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猎户洪三听嵇康说完,仰头长叹说:“我自以为设计得天衣无缝,还是被大人识破了!大人莫非就是洛阳城中屡破奇案的嵇康?”
嵇康点点头,说:“正是在下。”
洪三面如死灰,说:“我全招了吧,不必动刑!”
乡邻们兴奋地往前涌,要听洪三为何害死了丁大焕。
洪三说:“丁大焕真不是个东西,丁氏说的全都是实话!丁大焕走乡窜巷卖货,卖的钱却拿去勾搭女人,从不顾家,丁氏和他吵,是为了买米吃饭的钱!丁氏常为生计发愁,而我上山打猎,下山卖猎物,从丁氏家院墙外经过,可怜同情她,常送些猎物给她吃,一来二去我和她就相好了。
昨天晚上,我偷偷地从山上下来想找丁氏,却正碰上她和丈夫丁大焕吵架,丁大焕在外面卖了钱,却不拿出一些给丁氏家用,还骂丁氏好吃懒做,骂完了夹着被子去柴房睡了!
我到了丁氏房里,她正放声大哭,想要上吊死了算了!
我和她已经有了感情,前几天她还告诉我,似乎怀了我的孩子。
我想和她长相厮守,怒火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冲进柴房把丁大焕给活活掐死了!
丁大焕一死,丁氏十分紧张,问我怎么办?
我说衙门肯定要验尸,不如一把火烧了柴房,毁尸灭迹!
我听人说过,仵作会看死者的嘴,如果嘴里有黑烟,就说明死者是活着被烧死的,呛了烟而死,就不会被怀疑是谋杀。
于是我把柴房点燃了之后,拿燃烧的柴火在丁大焕嘴里熏上烟,制造假像。
我万万没想到我腰间挂的箭壶,会在我纵火时碰掉了一支箭,大火把木头做的箭杆烧化,箭头埋进了黑灰里,本来天衣无缝;谁知嵇康大人仅凭着一小段被烧焦的箭羽就破了案,我真是命该死在你手,无话可说!”
洪三说完,围观的群众惊叹不已,这么离奇的一桩杀人焚尸案,就轻而易举地被嵇康破了。
王广命书办让洪三在供词上按手印画押,就此结案。
王广刚刚要退堂休息,忽然有个中年男子来报案,说自己是不远处单家庄的村长,单家村出了命案。
王广一听,人命关天,立刻让士兵搬来一张凳子,请单村长坐下慢慢说。
单村长娓娓道来:
离此五里有一条大河,它的东西两岸都有一个村庄,河东的那一个叫单家庄,河西的那个叫魏家庄。
魏家庄的青年魏甲和单家庄的青年单平,是自幼一起长大、十分要好的朋友,长大以后更是成为了莫逆之交。
单平经常过河去看望他的好朋友魏甲。
最近单平乘渡船在魏家庄靠岸的时候,总是看见岸上有一个清丽标致的女子,面带笑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渡船,眉宇间流露出无限的爱意。
起先的时候单平并不以为意,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单平还是逐渐被女子的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所吸引住了。单平知道,这位女子每天都会在他渡船的时候,来到码头守侯着他,绝不可能是巧合,而可能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自己。
终于有一天,单平忍不住在魏甲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我想这个女子,一定是你们魏家庄的人吧,我每天渡河来看望你的时候,总能见到她独自站在岸边,深情地凝望着我的渡船。我觉得应该请个人来作媒,促成我和她的这段姻缘,你觉得如何呢?”
