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林听嵇康问,定做兵器的壮汉怎么提前来了,面露惊恐之色,回忆道:“昨晚吓死我了!
晚上风清月朗,我劳累了一天,正坐在家中喝酒。
山村淳朴,也没有小偷,我门也没关,忽然门前陡然刮起了一阵旋风!
我想起媳妇林锦回娘家省亲遇上旋风的事,急忙放下酒杯去关门。
谁知我刚刚走到门口,突然站出来一个人,满脸是血,吓得我大叫起来。
那人却笑道:“刘铁匠,是我,不认识了吗?”
我胆战心惊地一看,原来正是那定兵器的壮汉,急忙把他让进来,把门关上。
那壮汉说:“见我脸上有血害怕是吧?我的队伍刚和敌人打了一仗,我杀了不少人,这才溅了血。”
我听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多问,连忙去打了盆水,请他洗脸。
壮汉洗去脸上的血迹,坐在桌子旁的长凳上,哈哈一笑,说:“刘铁匠,我得知你们打造兵器进度很快,特地来看看,是不是明天就可以交货了?”
我不由得一惊,问:“壮士,您怎么知道我兵器造得差不多了?还有,您银子先付了,却不知道您的名字?”
那壮汉豪爽地说:“你就叫我发丘中郎将吧,我的部下兄弟都这么叫。”
刘景林说完,看着嵇康,端起酒碗敬酒。
嵇康一边喝一边思考,发丘中郎将?本朝并无这个官职。
嵇康问:“壮汉还说了什么?”
刘景林说:“对了,他十分喜欢我家的陈酒,开怀痛饮,一个人就喝了一坛子陈酒!他还说,四百年没喝过这等好酒了,痛快,痛快!”
嵇康大惊,问:“什么?四百年没喝过?那他岂不是活了四百多岁了?”
刘景林点点头,说:“我也纳闷,但是那壮汉酒喝下去,满脸通红,我也不敢问他!壮士对我一抱拳,说这次多亏了我的帮忙,再次谢过。说完他就要作揖,我赶忙伸双手搀扶,谁知这壮士力气过人,我硬是没扶住。”
嵇康问:“这人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说的酒话,你就没再问他?”
刘景林说:“那人见我满脸的疑虑,笑道:‘俺知你不信,实话告诉你吧,俺早已是鬼,专门带着一群鬼卒,在阴间征战。你有没有听说过‘阴兵过道’?阴间的鬼,也分为几派,征战不休;甚至阳间有法力的人,也能够雇佣我们为他卖命。”
嵇康听了这话,大吃一惊,猛然想起来,说:“古籍有记载,当年曹操为了弥补军饷的不足,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专门盗墓取财,贴补军饷。后来袁绍率军与曹操开战,为使师出有名,袁绍命陈琳写了檄文《为袁绍檄豫州》,特地指出此事,而曹操没有否认!你遇到的壮汉,自称发丘中郎将,不知他是谁封的。对了,他还说什么了?”
刘景林说:“那壮汉说了,今天就要来取兵器,反正银子已经提前付过了,随时来取。”
刘景林刚说完,忽然门外狂风大作,凭空起了无数道旋风,屋子外面的铁匠们连连喊怪。
嵇康怀中的墨玉佩忽然绿光大盛,几大惊,说:“一定是那发丘中郎将的鬼魂来取兵器了,快,把你的家人和铁匠们全部喊进屋里,否则性命难保!”
刘景林跌跌撞撞地去了,好在家里有一排草房,人人都有地方躲。
嵇康持剑站在门口,炼妖剑上光华大盛,这种情况只有遇到大量的妖魔才会发生!
嵇康嘴里默默念着降魔咒,手持宝剑,守住门,却不敢出击,怕鬼魂趁自己离开,进屋伤人。
好在那股旋风只在院子里围着兵器打转,并不进屋;嵇康眼看着旋风到处,风里隐隐有阴兵出没,把堆积的兵器很快搬走了。
旋风刮了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消失不见,天空恢复晴朗,躲藏的家人和铁匠们纷纷走了出来。
刘景林看见了嵇康拔剑守护的过程,对嵇康一再拜谢。
嵇康扶起刘景林说:“叮嘱你的家人和铁匠们,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在外面不要乱传,否则恐有不测之祸!”
