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咸向嵇康要滋补身体的丹药,被嵇康正色拒绝,甚是无趣。
王广转圜道:“阮咸贤弟,嵇康也是好意。孔子也说过,少年血气未定,戒色;中年血气方刚,戒斗;老年血气已衰,戒得。凡事适度方怡情,女色一道,尤其要谨慎。历代道家成仙得道者,大多禁欲,极少男女双修成功的。”
阮咸嘴上说:“没什么,我跟嵇康兄闹着玩的,我妻子又不在身边,要那丹药也无用。”
于是不提此事,彼此又敬了几杯酒,阮咸心中仍有不快,站起来出去走走,推说小解。
嵇康心里有些歉然,刚才话说的不错,但是说重了;心里怕阮咸脸上挂不住,也走出去,想再和阮咸解释几句。
谁知出了门一看,阮咸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嵇康只好信步走走,看看周围的情况。
这时天已黑了,钱先良府中家奴和丫鬟们都去吃晚饭了,吃得早的已经回屋准备休息了,前院甚少有人走动。
嵇康信步走到厢房,钱先良家中极大,厢房有十几间,住满了跟随王广来放粮赈灾的士兵。
嵇康信步走了几间,士兵们看见嵇康连忙施礼参见,嵇康一一挥手致意,问他们吃过了没有。
一个士兵说:“吃是吃过了,平时钱先良亲自来看我们的伙食,有鱼有肉有酒;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钱先良没有来,却是管家带着人送饭来,只有肉没有鱼,酒也没了。”
嵇康笑道:“钱先良家里出大事了,你们晚上不可出去,以免造成妨碍,等这事成了,你问钱先良要山珍海味吃他也肯!”
嵇康让士兵互相传话,晚上呆在房间里早早休息,不可出去。
嵇康走了,士兵们有的参与了帮助移树,知道一些大概,议论纷纷。
离开士兵们的房间,嵇康来到大门内的老榆树树冠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纵身上树,找了一处粗大的枝桠盘膝打坐,慢慢入定。
嵇康心知,钱先良的儿子钱麒麟能不能来投胎,取决于两个方面。
一方面,钱麒麟自身愿不愿意来投胎,是否有缘;这个条件已经具备了,钱麒麟和钱先良彼此都十分依恋。
另一方面,钱先良要和妻子身体健康,同房时,钱麒麟才有条件入胎,缺一不可。
自己给了钱先良丹药吃,就是促进他身体强壮,好与妻子行房,为钱麒麟入胎创造条件。
嵇康闭上眼睛,以眼观鼻,以鼻观心,慢慢入定。
入定后,身体的感觉已经忘却,只觉得一片明朗的星空,明月与繁星交相辉映,湛蓝的天空片云都无!
嵇康正享受这种空灵,忽然眼前有道黑影一晃,直达钱先良府门外,悬浮在空中。
黑影看着钱家院子中的大榆树,又低头看看榆树上的黑猫,脸上似有犹豫之色。
嵇康一看时机成熟,看那黑影的模样,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应该就是钱麒麟!
嵇康口中念咒,右手中指食指合并,剑指钱麒麟,喝道:“还不入胎,更待何时?疾!”
就见那道黑影打了个寒颤,身不由己地直往钱家后宅扑去,一转眼的功夫不见了!
嵇康心中一喜,知道大功告成,随即出定,跳下树来,喜滋滋地会大厅喝酒。
这时阮咸已经回到大厅,陪王广在干杯,一看嵇康,笑问:“作法完了?”
嵇康点点头,喜道:“总算没有白忙一场,钱先良那里可以交代了。”
阮咸问:“是男是女?”
嵇康说:“投胎做男做女,是看入胎者与父母双方的缘份。一般来说,若投胎者与父亲的缘份比母亲深,她会觉得正在行房的一对夫妇中,女的是她自己,心里一激动就入胎了,生出来是女的。反之亦然,若投胎者与母亲的缘份比父亲深,那么他看到的同房的夫妇,就把自己当成是那男的,心里一激动,也就入胎了,生出来是男孩。当然投胎者只凭缘份感觉到夫妇在行房,看不到脸,不然就乱了人伦了!”