魏甲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答道:“你说的这位女子,我知道。我劝你,不要对这位女子有任何的念头。我听说算命的说她命很不好……你还是别打这个念头了。”
听到好朋友魏甲这样的劝告,单平似乎死心了。
但是从这以后,每当单平过河去看魏甲的时候,这位多情美丽的女子,仍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伫立在河的岸边,微笑地看着渡船。
单平终于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感动和爱意,主动搭讪,互通姓名,得知那女子叫魏颖颖。
于是,他将事情的经过禀告了母亲,并央人向这位女子的父母说媒。
单平家里是单家庄的大户人家,在方圆百里内都十分有名望。单家请的媒人一出面,那位女子的家长立刻喜出望外地答应了这桩亲事。
两家约定在腊月十三完婚,不料就在约定婚期前的几天,单家庄里突然来了一位自称是神算的算命先生。
此人姓冯名德才,就住在离大河不太远的冯家庄,为人十分地贪财。
冯德才来到单家庄,就绕着单平家的房子,嘴里不停地喊道:“铁口箴言,诸葛神算,有哪一家需要算命的啊?”
单平的母亲恰好十分地迷信,在儿子即将成婚的前夕,很想听些算命先生所说的吉利话。于是她命人将冯德才请到家中,为儿子和未来的儿媳算命。
冯德才在算完两人的八字命局之后,突然大惊失色地说道:“不得了,不得了啦,你未过门的儿媳妇是白虎星下凡。她将来进门之后,你家必定会有血光之灾!”
听冯德才这么一说,单母大惊失色,慌忙问道:“那请问大师,我们单家该如何是好?现在聘礼已经送出去了,两家约定的吉日也已迫在眉睫了!”
冯德才想了会,答道:“依我之见,你们单家应该尽快退掉这门亲事,何苦为了一个儿媳妇,害得你们这样有名望的家族灾难连连呢?”
迷信的单母听从了冯德才的话,立刻央请媒人向那位女子的家长提出退婚。不料,女方的家长已经收了聘礼,自己的女人又没有错,死活也不肯答应单家的退婚要求。
无奈之下,单母只好去找冯德才商量对策,冯德才思索了半天,给单母出了一个主意:“依照我推算的卦相来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能化解这场灾难。你家还是按约定于腊月十三吉日那天完婚,到时候一定要把婚礼办得隆重热闹一些。待到宾客散去以后,必须立刻将新郎新娘二人锁在新房之内,连关三日。如果到了第四日二人依然是平安无事,那应该就可以躲过煞星,把灾难化解了。”
单平家于是决定依计而行。到了约定的蜡月十三吉日,单家里里外外摆满了酒席,大宴宾朋;婚礼上热闹非凡,直到半夜时分客人方才完全散去。
单母赶紧让小儿子单丙带上家里的佣人,一齐把新房的门窗钉死,只在墙角那儿留出半扇窗户,作为这三日送饭送菜之用。
第一日屋内似乎平安无事,三餐饭菜送进去后,没有多久吃剩的碗碟便被递了出来;第二日依然是如此;第三日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三餐的饭菜递进去后就都被吃得精光。单平的母亲以为灾难已经化解,心中好不欢喜。
第四早晨天刚刚一亮,单母就命仆人拆去了钉在新房门上的铁钉,打算请已经受了几日委屈的儿子儿媳出来好好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
谁知道门刚一打开,大家就看到在微弱的烛光下,早已穿戴整齐的单平,象疯了一样地冲出房门,向着庄外跑去!
