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与阮咸闲聊,说:“阮咸贤弟,你精通音律,善弹琵琶,何不乘兴弹奏一首?”
阮咸叹口气,说:“嵇兄的《广陵散》,才是天下绝学,我怎敢卖弄?说起音律,最近还闹得不愉快。”
嵇康问:“哦?与谁不愉快?”
阮咸说:“朝中荀勖精通乐理,时人都称他是‘暗解’(意思是自然领会,或者说不出道理的领会。)。
他创制了十二支新律用的笛子,用来调整乐律,规范雅乐。每到正月元旦聚会时,在殿堂奏乐,他自己亲自调整五音,音韵没有不和谐的。
而我精通八音,时人称我为‘神解’。每当因公事聚会奏乐时,我常常在心里批评荀勖的新律调子高,认为调子高就会引起悲哀,就不是兴国的音乐而是亡国的音乐。我认为因为古、今尺度长短不同造成,所以荀勖的新律不合雅乐的规范,不能体现盛德的至和之音。
有人把我的见解告诉了荀勖,荀勖嘴上不说,心里暗恨我,屡屡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嵇康笑道:“此人我也听说过,非常自负,不能容人,不必和他计较。”
二人闲聊着,看看天色渐晚,阮咸是个急脾气,说:“走吧?提前去也好多些准备。”
嵇康想想也好,命管家曹志高去准备三只乌鸡,三只黑犬,带上五个强壮的男家奴,八个人一起出发。
曹管家引路,他自己和五个家奴手上每人拿着一只乌鸡黑犬,还带着腰刀、火把、绳索等物,很快穿过后门,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前。
嵇康仔细看了看,这座宅后的小山很是荒凉,没什么景点,平时也极少有人上去;倒是树木长得十分繁茂,大树不少,大概就是这些树日久成精,捣鬼作怪。
嵇康心中有数,连自己八个人,遥遥按照八卦阵势排列,缓缓逼近树林。
一行人在树林里小心地移动,周围并无异样。
嵇康算算日子,今日酉时阴气最盛,必须及早动手。
嵇康下令家奴们抽出腰刀,一起动手,把乌鸡黑犬的腿割破,牵着它们在树林里走,将血滴在地上。
阮咸自身也带着佩剑,主动上去一起动手。
说也奇怪,乌鸡黑犬的血在树林里滴了一圈,树林里起了变化!
树叶忽然无风自动,婆娑摇动,树与树之间还隐约有怪音发出!
嵇康下令点燃带来的火把,火也能驱邪。
没想到过了不久,四处大雾弥漫,火把竟然接二连三地熄灭了!
嵇康一惊,看来这精怪法力不小!
嵇康怀里挂的墨玉佩忽然绿光大盛,嵇康心知是精怪出来了,逼近了,连忙让大家靠拢在一起,手中拿着乌鸡黑犬护身。
曹志高和一班家奴都很害怕,抖抖索索地围在嵇康周围;阮咸却十分兴奋,大呼小叫,丝毫不惧!
嵇康为了缓和下紧张的气氛,笑着对阮咸说:“贤弟,听说你酒喝醉了,能够赤身裸体地大声唱歌?这是为什么?”
阮咸笑道:“酒喝下去,狂性大发,不受任何束缚,自然要把衣服脱光!酒劲在腹中激荡,自然要大声唱歌宣泄!”
嵇康问:“此情此景,大雾弥漫,情况不明,贤弟有没有胆量高歌一首?”
阮咸的狂性被激发,哈哈大笑,说:“有何不敢?”
说完就高声放歌:“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嵇康带头鼓掌,喊道:“好一首《度关山》,这是魏武帝曹操的大作,很有气派!”
嵇康拔出炼妖剑,就着阮咸的歌声起舞,剑光闪闪,寒气森森,怀中的墨玉佩绿光忽明忽暗,看来精怪打退堂鼓了。
阮咸唱了一气,停下来问:“嵇康兄,到底有没有精怪?我咋啥也没看到?弄得我一头雾水!”
