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听从曹莹的话,出门寻访贤士,骑马走在大街上,却犯了寻思。
贤士很难从外表看出来,又大多清高,怎么辨别?
嵇康想了想,有本事的人大多崖岸自高,轻易不肯出仕,常常以诗酒自娱,甘愿终老林泉。
想来想去,与其在市井中瞎撞,不如去山里看看。
而洛阳的山,最出名的就是北邙山,山中或许有隐士高人!
北邙山是秦岭的余脉,位于洛阳城北,黄河南岸,为黄土丘陵地,总长约三百里。最高峰为翠云峰,在洛阳城正北,上面有道教名观上清宫。
俗谚说:“生在苏杭,死葬北邙”。 北邙山又是古代帝王们理想中的埋骨处所。
嵇康一路欣赏山景,一路骑马,逶迤来到翠云峰下。
嵇康难得来一次北邙山,上次来此还是几年前,为访隐士王烈,经过翠云峰一次,许久没来。
嵇康遥遥一看,翠云峰前竟然有座小客栈,心里诧异,谁会把客栈开在这里?于是骑马过去察看。
嵇康在客栈前下马,也没有小二来迎;信步走进去一看,掌柜的是位中年男子,颇有些古朴的样子。
嵇康上前施礼,问:“掌柜的,我一人一马,好住宿吗?”
掌柜的这才站起来,微微一笑,把嵇康让进里面,安排了一个房间,又把嵇康的马牵走喂食喂水。
嵇康看看客栈里没几个人,躺在床上稍事休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就出来回到大厅,找些吃食。
掌柜的看见嵇康出来,淡淡一笑,指着一张桌子说:“客官想必是饿了吧?桌上有茶,小店简陋,只有几样家常菜;您若不嫌弃,随便点几个菜,吃饭也可,小酌也行。”
嵇康拣了张离柜台不远的桌子坐下,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笑问:“掌柜的,都有些什么菜肴?”
掌柜的说:“有牛肉,鸡肉,炒山药,还有咱们洛阳盛行的烩菜。”
嵇康点点头,说:“来一盘切牛肉,一碗烩菜,再来一盘花生米、一壶酒。”
掌柜的麻利地答应一声,去了后厨,一会儿端来一盘切牛肉、一盘花生米,杯筷一副,瓷酒壶一个,放在嵇康面前。
嵇康说:“掌柜的,我看你现在不忙,寡饮无趣,不妨坐下陪我喝上几杯?饭钱照算我的!”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就陪你坐会,聊聊天,店里一有客人来,我就得去忙活,失礼之处莫怪。”
嵇康笑笑,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放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急忙接过去,从旁边的桌上又拿来一副杯筷,把杯子递给嵇康。
嵇康斟满酒,和掌柜的碰碰,二人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暖洋洋地,二人的关系就拉近了;嵇康趁机问:“掌柜的,我很好奇,你把客栈开在翠云峰下,这里能有多少顾客?为何不选个热闹的地方开店?”
掌柜的笑道:“公子请喊我宋老实就行了。不瞒公子,我年轻时家贫,以砍柴为生,中年才成亲,娶了个寡妇。我妻子颇有家资,看中我能吃苦耐劳,就劝我别再辛苦砍柴了,就在翠云峰下开个小客栈,图个打发时间,赚多赚少都无所谓。
公子别看这翠云峰下人不多,远离要道,但是这里也有固定的客户!
一种是上山采药、打猎的人,经常在我客栈里歇脚,住上一两天;一种是志在寻仙访道的人,有的上翠云峰探访神仙,有的上山去修道,也有从山上下来,在我店里小住几天的。还有一种是官府的人,大多是些风水师。”
嵇康一愣,问:“官府聘请的风水师?他们上翠云峰做什么?”
宋老实说:“北邙山中埋葬着几朝的帝王将相,是块风水宝地。而翠云峰又是北邙山最高的山峰,自然有不少官府的、民间的风水师来此勘察地形,寻访龙脉;站在翠云峰上往下看,哪里的山脉有龙气,一目了然!而这些风水师也要吃喝,上上下下翠云峰,自然会到我店里住宿、歇脚、吃饭,我就有生意可做。”
嵇康一听,举杯敬宋老实,说:“宋老板果然聪明,看到了许多商机,想必生意不错吧?”
宋老实乐呵呵地举杯和嵇康碰了碰,各自饮干,吃了些牛肉和花生米。
这时宋老实的妻子身前系着围裙,笑呵呵地端来一大碗烩菜,放在桌上,嫣然一笑,转身回后厨去了。
嵇康拿宋老实打趣,说:“宋老板,令夫人姿色不错啊,又有家财,又勤劳能干,你真是好福气!”
宋老实脸红了红,举筷说:“来,趁热吃,尝尝贱内烧的烩菜。”
嵇康举筷夹了个肉圆吃,味道还真不错,笑问宋老实:“你家做的肉圆与众不同,有股子蘑菇的清香,肉糜里掺了野山菇吧?”
