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城的尸体被找到了,在场的无不欢欣鼓舞,除了周紫城。
嵇康笑吟吟地命衙役去墓前小河里取来河水,清洗尸体,准备让仵作验尸。
县丞惊喜地问:“大人,你是如何想到尸体会在棺材旁边的泥土里?”
嵇康说:“你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周青城被埋在地下是最稳妥的,时间一长肉都烂掉了,再也认不出是周青城的尸体。而周紫城为人精明过人,打理着偌大的家业,不会平白无故地做没用的事情!他把第三口棺材埋得这么深,自然是有用意!看到空棺材,反而提醒了我,尸体埋在棺材外面的泥土里,自然比埋在棺材里面更容易腐烂,所以我想到了棺材周围可能埋有周青城的尸体,一挖果然挖到了!”
县丞佩服地说:“嵇康大人真是聪明绝顶,举一反三!我简单一句话,大人就能想到埋尸的地点,真是佩服!”
嵇康笑道:“巧合而已,大人过奖了。要不是这么多衙役兄弟努力挖掘,我再大的本事也没用,功劳是大家的。等案子破了,我给大家请功!”
这是仵作已经验完清洗过的尸体,过来禀报:“二位大人,周青城是被人卡脖子卡死的,身上倒无其他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嵇康点点头,命衙役把瘫倒在地的周紫城拖来,喝问道:“事到如今,你是自己招,还是要我动刑?”
周紫城命如土色,说:“别动刑,我招就是。”
县丞一听,亲自拿笔记录供词。
就听周紫城说:“本来我大哥周青城不问世事,专心在外面寻仙访道,我在家里打理生意,相安无事。谁知大哥临死前几天,忽然回到家中,找我谈话。
他说在外访道多年,遇到的所谓仙人、道长大多是江湖骗子,所谓的道术大多是江湖杂耍,障眼法,骗人的。
我静静地听他说,我大哥忽然提出,他要在家中静养,不再出去寻仙访道了;还让我把家中经营这么多年的米店、绸缎店、田租等等产业,账目给他看看。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哥一向不问世事,突然查账,怕是要接管家里的产业!
我立刻警觉地问,大哥要做什么?
谁知大哥说,他要把家中大半的产业都卖掉,变成现钱,拿去做善事,施舍给穷人!
他一生无儿无女,可以这么做,落个好名声;我有妻有妾,有子有女,怎么能让他把家财拿去送人?
于是我和他激烈地吵了起来,愤怒之下,我竟然和他动起手来!
我哥哥周青城比我大几岁,平时修道吃素,体力自然弱,被我压在身下。
本来我都想松手了,谁知周青城说了一句,这事没完,一定要和我分家!
我一听,这可是一大笔钱,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
卡了一阵,我气也出了,伸手一摸,周青城却死了!
这下我慌了神,急忙出来与管家商议。
管家献计,先把平时服侍周青城大老爷的家奴支走,换上我自己的心腹家奴;然后把大老爷扶得坐起来,靠在床背上,再偷偷地在院子里放烟火;这样必定吸引家中奴仆、丫鬟来看,就趁机说大老爷得道升仙了,飞升仙界了!然后再悄悄地把大老爷埋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妥,想来想去,怕有人报官,官府派人来验尸就麻烦了!
于是我冥思苦想了一宿,想出一条妙计,让管家一下子买了三口棺材!
然后让心腹家丁出去偷偷地领了一个流浪的乞丐来家里,就说给他饭吃,然后把他关进地窖,活活饿死!
最后把大老爷的尸首换成乞丐的尸首,让乞丐穿上大老爷的衣服,冒充大老爷;然后管家故意安排人,夜里烧了灵堂,让尸体烧着;烧了一半又把尸体浇熄,等官府来验尸,尸体并没有杀死或毒死的痕迹。
后来果然有人报官,王广县令带了个年轻的仵作来验尸,查下来是正常死亡,就掩盖了我杀兄的事情。
接着是择吉日下葬,我带着心腹家丁亲自挖坑,最下面埋了口空棺材,却把尸体埋在棺材周围,让它早点腐烂。
中间埋着那乞丐的尸体,冒充我哥哥的尸体,反正已经烧得大半焦,看不清面孔。
最上面的一口棺材放着我哥哥在世常用的檀木杖,就说他尸解了;这样一来,坟墓就比一般的坟墓高了许多,这也没有办法,就盼着我哥哥的尸体早日腐烂掉,就死无对证了!没想到大人这么厉害,抽丝剥茧地把案子给破了!”