嵇康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三寸大小的桃木符,放到阮咸额头上,阮咸顿感灵台一片清明,周遭场景慢慢模糊、消散。
阮咸晃了晃头,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自己面前不远处有一颗参天古槐树,旁边还有小些的树,让人恐惧的是那些树上挂满了干尸,是被绳子吊颈而死。
嵇康笑道:“你看见真相了,这才是树林里真实的景象。”
阮咸尚未搞清是怎么回事,被吓得呆若木鸡,连话都说不出了。
嵇康小声说:“待会我舞着宝剑冲出去,你也拔剑向前,不要怕,专门砍树腰。这些精怪都是树怪,不要怕,我已暗中念了降魔咒,他们伤不到你,你且拿着这个。”
说着嵇康掏出一张符咒塞在阮咸手中,让他放进怀里。
嵇康接着掏出一叠符咒,分发给六个家奴。
拿到符咒,人人精神一振,心里有底了。
阮咸笑问:“嵇康兄,你的符咒随身带呀?”
嵇康笑道:“我学道有些年了,随身总带着些符咒,济世利民。这些妖怪不算厉害,待会你跟我一起冲出去。”
阮咸点点头,嵇康又转身叮嘱六个家奴。
嵇康说:“你们都不要害怕,待会和我一起冲出去,专门砍树腰部位;不论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害怕,精怪伤不到你们。”
家奴们兴奋地点点头,心中知道嵇康法术高强,除过几次邪祟,无往不利。
这时树精发动了,周围绿影重重,树下的阮咸顿感阵阵阴森之气;刹那间,周遭场景又变,自己仿佛站在地狱之中,周围全是妖魔鬼怪,脚下皆是地狱岩浆,那些鬼怪向自己扑来。
白雾中黑影绿影直晃,阮咸大骇,几乎吓得昏死过去。
这时嵇康突然大吼一声:“雕虫小技还敢在你爷爷面前班门弄斧!”
说完扬手一个掌心雷,击打在中间最粗的那棵老槐树上,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一亮,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嵇康带头,一马当先冲出去,挥剑对着树腰就砍。
嵇康一剑砍下去,树身竟然惨叫起来,随即流下稠厚的树汁!
嵇康一击得手,六个家奴士气大振,纷纷怒吼着冲出去,拔出腰刀四处乱砍,就听树身惨叫连连,黏稠的树汁如血水般流淌。
阮咸更是发狂,一手持刀乱砍,嘴里狂叫,杀得兴起!
阮咸拿起一支熄灭的火把,就着熊熊燃烧的老槐树点燃,在树林里四处放火!
六个家奴一看,纷纷效仿,顿时树林里火势四起。
只见火势中黑影绿影四飞,所到之处火就熄灭一大片,却看不见一个人形精怪。
嵇康看看黑影乱飞,也拿起一支火把,四处点火。
黑影忽然聚在一起,呼哨一声,分头向嵇康几人扑去。
嵇康不慌不忙,挥剑就斩,黑影被砍中就惨叫着四散;其余黑影扑向阮咸和曹管家七个人,刚一近身,每人身上的符咒自动发出金光,击打在一缕缕黑影上,黑影惨叫着连连后退。
嵇康看着熊熊燃烧的树林,喜道:“看来这片树林作怪已久,害了不少过路人,已经成了气候!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假以时日,祸害不小!我家离此不远,要是为祸,我家首当其冲!”
阮咸凑过来说:“嵇康兄,你有没有发现,那边有棵树,怎么烧也烧不着!”
嵇康顺着阮咸的手指一看,果真有一颗黑黝黝的树,个头还不小,周围的树都熊熊着火了,这棵黑树却纹丝不动!
嵇康心里一动,说:“这树必然有鬼!而且曹志高管家府里的丫鬟小芳,也一直没有露面,就算是被害了,也该有骸骨吧?”
阮咸点点头,说:“那该怎么办?”