刘景林惊恐地说:“大人,经过这件事我是吓破胆了,我再也不干这铁匠活了。人怕出名猪怕壮,传说我家做的兵器既能斩人又能杀鬼,鬼都找上门了!我即刻就卖房子,搬家,搬得远远地,再也不打铁了!”
嵇康知道他胆寒了,也不好多说,告辞出来,骑马走了。
嵇康纵马而行,一路游玩山景,来到一处山坳,却看见前面有家医馆,三间草房外面挂着个布幌子“医”。
嵇康到了医馆门前下马,把马拴好,信步走进去看看。
里面坐着个中年郎中,大约三十岁,面目和善,可家里的摆设却很寒酸,看来家境不好。
嵇康刚进去,那郎中抬起头来,问:“先生哪里不舒服?”
嵇康笑道:“我没有不舒服,我叫嵇康,跟随洛阳县令王广出来放粮,今天独自出来,走访民情,来你家看看。”
那郎中连忙站起,说:“嵇康大人驾临,快快请坐,等我奉茶。”
嵇康微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那郎中很快端来一杯茶,茶杯盖子都缺口了,可见贫寒。
郎中把茶放在椅子旁边的桌子上,笑道:“大人,我叫赵俊杰,世居此地,此地叫赵家村。我医术还可以,岐黄之术是祖传的,不是我吹,方圆几十里没人超过我。”
嵇康端起茶喝了一口,发现茶杯中隐隐有股酒味。
嵇康笑道:“赵郎中,恕我直言,你家境似乎不太好,似乎你很爱喝酒吧?”
赵俊杰脸一红,说:“都让大人说中了,我就爱这杯中之物!而且我还有个毛病,喝醉了酒,明明睡着了,却梦游去了。被人稀里糊涂地请去看病,还得了别人酬谢的银子,回到家中倒头再睡,第二天却不知道袖子里银子怎么多出来了,哈哈!”
嵇康一笑,说:“想必你的医术不错,药到病除,人家自然要感谢你。只是你身为郎中,就不能把自己的梦游症给治一治?”
赵俊杰说:“我这病听说是祖传的,我父亲、爷爷都有,吃药也吃不好,也无大碍,索性就由他去了。我银子其实赚得不少,但大多让我买酒喝了,银子越多,我越爱喝好酒,所以家里也没什么余钱。”
嵇康说:“我看你不光是爱喝酒,只怕对朋友也是仗义疏财,不然你的医术闻名几十里,不至于喝酒把家财就喝掉了。”
赵俊杰叹道:“是啊,医者父母心,朋友见我生意好,老来借钱,我又不好意思有难不帮。有的人借了就不知道还,我又不好意思上门去要;有的病人家境贫寒,我非但不收钱,还倒贴药钱,所以手上一直不富裕。”
忽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一身村民打扮,二十来岁,兴冲冲地说:“俊杰哥,我打探清楚了,就在我们村的后山,真的有白狐出现,而且是两只!这下发达了,能抓到一只我们就发财了,再也不用过这穷日子!”
嵇康听得一脸的茫然,赵俊杰解释说:“这是我表弟,赵小庆,是捉狐狸的高手。他专门捕猎狐狸,因为狐狸皮最值钱;赵小庆捕猎狐狸只用铁夹子,因为铁夹子能把狐狸腿给夹断,却伤不着皮子,只有品相好的狐狸皮,才能卖出好价钱。
赵小庆听其他猎户无意中说起过,咱们山的后山出现过白狐,一闪就没了;他就天天埋伏在草丛里观察,还真让他看到了两只白狐,一大一小!”
赵小庆听赵俊杰夸他,一脸的得意,但是忽然神色暗淡下来,说:“奇怪呀!我昨天发现了两只白狐,立刻就在几处它们可能出没的地方下了铁夹子;可是刚才我去看了,有一只铁夹子被触发了,却没见到夹住东西,难道白狐会法术不成?”
赵俊杰猛然一惊,说:“铁夹子?!昨夜我好像被人请去看病,正是铁夹子夹伤了病人!”
