表外,我竟未遇过一人!”
刘璋叹道:“可惜刘表早逝,我汉室江山大多被群雄割据,汉室宗亲,反而零落!听说当年刘表在世,曾几次以荆襄九郡让给兄长,都被拒绝?”
刘备点点头,说:“确有此事。刘表是我同宗兄弟,我安肯占其地?曹操曾夸我是天下英雄,但是我凡事总和曹操相反!曹操奸诈,我诚信待人;曹操急躁贪婪,我以宽厚仁义待人;曹操残暴嗜杀,我仁慈爱民,所以才能与曹操抗衡!”
刘璋大喜,说:“愿闻兄长之志?”
刘备笑道:“愚兄命运多舛,不比贤弟坐享富贵!愚兄家住涿县楼桑村,早年丧父,家道贫寒;老母年高,愚兄只得织席贩履,赡养母亲,苦度光阴。母亡之后,拜卢植为师学医,学成,四乡行医。二十八岁时,张角造反。愚兄遇关、张二人桃园结为弟兄。扫黄巾,战虎牢,受汉天子衣带血诏,誓灭国贼曹操。可恨命运不济,屡遭颠沛:失徐州,败小沛,弃汝南,逃当阳;虽有壮志,难以伸展。后三顾隆中,幸得卧龙先生,‘东联孙权,北拒曹操’,赤壁一仗,破百万曹军,遂得荆襄九郡,以为安身之地。此番闻得东川张鲁兵犯葭萌关,又得贤弟书信,故而不惧蜀道崎岖,提兵相助。但愿早日荡平寇贼,复兴汉室天下,方称愚兄之心。”
刘璋听完,肃然起敬。心想,刘备真是坎坷,屡经挫折,仍然待人真诚,自强不息!自己和刘备并无交情,只是同为汉室宗亲,还是远亲,一纸书信,刘备就慨然相助,不远千里领兵而来!可笑我的手下,黄权等人,还怕刘备夺我的州郡!刘备谦让过徐州、荆州,都没有趁人之危,现在他已经在荆襄九郡站稳脚跟,怎会来夺西川?
想到这里,刘璋不由得笑出声来,举杯说:”不瞒兄长,此次请你入川相助, 我的手下颇有异议。黄权为了劝谏我别来见你,咬住我的衣服不放,被我扯落两颗牙齿;王累竟然把自己倒挂在城门中,实行尸谏!李恢口出狂言,被我革职为民!现在看来,这些人何其愚蠢,不知道兄长是大仁大义之人,实在可笑!”
刘备一听,心中惭愧,自己进川,本来就是想夺刘璋的西川四十一州,现在刘璋毫无防备,天真烂漫,自己反而不忍下手!
刘备说:“愚兄竟然不知,贵手下有这么多猜忌?可否说与愚兄一听?”
刘璋道:“那些人自以为聪明,总把人想得太坏!那黄权本是先父留下的大臣,王累乃是小弟帐前从事。他们说兄长进川,必要夺同宗之地,还要杀我;黄权落牙苦劝,王累坠城尸谏,实是愚不可及。如果他们见到兄长这般仁义,岂不是羞死他们!”
刘备听了如坐针毡,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心想,西川多能人,此话一些不假。我刘备尚未露面,他们已经揣度出了我的来意。要是刘璋懂得这里面的道理,我刘备不要说进取西川,就连性命也保不住。不过刘璋啊,人家说你守户之犬不如,我一直不相信。今日和你一交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无半点之虚。忠臣死了,你还要讥笑他们,真是个饭桶!
但是刘备见刘璋是这么个无用昏昧之人,反而觉得夺取西川问心有愧。想想这件事确实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同是刘家子孙,尽管刘璋懦弱无能,也用不着我来夺他的基业呀,否则与曹操何异?自己听两位军师相劝,已经来了,但是不想夺取西川,那该怎么办?
刘璋见刘备沉吟不语,忍不住问:“兄长有何心事?可是军中粮草不足?”