周围的衙役和村民听得目瞪口呆,县丞也记录完了口供,让周紫城按手印画押,又把那合谋的管家抓来,带回县衙治罪。
嵇康和县丞破了谋杀兄长案,把人犯押回衙门。
到达县衙已是黄昏,县丞见衙役们忙了一天,下令大家回去休息,明日全部放假一天。
衙役们欢天喜地地回家了,县丞把嵇康请到后堂饮酒,自有书童伺候酒食。
忽然大堂上鼓声震天,有人擂鼓含冤!
嵇康一怔,晚上来告状,很是罕见,衙役们都放假回去了,嵇康准备站起来出去看看。
县丞抢先一步出去了,说:“大人宽坐,我把告状的带来后堂问话。”
嵇康点点头,道声辛苦,坐下等候。
不一会儿,县丞带着告状人进来了,却是两个中年男子;二人身上衣服很脏,也破旧不堪,两只手非常粗糙。
县丞介绍说:“这位就是朝廷的中散大夫嵇大人,有何冤情你们直接向他诉说,必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那二人一听是嵇康,面露喜色,扑通跪倒,其中一人说:“大人,我叫张三,他叫李四,我们在北方金沙江里淘金。
淘金这一行,十分艰苦。淘金者先要去挖矿沙,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放进木制的淘金工具里去淘洗,利用金子比沙重的特点,让水冲刷掉泥沙,留下金沙金屑。这些金子往往只有针尖或糠皮大小,我二人千辛万苦,得了些金子,回到洛阳。
我二人家住洛阳乡下,金子带回去不好花,就找了家钱庄兑换了一担碎银,准备挑回去慢慢花,这担碎银是我二人一年多的辛苦果实!
我们兑换完碎银,天色已晚,挑着银担子走夜路不安全,于是就投了城西的一座客栈叫“悦来栈”的,准备住一宿明日再走。
客栈掌柜问我们担子里是什么,我二人推说是菜油,准备在洛阳城里卖,先住一晚上。
掌柜的叫殷爱才,喊小二来帮我们把担子挑去库房保管,我们怕露馅,自己动手挑着担子去库房,亲眼看见殷爱才把库房们锁上了。
然后我二人随着殷爱才到客栈大厅吃饭,我们心里高兴,叫了二斤牛肉、一碗红烧鱼、一大碗菜汤、两斤馒头吃饭,没敢喝酒。
我们吃完饭,回房间睡了一觉;谁知半夜里李四突然肚子疼,疼不可耐,我只好扶着他去找大夫,离开了客栈。
但是夜里药铺都关门了,我们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大夫,已经天快亮了。
大夫给李四把了脉,开了药,当场熬药给李四吃,折腾完已经天色大亮。
我付了药钱,谢过大夫,扶着李四回到客栈,送他进房间躺一会。
然后我不放心银担子,请掌柜殷爱才打开库房,把担子挑出来准备走;谁知担子一上肩我就觉得不对,太轻了!
我连忙放下担子,打开一看,里面一两银子也没有了,变成了一担菜油!”
张三说完,伏地大哭,李四也跟着哭,哀求嵇康做主,讨回银子。
嵇康沉吟道:“你二人住店时就说是一担菜油,又没有证人证明是一担银子,现在要殷爱才还一担银子,这事不好办。”
张三和李四连连磕头,痛哭流涕,请嵇康做主。
嵇康沉吟道:“你们二人把淘来的金沙兑换成银子时,那些银子可有钱庄的印记?”