赵小庆说:“什么?难道是你放跑的?快给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赵俊杰回忆道:“昨天晚上,我给一个熟人看病,看完病开了药,熟人便请我喝两盅。我最爱这口,结果又喝多了,踉踉跄跄回到家中躺在炕上倒头便睡。
睡梦中,有一位素衣姑娘把我喊醒,那姑娘明眸皓齿,粉面如花,一头乌发高高耸立,抽泣着说:‘我妈妈的脚受伤了,请先生去治一治。’
看着那姑娘梨花带雨般的哭诉,我二话没说,抄起药箱子就随少女走出了村。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在一处石壁后面看见了一处华丽的房屋。我进屋一看,一位白发白衣的女人坐在白玉床上,右脚有一个大铁夹子紧紧地夹在上面。
我再仔细一看,这很像是你赵小庆平常用的那种铁夹子,却不知道怎么夹在了老女人的脚上?
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铁夹子取下来。然后从药箱里取出几样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告诉那姑娘,每天熬好洗三遍,不出半月必好。
老女人和姑娘千恩万谢过我,却没给我钱,把我送了回来。
第二天醒来,我才知道又是梦游被人请去治病了,可我取下来的铁夹子却被我放在药箱里带回来了,不信我拿给你看!”
赵小庆自然满腹狐疑,径自走到赵俊杰的药箱前,果真看到了自己放的铁夹子!
赵小庆气道:“赵俊杰!我好不容易用铁夹夹到一只白狐,那白狐的皮可是价值不菲,你竟然把它治好了,放了,白狐送了什么宝贝酬谢你?”
赵俊杰茫然说:“没有啊,我是梦游被请去治疗的,没得什么谢礼啊。”
赵小庆愤怒地把赵俊杰的药箱砸在地上,说:“骗鬼吧你!老猎人们都说,狐狸修炼到百年以上,皮毛才会转白,而且都有法术!你救了白狐一命,她会不酬谢你?”
赵俊杰百口莫辩,说:“我家就这么大,要不你自己找找?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拿走就是!”
赵小庆真的去找了,三间屋子翻箱倒柜搜了一遍,幸亏赵俊杰的妻子不在家,走亲戚去了,没人阻拦赵小庆,要不然又要大吵一场。
赵小庆什么也没找到,悻悻地把赵俊杰家的大门一摔,走了。
赵俊杰歉然地对嵇康笑笑,说:“让大人见笑了,我表弟赵小庆就是这么个势利的人,我平时没少帮他!”
说完赵俊杰去收拾家里的东西,怕妻子回来吵闹。
嵇康不好参与别人的家事,站起来要告辞;忽然门外狂风大作,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赵俊杰连忙冲出去把嵇康的马拉进屋来,笑道:“嵇大人,人不留客天留客,这么大的雨你也走不了,我媳妇走亲戚去了,看来也回不了家,您就在我家住上一宿,明日再走?”
嵇康不想多耽搁,说:“我先避一避雨,等雨小些再走吧。”
赵俊杰忽然说:“久闻大人诗酒风流,我家里别的没有,还有一大坛南方人送的花雕酒,雨夜寂寞,大人可有兴趣陪我饮上几杯?”
一提到酒,嵇康来了兴趣,坐回到椅子上,说:“如此叨扰了。”
赵俊杰兴致勃勃地拿来一坛密封的酒,端来几碗剩菜,取了两副杯筷,歉意地说:“媳妇不在家,我又不大会烧菜,大人莫嫌弃,将就吃一点。”
嵇康志在喝酒,取过酒坛开封,笑道:“爱喝酒的人不在乎吃菜,有点花生下酒就够了!”
一句话提醒了赵俊杰,连忙站起来说:“花生有,现成的,我去拿。”
等赵俊杰去来了一大碗花生,嵇康已经把两个酒碗斟满酒,看看酒色说:“真是好酒!”
赵俊杰有意问:“敢问大人,这酒好在哪里?”
嵇康说:“花雕酒是属于发酵酒中的黄酒,是选用上好糯米、优质麦麯,辅以江南明净澄澈的湖水,用古法酿制,再贮以时日,产生出独特的风味的黄酒。根据贮存时间不同,花雕酒有三年陈、五年陈、八年陈、十年陈,甚至几十年陈等,以陈为贵。总的来说,花雕酒酒性柔和,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看你这酒的酒色,起码在八年以上了!”