刘备趁机说:“正为此事烦恼!我军远道而来,粮草转运困难,蜀道又崎岖,目前还够吃用,只怕前去攻打张鲁,军中缺粮!”
刘璋笑道:“这个好办!我来劳军,已经带了不少粮草,兄长先用一阵!待去葭萌关战马超,我再下令沿途关卡接济粮草,再不够,我派人从成都运粮!”
刘备见刘璋一片赤忱,心中越是不安,不想再夺刘璋的西川,萌生退意。
这时士兵端来一大盆鱼,要献给刘备。
杨怀灵机一动,喊住士兵,接过他手中的一大盆烤鱼,亲自端给刘备。
刘备连忙站起来接菜,口中说:“不敢有劳杨将军。”
杨怀笑着把烤鱼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说:“皇叔,烤鱼要切开,方便下筷。待末将亲自动手,切开烤鱼。”
刘备毫无防备,点点头。
杨怀拿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对着刘备,装着要切鱼,准备动手刺杀!
忽然张松走了过来,一把接过匕首说:“这点小事,怎能劳动杨大将军?将军请回,我来切鱼。”
杨怀狠狠地瞪了张松一眼,又不好发作,悻悻地回到自己桌上。
刘备和刘璋互敬几杯酒,又敬刘璋手下杨怀、高沛、张松;刘璋也敬刘备手下庞统。
高沛站起来,悄悄出去,想调兵来杀害刘备!
庞统看出不对,假装酒醉,举杯走到刘璋面前,说:“在下敬、敬大王一杯酒。”
说完忽然身子一趔趄,把酒泼了一半在刘璋身上。
刘备连忙站起,走过去对刘璋施礼道歉,说:“贤弟,我家军师庞统酒醉了,失礼之处,贤弟莫怪!”
刘璋大度地笑笑:“不怪,不怪,庞军师性情中人,来日我还想向军师请教一二。”
庞统暗暗拉拉刘备的衣服,刘备会意,说:“多谢贤弟今日款待,明日我白天准备一下,傍晚请贤弟去我军中饮酒,可好?”
刘璋站起笑道:“多谢兄长,明日弟准时赴约!”
刘备举手告辞,刘璋亲自送行,一直送出关外。
高沛领着一队士兵赶来,见刘璋在旁,不敢下手。
刘备与庞统回到军营,庞统松了口气,请刘备升堂议事。
刘备聚集文武官员,问庞统:“军师,我与刘璋饮酒交谈,正在高兴的时候,你为何装醉,劝我回来?”
庞统说:“主公难道没有发觉?刘璋是没有害你之心,但是那些手下都听张任的,要对你不利!杨怀为何亲自端鱼给你?要说烤鱼须切开吃,这也是下人做的事情,应该切好了端上来!即使要让你切,应该把匕首摆在托盘上,让你自己动手,边切边吃;而杨怀亲自拿匕首,就是想刺杀你!幸亏张松挡了过去,不然动起手来,我一介文人,却保护不了你!”
刘备回忆当时的情况,半信半疑。
庞统又说:“我们走的时候,高沛后面跟着一队士兵!要不是为了杀你,调兵来做什么?”
刘备仍然不信,不置可否。
这时张松急匆匆地进来了,施礼说:“皇叔,我是偷偷赶来报信的!刚才有探马禀告刘璋,你们在夔关留下的三千兵马,已经被阳群缴械关押起来,作为人质!你若真心去打张鲁,回去的时候,这三千兵会归还给你;你若攻打西川,就先杀了这三千兵泄愤!”
刘备大惊,沉思片刻,叹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刘璋虽然友善,但是手下文武都怀疑我要夺西川。如今夺之不义,不夺西川,去攻打张鲁,又怕刘璋手下作梗,断我归路,唉!”
张松说:“主公,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军已经到此,若不夺西川,只怕回荆州都不容易!今日席上,杨怀掏出匕首,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要不是我上去挡了一挡,接过匕首为主公切鱼,只怕主公已经血溅当场!”
刘备为难地说:“道理是不错,只是我向来仁义待人,现在夺我同宗兄弟的地盘,大为不义,日后怎么见人?”