嵇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石头,就那和隐士王烈一起从山石壁里得到的那块灵石精髓,塞在阮咸手里,说:“你拿这块灵石去那树身上刮一刮,看有没有变黑。”
阮咸点点头,一手持着佩剑,一手拿着灵石,走到那棵黑树面前,用灵石刮了刮,本来乳白的石头瞬间变得黝黑!
阮咸大吃一惊,忙对嵇康喊:“灵石变黑了!”说着话,手无意中碰到了树身,觉得冷冰冰的,还很粘手。
阮咸慌慌张张地跑回嵇康身边,嵇康一看灵石变黑了,脸上就变色,再抓起阮咸的手一闻,惊道:“好大一条蟒蛇精!你们速速躲到我的身后!”
嵇康这一说,管家曹志高和五个家奴都紧张起来,纷纷聚拢到嵇康的身后。
嵇康喝令将火把一起举起,照得身边亮如白昼。
就见前面那棵黝黑的大树悄无声息地倒了下来,径直往嵇康头顶砸下来!
身后的人吓得四散而逃,嵇康却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炼妖剑,连砍三剑!
只听得“铿铿铿”三声脆响,那黑色巨蟒被砍下三片黑鳞,怪叫一声,转身窜进四处燃烧的树林,转眼不见了!
曹志高带着五名家奴围过来,上前拾起三片黑鳞一看,每一片都有小碗那么大,吓得合不拢嘴!
阮咸也赶来,问嵇康下一步怎么办。
嵇康沉吟道:“事情变复杂了,原来以为是树精魅惑人,把丫鬟小芳捉了去,现在又冒出一个蟒蛇精,个头这么大,十分难缠!”
阮咸不由得问:“那怎么办?”
嵇康想了想说:“小芳是个人,很难把她藏得无影无踪,大家打起火把,四处找找,找到小芳再说,或者她知道精怪的底细。”
众人遵命,打着火把四处寻找,没过多久,忽然一个家奴喊道:“在这里了!”
众人涌过去一看,原先蟒蛇竖在那里冒充树的地方,现出一个不小的地洞,里面黑洞洞的。
嵇康急忙奔上去一看,洞里黏糊糊的,似乎有些液体。
嵇康问阮咸:“贤弟,你敢不敢下去一探?”
阮咸拿着火把照了照,说:“似乎下面有个人!拿绳索来绑住我的腰,我下去一探!”
说完家奴们已经拿出带来的绳索,给阮咸绑住腰,阮咸真的就跳下洞穴!
几个家奴都把火把往下照,突然阮咸喊道:“拉!快往上拉绳子!”
家奴们连忙用力,把阮咸拽了上来,只觉得他重多了。
嵇康也帮忙拉绳索,把阮咸拉上来,见他手臂中抱着一年轻个女子,已经昏迷了。
管家曹志高一看,喜道:“小芳!正是小芳!”
嵇康命家奴们掐小芳的人中,一会儿小芳悠悠醒来,先是茫然地看着众人,然后眼睛瞥见了曹志高,吓得爬起来跪倒在地说:“管家大人,管家大人,别杀我!”
嵇康见小芳吓成这样,心生恻隐,说:“小芳你别怕,只要你发誓不把曹管家儿子受伤的事说出去,就还你个自由身,放你出去嫁人,当初买你的钱也不要了;但是要你立下字据,不能告诉任何人一个字,不然我们还找你要卖身钱,并且追究打伤管家儿子的责任!”
小芳喜出望外,连连叩头称谢,满口答应。
嵇康说:“你把遇到精怪的事情,详细给我们说一遍,好除去此祸害!”
小芳说:“那一晚我慌慌张张地逃到这树林里,撞到两个怪人,浑身冰凉僵硬,眼睛都是绿油油的,拉着我转了几圈我就不省人事了!当我醒来时,发觉自己被困在一棵大树的树桠上,离地极高,我不由得吓得哭了起来。”
忽然有个声音阴森森地说:“你这女娃好不懂事,我们救了你,你还哭什么?看你也是个苦命人,你躲在我们的树干上,谁也奈何不了你。”
我连忙问:“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那声音说:“我们是树神,同情你是个可怜人,不会伤害你;你就安心地住下,有果子给你吃,又能充饥又能解渴。”
嵇康问:“那是好事啊,你怎么不住在树上?”