阮咸问:“真的假的?我也看过道书,没有哪一本上有这样的记载。”
嵇康笑答:“这却不是道书上记载的,是我无意中看过一本佛经,叫《佛说入胎经》,写得十分详细;人死亡的过程,乃至婴儿怎么生长、内脏四肢生长的顺序,都十分详尽。”
王广问:“佛经这么记载,可有验证?”
嵇康答:“我私下问过几个接生婆,她们都说,小子生下来都是脸朝内的,丫头生下来都是脸朝外的,正符合经书的记载,很神奇!还有,我见过几次掉进河里淹死的人,只要是男的淹死的,都是脸朝下泡在水里;只要是女的淹死的,都是脸朝上躺着,跟佛经记载的一模一样!”
阮咸问:“那么有的修道之人,不好色,不贪图男女之事,死后怎么去投胎?”
嵇康说:“《佛说入胎经》也有记载,人总有贪欲的。比如修道的喜欢干净的山洞,死后可能遇到一处合适的山洞,进去一打坐,就入胎了!有的文人酷爱读书,于男女之事十分淡薄,那么死后可能看见一本好书,拿起来一读,就入胎了!”
王广听完也兴致勃勃,说:“这个倒是新鲜,道教典藏上没有记载过,或者一带而过,你具体说说?”
嵇康说:“我也是匆匆一览,没有记得全。佛教讲六道轮回,根据前生的善恶决定去哪一道投胎;比如善事做得多,死后升天道的,灵魂会看见白光或者金光;死后仍然投人胎的,会看见黄光;死后投畜生的,看见绿光,等等等等。
各人死后所见的情景也不一样,根据人的心性各自遭遇不同。有的脾气大的,死后会感到被人追杀;有的遇到电闪雷鸣,堕入悬崖;有的生性温和的,会觉得处在风和日丽的草地上。总之,佛教讲因果,如是因,如是果。”
阮咸和王广都感兴趣,说:“有机会倒想找来看一看!还有什么案例吗?”
嵇康说:“我看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位修佛的和尚,道行很深。有一天他在禅房中打坐入定,恍恍惚惚中,灵魂出窍走出了禅房,来到后山山坳里一座村庄。和尚从来没见过这个地方,风景十分幽美。
忽然一个老年妇人走出来,说:“大和尚难得来此,请入寒舍奉茶。”
和尚正好走得口渴,就道谢了,进去坐下等茶喝。
谁知等了半天也没个人来送茶,和尚忍不住走出去观看。
穿过堂屋的门,是个院子,老远地就听见有人说话:“快生了,快生了!”
只听见人说话的声音,却看不见人影;和尚感到奇怪,走过去看见一座很华丽的绣楼,请他进来喝茶的老妇人正站在楼梯口。
老妇人见和尚过来,满面堆笑,说:“大和尚来啦?怠慢你了,我闺女刚好生孩子,生了一个之后肚子里还有,我们都十分奇怪!劳烦大和尚上楼看看,帮新生的孩子起个名字。”
和尚也没多想,登梯上楼,走到绣房门口想掀起绣帘进去看看。
但是和尚猛然一惊,自己一个出家人,怎能进产房?不管那女的孩子生没生完,血腥之地,万万不能进去。
和尚扭头就回,老妇人上前死死拖住,和尚奋力挣脱,一路狂奔,回到禅房,突然醒来,出定了。
和尚拭拭头上的汗水,心里觉得纳闷,后山也常去,怎么没见过那座村落?