庞统说:“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孔明军师不是已经和你说通了吗?西川,并不是刘璋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这里,骑虎难下,我们不图谋刘璋,则必为刘璋的手下将军所害!难道我们劳师动众,千里来西川,是来送死的?”
刘备沉吟片刻,犟脾气犯了,说:“不管怎么说,我绝不杀害同宗兄弟刘璋!我先休息去了,你们再商量商量,能不能不伤和气,又得到西川!”
刘备拂袖而去,庞统和张松面面相觑。
庞统叹息道:“早知主公如此顾全仁义,我就不来西川了,让孔明来,看他怎么办!”
张松道:“军师不可灰心,明日刘璋不是要来赴宴么?我们何不在帐外埋下伏兵,击杀刘璋?”
庞统摇摇头说:“主公仁义,看见了必然阻止!哪个士兵敢不听主公的话?”
关平插话说:“军师勿忧!明日饮酒,酒至半酣,我舞剑助兴,然后装作脚下失足,一剑刺死刘璋!我父亲关云长与主公桃园结义,主公看在他面上,最多痛责我一顿,不会杀我治罪,如何?”
庞统喜道:“如此极好,明日就看你的了!”
再说刘备退回内室,躺在床上思索,其实自己不是不想取西川!西川四十一州,地广物博,能人贤土极多。若以五万之师强攻西川,少则三年,多则五载也不能完全平定!若按庞统的计谋,即使杀了刘璋,刘璋手下的文武官员,忠臣不少,肯定要为刘璋报仇,不肯投降!当今天下,曹操挟持献帝以令诸侯,得天时;江东孙权以长江天险为阻隔,占据地利,自己只能占据人和,以仁德收服人心!若孔明在此,必定不会出此杀刘璋的下策!庞统立功心切,急于求成,想先夺涪关,再攻雒城,取绵竹,围成都。就没想过,西川多险阻,只要有一处关卡忠于刘璋,死守不降,自己就进军不得,周围的川兵再来围攻,必败无疑!即使竭尽全力攻入成都,也肯定伤亡惨重,更难收服人心。只要一杀刘璋,自己的仁德,再也无人相信,占了西川,又有何用?
这时侍卫来报,法正求见。
刘备连忙起来,整顿衣冠,命侍卫请法正进来。
法正施礼,刘备让座。
法正说:“主公,我是背着刘璋,偷偷跑来送信,我与张松本来已经定下了杀刘璋,主公为何反悔?”
刘备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
法正点点头,说:“主公所想,也有道理!只是主公只有五万不到的兵马在此,西川各地却有二十万大军!若此时不动手,等都督张任回来,各处关隘派兵把守,主公何日夺得西川?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杀了刘璋,则川兵必乱,就不足为虑了!我和孟达、张松可去西川内地游说守将投降,如若不降,再由黄忠、魏延领兵攻打!以荆州兵将近五万,攻几处关隘,不是难事!”
刘备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说:“这样吧,你连夜先赶回成都,联络要好的文武官员准备内应,我明日宴请刘璋,见机行事!”
法正只好告辞回成都去了。
第二天下午,刘璋对杨怀、高沛说:“傍晚我去刘备营中赴宴,他没有带武将护卫,我也不好带你二人前去,我只带一个副将去,你们在关中留守。”
杨怀急道:“主公,你是一国之主,到了涪关,当然要由我们负责你的安全。虽然刘备是你的宗兄,但刘备毕竟是外人,要是我们不随行保护,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都督张任回来,我们吃罪不起,还是一同前往妥当些。”
刘璋怒道:“王累尸谏,我尚且不从,你们怎敢这般固执!待我赴宴归来,再与你们计较。”
两位将军哪里还敢违拗,只得喏喏而退。私下商量说:“我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要是都督张任在此,我们就不必担心了。可是都督远在南蛮,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应该怎么办?”
两人想不出一点头绪,只是干着急。谁知过了一会,手下士兵来报,都督张任率领一万兵马赶来,已到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