赵俊杰笑道:“大人真是酒道高手,我无意中治好了一个江南来的客人,当时他穷,我也没收他钱;谁知过了几年,这个人特地远道来找我,说做生意发家了,送了十几坛八年陈的花雕给我喝,我忍不住已经喝掉好几坛了,这是最后一坛!”
嵇康笑笑,和赵俊杰慢慢品酒,越喝越高兴,一直喝到半夜,两人酒都多了。
赵俊杰虽然贪酒,但是胸中颇有丘壑,谈到诗词文章很有见地,正与嵇康投缘。
二人越喝越高兴,忽然嵇康怀中的墨玉佩发出亮光,嵇康一惊,刚要说话,外面进来一个芳华少女,胆怯地站在门口,喊:“赵大夫,赵大夫。”
嵇康本来想拔剑,一听是找赵俊杰的,就没动手,看着赵俊杰。
赵俊杰也是一惊,指着那少女问:“你?你不是那夜请我去治你母亲腿的?你是白狐精?”
少女忽然跪倒在地,说:“二位,我确实非人身,是只白狐。但是我和我母亲以修炼为目的,从不吃人畜,更不害人!如今我母亲中了毒,医者父母心,请赵大夫随我走一趟。”
赵俊杰惊恐地看看嵇康,问:“大人,我是不是在梦里?又梦游给人治病了?”
嵇康沉吟道:“这位姑娘确实是白狐精,但照她所说,并未害过人,还是个修道之身,你放心地去,我陪你同走一遭,必定保你周全!”
赵俊杰胆战心惊地收拾药箱,一边问:“姑娘,你家到底住在哪里?你娘怎么中的毒?”
少女说:“就住后山,我娘晚上出去觅食,误食了毒饵,又呕又吐,性命垂危,请大夫速行!”
赵俊杰飞快地背起药箱,走到门口,为难地说:“这么大的雨,我们怎么走?”
少女说:“二位只管前行,我包你们不会淋雨!”
嵇康心中也好奇,一手按着剑,一手拉着赵俊杰,由赵俊杰带路,往后山而去。
说也奇怪,那么大的雨,也不知跟在后面的姑娘用了什么法术,嵇康和赵俊杰头上一滴雨也没有!
赵俊杰一路走到后山,转头问那少女:“姑娘,你家到底在哪里?”
姑娘手一挥,前方不远处一座山壁忽然分成两半,中间出现一座大门,大门随即自动开了,姑娘焦急地飘了进去。
赵俊杰和嵇康连忙赶上,只见里面灯火通明,雕梁画栋,地方竟然不小;陈设也富丽堂皇,烧着檀香,摆着古董,中间一张白玉床,卧着一位白衣白发的老妇人,却一动不动。
少女大惊,扑上去试了试鼻息,忽然放声大哭!
赵俊杰急忙上前把脉,过了一会,叹息道:“中毒太深,已然仙逝了。”
少女杏眼圆睁,两眼通红,恨得咬牙切齿,说:“我母女谨守天条,苦苦修炼多年,从不杀生;这该死的赵小庆,先是用铁夹子,后是用毒饵,非要害死我的母亲,剥她的皮去卖个好价钱!我绝不放过他!二位请回吧,有劳了。”
说完少女一闪就不见了,嵇康知道白狐动了真怒,但错不在她,自己不好强行干涉,就对赵俊杰说:“我们速速原路返回,此地不可久留。”
赵俊杰和嵇康一路回头,这次没有白狐作法,大雨却毫不留情地把二人淋成落汤鸡。
其实嵇康也会法术,但那是关键时候用的,轻易不能使出来避雨,以免惊世骇俗。
冒雨回到家中,赵俊杰连忙找出两件干衣服,请嵇康换上。
二人刚刚换好衣服,忽然听见门外“扑通”一声,似乎有重物从空中坠落。
赵俊杰连忙点起一支火把,一手打着伞,冒雨出去看;只见地上倒着赵小庆,满面惊恐,身上没有血迹,却早已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