和尚满怀疑惑,再次走出禅房,一路凭记忆寻到后山。
找了许久,和尚终于穿过一处树林,找到那处风景幽美的地方。
谁知上前四处寻觅,根本就没有房屋,也不见有人。
和尚大惊,高声喊有人吗?喊了半天,从远处树林里出来一个老村妇,问喊啥。
和尚把来意一说,老村妇诧异地说:“此地一向荒凉,哪来什么绣楼?倒是前面荒草丛中有个简易的猪圈,外人找不到那猪圈。今天上午,我养在猪圈里的母猪下了三条小猪仔,只可惜活了两条,第三条生下来不久就死了,只好炖了吃了。
和尚一听,满头大汗,原来自己在定中出游,遇到了陷阱!当时若是进了那产房看热闹,自己就投胎做猪了!幸亏自己临时惊醒,没有进产房,逃过一劫!”
嵇康一口气讲完,王广和阮咸喟叹不已,做人不能欺心,一念之差就祸福迥异!
忽然一个士兵来禀报,有邻镇刘家镇的乡绅刘大户前来求见。
王广一怔,刘大户这么晚找来,必定有要事,立刻下令有请。
刘大户一进来就跪拜三位大人,王广连忙让他免礼,看座。
刘大户哭丧着脸,说:“王大人,我家前天办喜事,为我儿子刘玉堂成亲。谁知刚办完喜事,发现家里丢了不少金银酒器,我知道必是办喜事的时候忙忙碌碌,熟人拿走了,也不好意思报官,就派出心腹家丁躲在镇上唯一的当铺里察看。
过了两天,果然有人来典当金银酒器,我那家丁一看,正是我家里丢失的东西!
我那家丁出来一看,典当东西的人并不认识,是个外地人;家丁连忙抓住他,多亏了当铺里的伙计帮忙,把小偷绑到我家里。
我责问小偷,为什么偷我家东西,谁知小偷死不承认,反咬一口,说我新儿媳和他偷情,东西是我儿媳暗地里送他的!
这么一来,我儿子和我都脸上无光,新儿媳更是不吃饭整天哭,要上吊,我家里都闹翻了天了!
亲友们劝我把小偷打死,但我不敢动私刑;就算打死了他,我媳妇的清白也就无法洗刷,所以特地赶来请大老爷做主。”
王广一听,问刘大户:“你那镇子离这里有多远?”
刘大户说:“回大人,骑马大约十里路。”
王广推开酒杯,霍然站起,说:“阮咸大人,烦劳你留下,明日天亮后带士兵和赈灾的粮食赶去刘大户家与我会合,我和嵇康先行一步。”
刘大户大喜,出来骑马带路;王广和嵇康二人,也没带士兵,两骑马直奔刘家镇。
好在月色皎洁,刘大户骑在前面打着火把带路,山路倒也不难骑。
虽然不难骑,但山路曲折,有些地方很险隘,十里山路也骑了半个时辰。
刘大户风风火火地领着二位大人到家里,晚上围观的邻居和闲人都已散去,刘大户请王广和嵇康到客厅落座。
王广喝了两口家丁奉上的茶,问:“刘大户,盗贼何在?”
刘大户说:“被我关在柴房里,四个家丁看住他,跑不了!大人的意思,是立刻提审?”
王广点点头,说:“最好找间静室,到那里审问,省得在大厅上问案,偷听的家丁多,万一泄漏出去新媳妇的隐私,大为不利。”
刘大户大喜,立刻命家丁去打开一间平时不住人的静室,打扫一下,供审案用。
随后刘大户派家丁去把盗贼押来,嵇康说:“慢!一定要把盗贼双眼蒙上,押到静室,这一点很重要!”
家丁领命去了,刘大户陪着坐了一会,家丁前来禀报,静室打扫干净了。
于是刘大户带路,嵇康和王广跟着来到静室。
刘大户这间静室找得真好,是在大院的角落里,一座假山的后面,原先是堆放家具的;只有一扇门,没有窗户,门一关就不怕人偷听。
三人刚刚坐下,进来两个家丁,往临时摆放的桌子上送上茶水,端来水果。
刘大户殷勤地站起来,要削苹果给二人吃,嵇康挥手止住,说审案要紧。
不一会儿,盗贼被五花大绑、黑巾蒙面押来;刘大户挥挥手,让押送的家丁退出去,把门关上。
盗贼傲立不跪,王广朝嵇康使个眼色,嵇康会意,上去摘下盗贼头上蒙眼的黑巾,仔细打量这盗贼。
只见这人相貌堂堂,身体不胖也不瘦,中等身材,仪表不俗,却不像是个做贼的人。
王广清咳一声,问:“你姓甚名谁,为何被刘大户擒住?”