小芳说:“我也当是遇到善神了,谁知没过多久,忽然一阵腥风扑鼻,一颗斗大的黑蛇头出现在我面前,我当时就吓晕了,等到醒来,就看见了你们。”
嵇康沉思了一会,说:“看来这蟒蛇的法力远在树精之上,它把你强抢过来,树精们也无可奈何。只是这巨蟒怎么不吃了你,却竖立起来,装成大树,而把你藏在身下?”
小芳胆怯地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被那巨大的蛇头吓晕了,也许是蟒蛇那时不饿吧?”
嵇康点点头,说:“有此可能,现在树林已被烧得差不多了,你跟曹志高管家回去,答应他的条件,他就还你个自由之身。我和阮咸还要去寻找那巨大的黑蟒,不除掉这黑蟒,它迟早会下山伤人,我不放心。”
阮咸说:“嵇康兄,我有一事不明,之前我亲眼看见的在树枝上吊死的人,怎么不见了?”
嵇康说:“那只是吊死鬼的灵魂,显形给你看,真正的尸首早就烂掉了,就是有,也被这把大火烧掉了。”
这时山下远远地有人的说话声传来,有人赶来救火了。
嵇康说:“曹管家,你速带小芳回去,我要和阮咸去抓黑蟒;遇到救火的人,就说自己也是来救火的,没带水桶,回去拿;不要跟赶来的人说起树精、黑蟒之事,以免惊动民众,人心惶惶。”
曹志高领命,带着小芳走了,嵇康说:“阮咸贤弟,你怕不怕?”
阮咸笑道:“有你在,我就不怕!只是这小山也不算大,黑蟒这么大的身子,能逃去哪里?别一不小心被它偷袭了。”
嵇康点点头说:“这黑蟒不但个子大,还剧毒无比,是要小心。”
二人离开燃烧的树林,四下寻找,眼见大树都被烧着了,却不见黑蟒的踪影。
阮咸忽然提议说:“前山四处起火,看来黑蟒无处藏身了,要不去后山看看?”
嵇康点头同意,于是二人转向后山,却见不远处有间敞开门的木屋,里面灯火通明,三个老头正尽兴地划拳喝酒。
嵇康从来没来过这里,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三个老头还喝酒?
这时屋子里一老头似乎发现了嵇康和阮咸,大喊:“来者都是客,小兄弟们快过来小酌几口。”
阮咸生性好酒,闻到酒味就馋,有人一喊,走进去端起一碗酒就喝,嵇康只好也跟了进屋。
嵇康仔细打量三位老者,一位穿青衣,一位穿白衣,一位穿黑衣,看上去都慈眉善目,可是嵇康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夜晚在这后山荒凉之地饮酒,恐非常人!
再细细打量,三人竟然都穿着古代的服装,不像是当代的人物。
嵇康心里犯嘀咕,阮咸却不管,咕嘟咕嘟连灌两碗酒,抓起桌子上的烧鸡就啃。
三位老者不以为忤,端起一碗酒又劝嵇康喝。
嵇康闻着酒确实香,暗中拿出灵石试毒,将手中碗里酒抖了几滴在灵石上,见灵石没有变黑,心知无毒,放心地和三位老者碰了碰碗,一饮而尽。
这灵石确实是个宝贝,无论遇到什么毒,都会变黑,而且过一阵子又恢复乳白色,下次还能再用。
嵇康转头看看,木屋的角落里还摆着几个酒坛,看来这三位老者都是嗜酒之人。
阮咸喝了酒连声称赞好酒,自己动手斟了一碗,回敬三位老者和嵇康。
五人举碗相碰,一起一饮而尽,嵇康只觉得这酒别有一番滋味,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哪儿有区别,酒入喉咙,一阵火辣,进入胸口,却是一阵温和醇香,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