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听嵇康说,送东西来磨的人竟然是个饿死鬼,惊得目瞪口呆,忙问缘故。
嵇康娓娓道来:“道书和佛经上都有记载,一个人在世活着不珍惜福分,大吃大喝,浪费粮食,不肯施舍食品给穷人吃,死后就做饿鬼,又称饿死鬼。
饿死鬼整天挨饿,但是却死不了,非要等罪报受完才能去投胎转世。
各种饿死鬼的报应不一样,有的以人的涕唾为食品,有的以人的粪便为食品,有的以烟味为食品,有的以蛆虫为食品。
但是饿死鬼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腹大如斗,喉细如缝;肚子大,经常饥饿难忍,却喉咙极细,只有一条缝,食物难以下咽。夜里送蛆虫来给你磨的人,转眼就不见了,必定是饿死鬼无疑!”
老宋听得目瞪口呆,问:“那我该怎么办?”
嵇康说:“你弄几桶河水来,把磨子上的蛆虫冲洗掉,然后弄点浆糊,我送道符咒给你,贴在院墙上,肯定不会再有鬼物上门。”
老宋急忙到门前的小河里担水洗磨盘,嵇康也帮着拎了几桶水,又帮着老宋把符咒贴好,天已大亮,嵇康拱手告辞。
嵇康骑马回去,与王广会合,一路继续赈灾济贫,这一日来到一个大的集镇。
集镇在山脚下,人口众多,表面上一派繁华的景象,却贫富不均,穷人家揭不开锅了!
嵇康领着士兵们去放粮,挨家挨户地查访,富人家里不给粮食,穷人家多给些,百姓感恩戴德。
到了晚上,嵇康累了一天,还没有走完全部人家,只好领着士兵回到驻地休息。
王广见嵇康疲惫不堪,主动提出明天分成两路,他和阮咸各带一路士兵去放粮,让嵇康休息休息。
谁知第二天嵇康还没睡醒,王广就亲自来请嵇康办案。
嵇康睡眼朦胧地爬起来,一边洗漱,一边听王广歉意地说:“贤弟,这么早把你吵醒,真是抱歉。我和阮咸要出发了,忽然镇上最富的谭老爷家人来报案,说谭老爷失踪了。谭老爷居着官,要尽快破案,以稳定人心;我和阮咸已经准备出发了,只好把你请出来。”
嵇康点点头说:“大人放心地去放粮,我会尽快破案。”
嵇康匆匆洗了脸,士兵送来早饭,是两个馒头一碗稀饭。
嵇康的驻地是士兵们搭的帐篷,王广和嵇康都不肯扰民,所到之处尽量搭帐篷居住。
嵇康咬着馒头,命士兵把告状人带进帐篷。
一个馒头吃完,士兵带着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进来,跪倒在地。
嵇康见这老管家岁数不小了,忙让士兵搬个凳子请他坐下慢慢说。
老管家久经世事,一看嵇康身旁的桌子上还有早饭没吃,忙说:“大人,打搅了,您一边吃,我一边说吧。”
嵇康点点头,低头喝稀饭。
老管家说:“是这样的,我家谭老爷失踪了!他平生不嫖不赌,只有一个嗜好,收集美人图!
要说家中也有几房妻妾,论姿色也不差,可我们谭老爷倒好,不大理会妻妾们,反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赏画!
谭老爷的书房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女图,高矮黑白,环肥燕瘦,姿色有清纯可人的,有妖媚迷人的的,有含苞未放娇羞得如同含羞草的,还有英姿飒爽的各式美女,可把我家谭老爷迷得够呛,光是看这些美女图,他就能花上整天的时间,不出书房门,就在房间里吃喝拉撒睡,简直入了魔。”
嵇康咬着馒头,喝了口稀饭,忽然问:“你家谭老爷为何不爱现实中的美女却偏爱纸上的美女呢?纸上画得再好,哪有活色生香的好?”