宋老实点点头,笑道:“大人果然猜得不错。烩菜本来没有定例,可以是山珍海味混在一起炖,也可以家常菜肴一起炖。”
嵇康颔首,看看烩菜碗里,有白菜块、海带丝、粉条、炸丸子、炸豆腐块、山鸡肉、兔肉等等,混合在一起炖熟了,香气扑鼻。
嵇康连吃几口,赞不绝口!
宋老实见嵇康吃得香,心里也高兴,说:“客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助助酒兴。”
嵇康乐道:“好啊,来,我们先干一杯!”
宋老实举杯一饮而尽,缓缓道来:这是关于咱们北邙山的传说,在当地流传很久了。
相传很久以前,昆仑山上住着一位老道和他的两个小弟子,他们整天在一个仙洞里修行。
有一天,老道对两个弟子说:“我要去天上一个朋友那里作客,这口大锅里煮的是从东海抓来的一条黄蟒,锅下面要不时架上柴禾烧,锅内要不时地加水,千万记住!”说完骑鹤而去。
这样,两弟子就天天给锅下架柴,锅内加水。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师傅还没有回来,两个小弟子有点急了。
一天,一个弟子对另一个说:“师傅不知还要几百年后才会回来,我们俩何不下山玩一会呢?”另一个也早有此意。
于是,俩人把火烧得旺旺的,锅里添满了水就下山去了。
一路上他们玩得开心,但总放心不下师傅交待的事,于是就在一家酒店里买了些酒肉匆忙赶回山去。
可是上山一看,火早已熄灭了,水也被黄蟒喝干了,只见那一条黄蟒正向东海方向逃去,所游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黄色水道。
他俩慌忙沿着黄色水道追去,黄蟒发现了他们,急忙改道向北面奔去。
他俩赶忙抄近路去堵截,蟒一见乱拐一阵,又向东海奔去了。这条蟒拐弯留下的水道,就是今天的九曲黄河。
再说俩人的师傅回到仙洞,一看锅底火已熄灭多时,锅里黄蟒不在了;连叫弟子也无人应声,什么都明白了。
他大吼道:“两个小畜牲竟然不尊我令,放走了孽蟒,使它又要祸害人间了。”于是立即骑鹤追去。
再说两个小弟子追到天黑,眼看着黄蟒逃进了东海,正想休息,师傅骑鹤赶到。
师傅大喝一声:“畜牲!你俩个使黄蟒逃走,给人间留下了灾害,那你俩就永远守住这水道吧!”
说完,老师傅手一挥,两个小弟子便变成了两座山,永远守在这水道的两边。
人们就把这条黄蟒留下的黄色水道叫做黄河,把两个小弟子变成的山叫追蟒山。后来,黄河南岸的人们觉得追蟒山不好听,就改叫邙山,一直沿用至今。
嵇康乐道:“原来北邙山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宋老板还真是博学多闻。”
宋老实得意地笑笑,又给二人斟满酒,忽然看见门外遥遥地来了一个人;宋老实脸有喜色,对嵇康说:“公子,这位来的是个修道之人,很有些本事,你若是为寻仙访道而来,不妨和他谈谈。”
嵇康心中一喜,眼看着那人走向客栈,是个中年削瘦的男子,身穿道袍;嵇康就守株待兔,等他进来。
过了一会,那人走进客栈,熟悉地喊道:“宋老板,我又来住宿了,还按老规矩上酒上菜!”
宋老实面露喜色,转身进了后厨去安排酒食。
那人走到嵇康对面的桌旁坐下,上下打量了嵇康几眼,也不说话。
嵇康却主动开口说:“这位道兄,敢问道号怎么称呼,在哪里修炼?”
那人转过脸来,脸有傲色,说:“小道绝尘,俗家叫胡国平,山东人氏,因机缘巧合得到了半本残破道书;我照着上面所载修炼了几种道家法术,小有所成,便自诩为道士,云游济世,替人降妖除魔,顺便赚点盘缠,维持生计。
前些日子听说北邙山中屡屡出现奇迹,高人云集,就来看看,谁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个高人也没找到,我花了一刻钟时间从翠云峰上下山了。
因为上山前在这客栈中住过几日,跟宋老板熟识,就再来歇上一宿,明日就走。”
刚刚说完,宋老实捧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几样酒菜。
宋老实惊诧地问:“绝尘道长,你从翠云峰下来,只用了一刻钟?你可知道翠云峰有多高?莫非你是飞下来的?”
胡国平傲然一笑,说:“这翠云峰对于你来说高不可攀,在我眼里却不算什么。我学的法术之中就有一种神行术,用来下山,是如履平地。”
胡国平说完,嵇康佩服不已,举手为礼,说:“请问道长,神行术如何用法?”
胡国平也不还礼,大大咧咧地说:“神行术嘛,平时要提前画好神行符咒,揣在怀里备用;一旦需要用了,在两条腿上各贴一张,便健步如飞,行走如风了。”
嵇康听了淡淡一笑,这种神行术只不过是用符咒的力量走得快点,其实还是用脚走路!
于是嵇康问:“道长,你用了神行符之后,双腿也是酸痛不已吧?何不用缩地之法?”