单母和单丙都被吓坏了,单丙赶紧带上仆人向哥哥跑去的方向急追。
只见单平一路朝着渡口的方向疾奔,到了渡口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身后众人的呼喊阻拦,单平“噗通”一声就跳入了大河,这一变故完全出乎单家众人的意料之外。
这时单家的邻居们也已纷纷赶到,大家望着河面始终找不见单平的影子;单母只好请了几个识水性的青年到河里驾船四处打捞,却怎么也找不到单平。
三天以后,有人在下游的河滩上发现一具尸体;也许因为在水中浸泡的时间过长,尸体已然面目全非,但是衣服是单平在世穿的。
单家人在伤心无奈之余, 只好将尸体匆匆地埋葬了。
半个月过去了,魏甲见单平一直都没再来找过自己,又从村民口中听说了单家庄发生惨剧的消息,便来到单家看望单母。
单母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从冯德才算命说起,一直讲到埋葬了单平的尸体,详细地向魏甲叙述了一遍。
魏甲听完之后,沉默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又去看了一会单平的新房,便起身向单家告辞了。
魏甲走时,夜已很深,船只已经停止摆渡,单丙于是陪送魏甲绕道走远路,过桥回家。
单丙将魏甲送到家门口之后,单丙便立即转身回家。可当他经过魏家庄的一片小树林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擦擦擦”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单丙竟然听到了哥哥单平说话的声音:“二弟,二弟,我死得好惨,死得好惨啊!哥哥是让人给害死的啊!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地照顾我们的母亲,回去以后,记得找佣人移开我新房的那张大床,把下面的泥土挖开,当年父亲去世时告诉我,那下面埋藏着一大坛的银子……”
单丙吓得魂不附体,连走带奔地飞跑回家!见到母亲后,单丙喘着气把送完魏甲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母子俩连忙带上家里的佣人,叫起单平的妻子,将新房内的大床移开。创开床下的泥土后众人果然发现了一个大坛子,可是将坛子一打开,众人看到的并不是一锭一锭的银子,而是被切碎了的人的一块一块的肢体!
单村长一口气把案情说完,王广、嵇康、阮咸三人听得目瞪口呆。
王广沉吟道:“单村长,你先回去,我们夜里捉洪三,又审案子,折腾了一夜。待我们稍事休息,下午去你单家村查案。”
单村长连连称谢,告辞回去了。
王广当机立断,立刻命士兵们生火做饭,饱餐一顿,倒头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几人先后醒来;士兵奉上浓茶,大家喝了几杯,精力完全恢复。
王广和嵇康、阮咸都骑着马,带了五名士兵随行,都是骑马,很快来到五里外大河东边的单家庄。
单村长早就站在村口迎接,要请王广县令一行去他家里喝酒,先吃晚饭。
王广摆摆手,说:“不急,先带我去现场看看吧。”
单村长遵命领路,王广一行来到单平家,一看果然是大户人家,白墙碧瓦,庭院深深,重檐叠户,府邸很大!
单平的母亲迎了出来,哭倒在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王大人,一定要查出凶手,为我儿子报仇啊!他刚刚结婚就惨死,死得太惨了。”
王广点点头,手虚扶一扶,说:“老夫人快快请起,我一定会尽力而为!请带我去出事的新房看看。”
单母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向前领路。
只见单平的新房是一个独立的院子,新房占地很大,左边有假山,右边有池塘,房子后面是一片绿油油的竹林,十分幽静。
嵇康跟着王广,特地去看了那曾经钉起来三天的窗户,窗户在屋子侧面,后面是院墙,院墙外面就是竹林。
王广和阮咸仔仔细细地看窗户,又让单母打开房门,进去细看新房;嵇康却背着手,悠闲地走出院子,绕到新房后面的竹林转悠起来。
嵇康漫不经心地走着,眼睛却四处打量。
只见竹林地上,有一处像是被人挖过,泥土有翻新的痕迹,却又被竹子的落叶遮住了大半,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嵇康心里一动,细细寻找这挖过的新土痕迹,竟然一直通向新房,到了新房的后墙根不见了!
嵇康愣了半晌,直到王广和阮咸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王广就在竹林边上与嵇康和阮咸计议:“新房里查勘过了,除了血腥味重些,并无异常。仵作已经查验过一块一块的肢体,据单母指认,这被凶手肢解的肢体正是儿子单平的,因为单平左手上有颗不小的黑痣,而肢体上也有!”
阮咸说:“这就奇怪了,单平结婚后被锁在新房里三天,以化解灾难;这肢体是单平的,那么门一直锁着,是谁杀死了单平并且肢解了他?还有,单平等新房门一开,就冲了出去投河自尽了,尸体三天后才找到,已经泡得看不清脸孔,他为什么要投河?这尸体到底是不是单平?难不成有两个单平?”