老管家说:“我也为这个问题问过我家老爷,谭老爷哈哈一笑,说:‘一个女人会因为年龄、岁月、甚至心情的不同,容貌发生改变,会变老、变丑、身材走样;可是我这些画中的美女,她们青春永驻,美丽非凡,而且画中的美女,永远也不会发火,不会吵架,你们怎知其中的奥妙!’说完谭老爷回到书房里继续看他的美人图了。”
嵇康端起碗喝着稀饭,一边问:“家中就没有人劝劝谭老爷?”
老管家叹道:“几个小妾勾心斗角,想着法子讨谭老爷欢喜,谁肯去劝老爷,拂他的意?只有大夫人敢说老爷,可是大夫人吃斋念佛,又不爱管家事,所以没有人劝老爷。”
嵇康问:“你家大夫人想必经常做善事吧?”
老管家佩服地说:“是啊!大夫人菩萨心肠,不但经常帮助穷人,前几天还救了一只狐狸!
那天,大夫人出门散心,走到繁华的街头上,看到有一贩子正在贩卖一只狐狸。
那狐狸被关在铁笼子里,可怜巴巴的把身子倦缩成一团,腿部鲜血淋漓,好像受伤了,而且双眼睛水汪汪地,好像哭过。
贩子见大夫人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是大富人家的太太,就说:‘老夫人,这只狐狸是小人从大山里抓到的,你在看这狐狸的毛皮,油光水亮,若是做成围脖围在老夫人身上,一定能十分好看!’
贩子的话还未说完,大夫人就吩咐下人买下,并且把受伤狐狸带回了家。
大夫人把狐狸买下后,亲自给狐狸治疗腿伤,上药包扎,每天对着狐狸自言自语说:‘小狐狸,以后你可不要这么傻了,再被人抓到了可就没命了!还好你碰见我,要是其他人一定会把你皮给剥下来做围脖、做衣领的。’”
嵇康心里一动,问:“那只狐狸现在在哪里?”
老管家说:“大夫人养了她一段时间,给放生了,放到山林里去了。那小东西确实惹人爱,大夫人经常对着它说话,它头也不动,眼睛盯着大夫人看,听她说,连丫鬟们都喜欢这狐狸。”
嵇康听了若有所思,半晌才问:“你来报案,你家谭老爷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老管家说:“就在前天,汝阳县县令过五十大寿,请我家谭老爷作客。谭老爷来到知县大人家后,知县大人兴致勃勃地说,有人给他贺寿,送了一幅美女图,他知道谭老爷爱美女图,就转送给我了我家谭老爷。
谭老爷当场展开来看,只见那画中美女,仙姿翩翩,宛若仙女;面如芙蓉,眼如秋水,鼻似悬胆,发如乌云,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像是要说话,让谭老爷看得如痴如醉。
更奇特的是,那美女身旁,站着一只温驯的小狐狸,顽皮地斜着头,咬着美女的裙角。
谭老爷辞谢道:“如此宝画,大人不自己留着把玩?在下不好夺人所爱。”
知县大人说:“哎,你我多年好友,一幅画算什么?你喜欢这个,就拿去玩吧,左右也是别人送我的,我也没时间慢慢看它。”
谭老爷谢了又谢,把画卷起来藏在怀里,寿宴也没心思吃了,草草喝了几杯酒,提前离席,回家把玩这幅画。
家里的仆人和丫鬟们知道老爷的癖好又犯了,谁也不敢劝,就把三餐酒饭送进书房里便退出。
谁知昨天仆人进去送酒饭,没见到书房里的老爷,以为老爷去了别处,也没在意;到了晚上再次送酒菜,却发现中午的饭菜还没吃,人却不见了!
仆人连忙禀报大夫人,大夫人派出仆人、丫鬟四处寻找,找遍了家里家外,又让仆人骑马去亲朋家里找,都是音讯全无。
大夫人慌了,这才让老奴来官府报案。”
嵇康听老管家断断续续地说完,早饭也吃好了,两个馒头一碗粥,全部吃光。
嵇康站起来说:“百闻不如一见,我随你去谭老爷家里走一遭,到现场看看!”