胡国平脸上一红,缓缓说:“缩地之法只是传说中的,你见谁用过?我得到的那本道书残卷上所记载的高深法术太过难学,其中就有缩地之法。只是仅仅记载着口诀,又无人教导自己,全凭自己摸索领悟,难以练成。”
嵇康问:“似道长这般修炼下去,有没有把握得道成仙?”
胡国平胡国平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我的修行进展缓慢,不知何时才能到那白日飞升,羽化成仙的境界。我这次路远迢迢来到翠云峰访道,就是想找个名师指点一二。”
嵇康试探地问:“若真修仙无望,不妨入世,干一番事业也是好的。”
胡国平眼睛一亮,说:“看公子的模样,似乎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可能提携小道一二?”
嵇康刚要答话,店老板宋老实说:“道长,你上次住宿的房钱、饭钱都没给,说赊账,等下山给我。现在你要跟这位公子去谋富贵了,是不是先把小店的账给结了?”
胡国平脸一红,说:“少不了你的那点钱!”
说完伸手到怀里去摸钱囊,发觉囊中羞涩,钱财所剩无几,不够给两次的饭钱、房钱。
嵇康看出国平囊中羞涩,主动掏出一锭银子说:“宋老板,我的饭钱房钱和这位道长的饭钱房钱一起结账,归我付。”
宋老实大喜,连忙接过银子,到后面去交给夫人,找零给嵇康。
胡国平拱手道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如此仗义,在下感激不尽,可有差事做?小道愿供驱驰。”
嵇康摸不清胡国平到底有多大的才华,就说:“道长何不移步过来,你我同桌饮酒,再作详谈?”
胡国平大喜,端着碗筷坐到嵇康这桌,把自己点的几个菜也搬到嵇康桌上,一起吃喝。
这时客栈老板宋老实回来了,手上拿着碎银要找给嵇康;嵇康摆摆手说:“不必找了,再去炒几个菜来,来两壶好酒,我要和道长饮上几杯。”
宋老实连连答应,转身去办。
胡国平端起酒壶给嵇康斟满了酒,二人举杯碰了碰,一饮而尽。
胡国平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就风卷残云,功夫不大便将桌上菜肴大半塞进肚里,直打饱嗝,浑身舒坦。
嵇康微微一笑,说:“道长饿了吧?慢慢吃别噎着,等会儿还有菜上。”
胡国平费力地咽下最后一口菜,端起酒杯对嵇康举了举,一饮而尽。
嵇康端起杯子也喝完,胡国平说:“不瞒公子,我们修道之人整日里餐风露宿,以硬饼充饥,难得吃回荤食;这热饭菜显得格外可口,现在我已吃饱喝足,公子有话请问吧。”
嵇康点点头,考问了胡国平一些兵法韬略,大失所望;胡国平只知道一点道术,对于入世的经济之道一片茫然,不堪大用!
这时宋老实又端来几个菜,送上两壶好酒,让二人吃喝。
嵇康喊宋老实坐下一起吃,宋老实客气了几句,也就坐下了。
胡国平知道嵇康经过问话,对自己不大满意,而自己又想跟着嵇康走,就故意卖弄地问:“宋老板,贫道最擅长捉鬼降妖,附近可有地方闹鬼?”
宋老实笑道:“道长不是本地人,不知此地凶险。由此往西走三十里,便是神尾山;神尾山下有个神尾村,为西行必经之道。
然而那村子长久无人居住,实为一荒村,里面不仅无人,反而经常闹鬼;莫说是夜里,便是在白天若有行人误闯进去,也是有去无回!据说那村子已变成了鬼窟,与阴间地狱相连,常常有恶鬼出来寻人吃。所以我劝道长还是小心为妙,不要去涉险,保命要紧。”
胡国平大喜,说:“有这等地方,你何不早说!今日时辰不早,我也劳累了,且住店歇息一宿,明日一早就出发去神尾村!”
掌柜的宋老实劝说道:“依我看,道长不如在此歇息一宿,待明日天亮,往西行三十里有条河,可让艄公摆渡你们过河,绕过那神尾村继续前行,就不必进村去冒性命之忧了。”
胡国平笑道:“我走南闯北也有多年,身为道人,以降妖除魔为己任,难道会怕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不成?”
宋老实赔笑说:“道长误会了,实在是那村中鬼怪厉害无比,已不知有多少前来降妖除魔的和尚、道士被害,我也是担忧道长性命才好言相劝。”
胡国平决然说:“掌柜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与那些伪和尚假道士不同,死在我手中的妖魔鬼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明日我必去神尾村,若那村中的鬼怪识相些远远遁去倒也罢了,若是被我看到,定要将其就地斩杀,替天行道。”
嵇康微笑着听他吹嘘,一言不发;等酒足饭饱后,嵇康回自己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觉睡到晚上,宋老实恭恭敬敬地来喊嵇康起来吃晚饭。
嵇康洗了把脸,来到大厅,一看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酒菜,胡国平已坐在旁边垂涎欲滴。
嵇康心知宋老实是看中自己钱多,出手大方,就主动准备好了饭菜,等自己来吃喝。
嵇康刚刚端起酒杯,胡国平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一手持杯饮酒,一手拿筷子吃菜,吃相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