王广说:“我也反复想过这个问题,这事非常诡异!单平被锁在新房里三日,怎么就到了地下,还被人肢解了,谁干的?谁有这么大的仇?”
嵇康忽然问:“单平被害,最知情的目击证人应该是他的新婚妻子!怎么他妻子一直没有出现?”
王广说:“我问了单平的母亲,单平的新婚妻子叫魏颖颖,魏家庄人。新婚三天后打开房门,单平忽然奔出去跳河自尽,魏颖颖惊吓过度,有点神志不清,回娘家养病去了。单华的尸块被发现时,魏颖颖已经回了娘家,她一直以为跳水淹死的是她丈夫,家里人怕她再受刺激,一直不敢告诉他单平被肢解的事。”
嵇康说:“魏颖颖是关键的证人,单平被害时,她肯定在场,新婚三天她就没和单平离开过,怎么会不知情?王大人,我们应该立刻去魏家庄,找魏颖颖问明案情。”
王广点头同意,于是一行人骑马,直奔魏家庄。
王广一路问路,找到魏颖颖家,亮名身份,要传魏颖颖问话。
魏颖颖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家里屋子也不大,看见县令王广大气也不敢出,连连点头哈腰。
魏父小心翼翼地说:“王大人,实不相瞒,小女魏颖颖新婚三日,丈夫就被害,受了刺激,已经疯了!她被我锁在柴房里,到处拉屎拉尿,臭不可闻,实在不敢带大人去看。”
王广一听心里也恶心,让一名士兵随魏父去看了看,确实是疯了!
这下线索断了,最知情的魏颖颖疯了,一个单平被肢解,一个单平逃出家门跳水身亡,还有一个单平暗示弟弟自己被害,也不知是人是鬼!
阮咸皱着眉说:“一下子出来三个单平,他妻子魏颖颖又疯了,莫非成了无头案?”
王广求助地看着嵇康,嵇康沉吟半晌,说:“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你们忘了!”
王广忙问是谁?
嵇康说:“就是死者单平的好友,魏甲!单平是来魏家庄找魏甲,认识的魏颖颖;单平的弟弟单丙也是送魏甲回家,才听到死去的哥哥单平暗示尸体在床下的事!如果单丙没有说谎,应该是单平被害死后阴魂不散,暗示弟弟自己的尸首埋在床下,让家人发现报官,为他报仇!而单平作为鬼魂说的话,也避着旁边的魏甲,显然魏甲的嫌疑极大!”
阮咸插了一句,说:“单家的祸事,是因冯德才算命引起的,这冯德才也有嫌疑,要不把两个人都抓来审问?”
嵇康点头同意,王广立刻派出五名士兵,分头去抓捕二人!
谁想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士兵们回来了,只带来了魏甲;冯德才出门算命看风水去了,去向不明,归期不定。
嵇康仔细打量魏甲,这人三十不到,颔下有须,面白气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上去颇有城府。
王广喝问:“魏甲,你好友单平被害的那晚,你在哪里?”
魏甲不慌不忙地说:“回大人话,我不好回答。”
王广问:“怎么不好回答,你实话实说就是!”
魏甲说:“王大人,之前我们都以为单平是突然冲出家门跳下渡口淹死,可是后来听说他家中床下又发现了他的残肢,到底那个单平是真的,在下弄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死的,所以不好回答大人的问话。”
阮咸听了不忿,说:“那么吃喜宴的那一晚,你何时走的?”
魏甲淡定地说:“我吃完了喜酒,听说新郎新娘立刻被锁在新房里三天,也闹不成洞房,我就和魏家庄的魏老三一起回家了,他可以作证。”
王广一听,命令一旁伺候的士兵说:“去把魏老三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