老管家大喜,转身就走,牵来自己的马匹,和嵇康一起骑马出发,往谭老爷家而去。
嵇康随着老管家来到谭府,家里已是哭声一片,谭老爷的几个妾哭得呼天抢地,仿佛哭声不响就显得不受谭老爷宠爱。
只有大夫人显得冷静,脸上虽然挂着泪,看见嵇康进来,上前行礼,命丫鬟奉茶。
嵇康辞谢道:“谭夫人,刚刚吃了早饭,茶就不喝了,请带我去书房看看。”
大夫人优雅地站起身,袅袅婷婷地带路前行。
嵇康看了心里一动,问:“谭夫人与谭老爷成亲几年了?”
大夫人头也不回,说:“整整十年了!”
嵇康继续问:“可曾生下一男半女?”
大夫人一怔,边走边说:“只怪我肚子不争气,要是能生儿育女倒好了;就是我不能生育,谭老爷才娶了几个妾,我也不好阻拦。但是她们也是肚子里没点动静,怪谁?”
嵇康一愣,随口应道:“可能是谭老爷身体不好,可曾延医用药?”
大夫人叹了口气,说:“不怕大人笑话,请了无数的医生瞧过,偏方也吃了无数,可就是不见效!也许命该无子吧,我也看淡了,自己罪业深重,所以吃斋念佛了。”
嵇康问:“谭老爷的几位妾,品德如何?”
大夫人说:“除了女人固有的小心眼,争风吃醋,却不放荡,每晚早早地就回房去描眉画眼,等老爷过夜,却不勾引野男人。”
嵇康突然问:“大夫人您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听说您不爱理家务琐事,怎么知道这些?”
大夫人平淡地说:“我自然不管这些个闲事,但是我娘家有人做大官,我又是正室,谭老爷也礼让我三分。家中仆人、丫鬟自然有点事情就来禀报我。”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书房外,大夫人推开门说:“大人请进去查看,我家谭老爷就是在这里失踪的!我一个女流多有不便,我还让老管家来陪大人。”
说完,大夫人也不等嵇康说话,转身就走。
嵇康也不介意,背着手慢慢在书房里转悠。
这间书房还不小,里面却看不到一本书,到处都挂着美女画;除了几面墙上挂着美人图,屋子里摆着一排排木架,都挂着美人图,人走在其中,放佛被一群美女围着。
嵇康走了几圈,突然发现一件怪事,这书房地方不小,却没有一扇窗户!除了进来的门,全是墙壁!
嵇康正在沉思,忽然外面有人喊:“大人,我奉主母之命来听调遣。”
嵇康往外一看,正是老管家来了。
嵇康说:“管家来得正好,我问你件事,这书房占地不小,为何一扇窗户都没有?”
老管家说:“这是我家谭老爷特地设计的,他爱画如命,说要是书房里留下窗户,难免有太阳晒进来,风雨吹进来,画儿容易掉色。谭老爷还说,他把画全部挂起来,就宛如置身美女群中,转来转去都是美女,而且还各有千秋,你说我在书房里还想出去吗?”
嵇康听了老管家的转述,心里震惊不已,谭老爷这癖好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别人爱看美人图,也就是把图放在桌子上欣赏,而这谭老爷却把它挂起来,置身其中,仿佛与美女面对面!
这些画幅都不小,画上的美人几乎和真人一样大,谭老爷整天泡在书房中,乐此不疲,其实最伤元气!谭老爷面对美女图,如见真人,长期在画与画的美人间周旋,品鉴美人,自然动了七情六欲,时间呆长了,会损耗人的元气!大概谭老爷一直无后,也与这个嗜好有关系。
嵇康忽然问老管家:“你说的那幅画、知县大人送的美人图呢?”
老管家说:“我来找找,平时我进这书房也就是送饭送茶,不看那些画,也不知道老爷挂在哪里。”
嵇康一起帮着老管家找,可是找来找去,却不见那幅美女旁边有狐狸的美人图。
嵇康问:“老管家,会不会你家主人谭老爷把画放到别处去了?”
老管家连连摇头说:“绝不可能!我家老爷爱画如命,每一幅美女图都收藏在这书房里;他离开书房时,不但把书房上锁,外面还派家奴看守,不让别人进去。”
嵇康沉吟道:“你家主母,确实派出去许多家奴,把谭老爷认识的亲朋好友家都找过了?没有踪迹?”