张三说:“有有有,那是个经常有生意来往的大钱庄,凡是一两以上的银子都有钱庄的戳子,叫‘恒通记’。”
嵇康沉吟片刻,说:“悦来栈的掌柜殷爱才,如此贪财,我们不妨在这上面做做文章。你二人去请一个‘恒通记’的伙计来,我自有妙计。”
李四说:“大人,‘恒通记’的伙计虽然认识我们,但是没有交情,我们去请,怕是请不来。”
嵇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说:“这个给你,你找个熟悉的伙计,就说洛阳县有请,再把这锭银子给他,他应该不会推辞。对了,路上再买一副和你们那副银担一样的担子来。”
李四和张三接过银子,张三抱歉地说:“大人,我们实在是没钱了,先花大人的银子,等我们的银担子找回来了,再回报大人。”
嵇康摆摆手,说:“速速去办,再晚怕是买不到担子了。”
张三和李四高高兴兴地去了,嵇康和县丞一边饮酒一边等二人。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张三和李四回来了,二人请来的钱庄的伙计黄二,带还了副担子回来。
黄二连忙跪拜嵇康和县丞,嵇康让黄二起来,对着他耳语了一番,黄二连连点头。
嵇康有喊来张三和李四,也是耳语一番,二人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答应。
于是嵇康请县丞一起,带上张三李四黄二一起去那悦来客栈。
到了门口,黄二挑着担子,在外面先装了半担石头和砖块,然后挑进了悦来客栈投宿。
掌柜殷爱才看到客人进来,就笑着迎了上来:“客官是住店吗?担子里是什么?”
黄二故作深沉地附耳说:“里面全是银子!莫要多问,帮我保管好,明日多给你房钱!”
掌柜殷爱才大喜,又有人来带银子住店了,亲自上去把担子挑起来,只觉得非常沉重!
殷爱才说:“客官,你随我来,先把银担放好再给你开房间;你还没吃饭吧?刚好我也没吃,一会儿一起喝两盅。”
黄二点点头,跟着殷爱才进了库房,把担子放好,出来又把库房门锁上。
然后殷爱才乐呵呵地带着黄二出来,到大厅里,喊小二先切二斤牛肉,来一盘油炸花生米,再炒几个菜,陪黄二喝酒。
黄二问:“掌柜的为何如此客气?”
殷爱才笑道:“来者都是客,先生如何称呼?先生那么多银子,想必是做大买卖的,小店当然要奉承,还图回头生意嘛。”
黄二神秘地一笑,说:“萍水相逢,掌柜的知道我姓黄就是了,其他莫问,来喝酒。”
殷爱才笑笑,也不再问,殷勤地举杯劝酒。
不一会儿,小二端来几个菜,黄二快活地喝酒吃菜,很快说话舌头都有些大了。
殷爱才大喜,正要再劝几杯把黄二灌醉,忽然外面有人喊:“不好了!悦来客栈起火了!”
殷爱才大惊,连忙奔出来一看,只见围墙方向浓烟滚滚。
这一喊,客栈里的客人都惊得出来看,小二们和殷爱才忙着打水救火,人来人往一片混乱;嵇康和县丞趁机领着张三与李四,一起混进了客栈,来到库房前。
张三与李四看着库房紧锁,不由得面面相觑;嵇康毅然拔出宝剑说:“退后!”
然后一剑劈掉门上铁锁,让张三与李四进去找银担子。
谁知张三和李四进去一看,不但自己的那幅银担子无影无踪,连黄二刚刚带进来不久的银担子也不见了!
二人急忙出来禀报嵇康,嵇康沉吟片刻,说:“你二人去客栈里,随便找个空房间先住下,不要和殷爱才照面,其他事我来办!”
二人领命去了,嵇康和县丞一起来到大厅里。
这时殷爱才已经回来了,小二们也安抚住客各自回房间。
殷爱才懊恼地说:“不知那个缺德鬼,大晚上的寻老子晦气,弄堆树叶在围墙下面烧,搞得跟真失火了一样!”
县丞听了暗暗好笑,那堆假火就是他们几个放的。
县丞板着脸,和嵇康来到殷爱才面前。
殷爱才认识县丞,却不认识嵇康,连忙站起来赔笑,问:“大人,晚上来小店,有何贵干?”
县丞不紧不慢地说:“今晚有没有一个姓黄的客人来住宿?”
殷爱才忙说:“有,有两个。”
县丞说:“我问的是有没有一个姓黄,又挑着担子的客人来?”
殷爱才眼睛连转几圈,刚才那挑银担子的客人进来,有别人看见的,不能撒谎,于是说:“有,有一个!”
县丞大喜,问:“人在哪里?”
殷爱才四处张望,说:“刚才还在这里的,我出去救火了一会儿,他就不见了,要不我去找找?”