老管家点点头说:“确实找过了,因为家奴都是我派出去的,一家也没拉下;熟人家里都去问过,没人见过谭老爷。”
嵇康背着手踱步,沉吟道:“谭老爷会去哪里呢?对了,你之前说书房门外一直有家中仆人守卫,那么守卫的人有没有见过谭老爷外出?”
老管家连连摇头,说:“没有!因为那天守卫的就是我!家中的男仆都是轮流值守书房的,那天是我亲自值班,只见谭老爷进了书房就没见他出来,只有中午送饭菜的仆人进去过一次,晚上的饭菜和酒是我亲自送进去的,就发现老爷不见了!”
嵇康看着老管家,忽然说:“照这么说,谭老爷失踪,你的嫌疑最大了!站在书房外面守卫的是你,晚上送饭菜进去的是你,发现老爷不见了还是你,后来派人去找老爷没找到,也是归你管的,要是你算计你家谭老爷,这一切都好解释。”
老管家哭笑不得,说:“大人,你看我多大了?即使我暗害了老爷,家里还有几位主母当家,我能得到他的家产?虽然谭老爷无后,他还有个弟弟,还有侄子,也轮不到我占有家产!”
嵇康笑道:“老管家莫急,开个玩笑的。你家谭老爷有没有什么仇家?”
老管家想了想,说:“这倒是没有。我家老爷就爱美人图,虽然也居着官,但那是花钱买来的闲职,根本就不问事,与人无争,应该不会有人害他。”
嵇康又问:“老管家,在你看,几个小妾中有没有人想害老爷?”
老管家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她们争风吃醋是有的,但是都没有怀孕,地位都一样,害死了老爷,谁也得不到好处!家产有大夫人看着呢,轮不到她们。”
嵇康沉思一会,说:“你家老爷是怎么发家的?看他的宅子很是气派,会不会是起家的过程中与人结下仇怨?”
老管家想了想,说:“应该不会,谭老爷是祖传的家产,他本人和大夫人又和善;仅仅把家里的田租给别人种,每年收租就已经吃用不尽,不必再去跟人争利结仇。”
嵇康低着头说:“照这么说,你家老爷确实是在书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府中最近发生了什么怪事没有?比如闹鬼什么的?”
老管家连连摇头说:“一切都很正常,大人不信可以问家中其他人。”
嵇康沉吟半晌,忽然问:“你家谭老爷平时在书房里赏玩美人图,是关着门还是开着门?”
老管家说:“自然是关着门。”
嵇康问:“门关着,窗户又没一扇,怎么看得清楚?”
老管家一拍脑袋说:“我忘了说,老爷经常点着灯笼看美人图;点蜡烛怕万一把画烧着了,就用灯笼。大人请看,墙角一排放着好几个灯笼。”
嵇康注意一看,果然墙角地上有一排灯笼,就说:“老管家,劳烦你把灯笼点上一个,然后把门关上,你提着灯笼跟着我走,模仿你家谭老爷在看画。”
老管家依言而行,提着灯笼跟着嵇康走。
嵇康一边转悠,一边看着身旁挂着的一幅幅美人图,走到墙角,忽然看见墙上似乎有两根黄头发!
嵇康心里一动,转身问:“老管家,你家谭老爷的头发是黄的?”
老管家随口应道:“是啊,也不全黄,鬓角是黄的,天生的。”
嵇康接过灯笼,仔细地照着地下,沿着墙走了几步,发现有块砖头略微凸起了一块,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嵇康用脚踩在砖头上,看看周围毫无动静,再用力狠狠一跺脚,忽然墙里面“扎扎扎”响了一阵,完整的墙壁上竟然露出一间暗室!
老管家大吃一惊,从来不知道书房里还有这么个机关,抢先走了进去,一看里面有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叠画,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张展开。
这是嵇康提着灯笼进来了,灯笼光照之下,老管家手中的画照得清清楚楚。
老管家凝神一看,失口叫道:“这正是那幅知县大人送的、遍寻不见的美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