县丞冷冷地说:“派你手下的小二去找,你却不能走,这姓黄的是个要犯!”
殷爱才吃了一惊,连忙喊来刚才上菜的小二,说:“你去,把刚才和我一起喝酒的那位客官找来。”
小二点头去找,殷爱才问:“县丞大人,那姓黄的犯了什么事?”
县丞说:“他是‘恒通记’钱庄的伙计,偷了东家一担银子逃跑了!东家连夜报案,我已下令四门紧闭,他应该逃不出城去,我就一路追查到你这里。这人是要犯,你协助抓住他,钱庄自会酬谢你,要是隐藏不报,与该犯同罪!”
殷爱才连忙点头,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要不我亲自去找一找?”
嵇康一听,暗中拉拉县丞的袖子,县丞会意,说:“你速速去找,快去快回。”
殷爱才走了,嵇康走出客栈,门外躲着黄二,被嵇康喊了进来,混进客栈里。
殷爱才四处寻找,先看到张三和李四,心里“咯噔”一下;转念想想两人丢了一担银子,再来客栈也不奇怪,板着脸不理二人,转身往外走。
忽然看见黄二鬼鬼祟祟地迎面走来,殷爱才大喜,一把抓住黄二拖到县丞面前,说:“大人,大人!犯人抓住了!”
黄二装作惊慌失色,跪倒在地,连喊大人饶命。
县丞板着脸说:“你这畜生!偷了东家一担银子逃跑,害得本老爷晚上都不得安宁!银子呢?藏哪儿了?”
黄二带着哭腔说:“大人,银子没敢花,都在客栈的库房里。”
县丞转头对殷爱才说:“掌柜的,前头带路吧。”
殷爱才低头哈腰地领路,引着一行人来到库房,嵇康跟随进去一看,库房里赫然放着一副担子!
县丞当场命黄二把担子打开,只见里面全是石头、砖块!
殷爱才大惊失色,没想到一会儿功夫,银子变成了石头、砖块!
县丞沉下脸问:“大胆黄二,你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黄二连忙跪下,说:“大人,小人挑着担子和殷爱才一起送来库房,就随殷爱才去喝酒了,根本没碰过担子呀!”
县丞转头问:“殷爱才,这银子变砖头、石头是怎么回事?”
殷爱才吓得扑通跪倒,说:“大人,我和黄二在大厅里喝酒,一步也没离开呀!对了,库房原来是铁锁锁着的,刚才我进来看见门没锁,一定是谁趁乱把库房开了,将银子调了包!”
嵇康忽然问道:“担子就算被人掉包,总不会飞上天去,总要从大门出去吧?刚才救火,要是担子出去了,肯定会有人看见!殷爱才,银子在你库房里丢的,你怎么说?”
殷爱才急得一头汗,说:“大人冤枉啊!我陪着黄二一直没离开,然后就去救火了,我根本没时间单独去库房动手脚!”
嵇康转头、对黄二说:“你那些银子,可有记号?”
黄二跪着说:“大人,银子上到一两的,都有‘恒通记’的戳子,再碎的银子就没了。”
嵇康说:“掌柜的,这么多银子,说不得只好在你客栈里搜查一番。”
殷爱才不认识嵇康,以为嵇康是县丞的随从,伸手道:“大人请搜,每个房间都仔细搜,还我一个清白。”
嵇康心里一愣,这殷爱才有恃无恐,只怕是银子不好找。
这时围观看热闹的人中,张三和李四走了出来,上前施礼说:“大人,这客栈是贼窝,我兄弟二人的一担银子寄存在他库房里,也没了,我们请求一起搜!”
殷爱才急忙喊起来:“冤枉啊大人!他二人住店,明明是寄存了一担菜油,菜油还在这库房里,却诬赖说寄存了一担银子,大人明鉴呐!”
嵇康说:“殷爱才,你把小二全都找来,我问问他们。”
殷爱才连忙去召集小二,结果知情的都说张三与李四是寄存的菜油一担,都听见他二人说寄存菜油。
嵇康沉吟道:“既然各执一词,说不得,张三、李四、黄二,你们三个一起搜查客栈,但是不要破坏财物。”
三人齐声答应,分头去搜查。
嵇康冷眼看殷爱才,一脸的不在乎,似乎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