那盗贼却不买账,反问:“你是何人?为何私设公堂,审问良民?你可知道你们是在犯法?”
王广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官印,走到盗贼面前说:“你看仔细了,我是洛阳县正堂,这周围的乡镇都归我管辖,可有权力审你?”
那盗贼到也乖巧,仔细看了官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请大人做主,刘大户仗势欺人,把我一个良民私自扣押,还要打我,诬良为盗!”
王广问:“你说你是良民,为何偷人家金银酒器卖?你不偷东西销赃,怎么会被抓?”
盗贼跪着说:“冤枉啊大人!刘大户的新媳妇刘王氏,早已和我相恋,是她的父母贪图富贵,强行把她嫁给刘大户的儿子刘玉堂!我心里放不下刘王氏,趁着她新婚来刘家祝贺她,她趁人不备塞给我一些金银酒器,说对不起我,让我拿去卖了,再用卖的钱重新娶一房媳妇。我是把刘王氏赠送的东西,当然光明正大地那去典当,这也犯法?刘大户的家人就把我抓来了!请大人明镜高悬,为我做主!”
王广问:“你先报上姓名、籍贯,和刘家新媳妇的关系,有没有人见证?”
盗贼说:“刘王氏姓王,我也姓王,我和她都是王家岭的!我叫王长贵,以打猎砍柴为生,但人穷志不穷,我从没偷过人家东西,大人不信可去我家乡查访。”
王广转头问刘大户:“你儿媳是不是王家岭的?离此有多远?”
刘大户说:“确实是王家岭的。王家岭虽然离这里只有几十里,但是要爬一座高山,王家岭在一座绝壁上,只有一道藤梯可以上去,非常难走;若是派人去调查的话,来回一趟要十几天!”
嵇康突然问:“你媳妇家住得那么偏僻,媳妇和你儿子刘玉堂怎么认识的?”
刘大户说:“我儿刘玉堂爱好打猎,不知怎么就追赶猎物上了王家岭,不慎摔伤;多亏我媳妇刘王氏救他回家去养伤,二人一见钟情,我儿非要娶她,我也没有办法。”
嵇康问:“王长贵,你说和刘王氏曾经是恋人,金银酒器是她送你的,有何凭证?”
王长贵说:“大人,非要问的话,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就顾不得了!刘王氏嫁人之前曾经和我有过肌肤之亲,她的左乳上有一颗红痣!”
这话一说,刘大户气急败坏,冲上去就踢了王长贵一脚。
王长贵跪着挨打,却不还手,脸上有得意之色。
嵇康连忙拦住刘大户,让他坐回椅子上。
王长贵继续说道:“大人们若是不信,可以派女眷去查验刘王氏!对了,刘王氏的肚脐下面还有一颗痣,却是黑痣,大人一并查一下!”
王广听了沉吟一会,一手拉着嵇康,一手拉着刘大户,出了静室,顺手带上门,把王长贵关在里面。
王广说:“现在看来,这王长贵对刘王氏非常熟悉,我们是进退两难!要是查你媳妇刘王氏的身体,万一真的有一颗红痣一颗黑痣,你媳妇的名节就毁了,你儿子肯定要休妻,刘王氏很可能自杀,这就是一条人命!若不查刘王氏,那么你就不能追究失窃的金银酒器,还要送给王长贵一笔银子,以堵他的嘴,出去不能乱说,你可咽得下这口气?”
刘大户气得暴跳如雷,连连跺脚,说:“怎么会这样!小偷偷了东西还有理了,我还要送银子给他,气死我了!”
嵇康说:“刘大户,你有没有让你儿子问问你媳妇,王长贵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大户怒吼道:“我早就让儿子盘问过了,我媳妇刘王氏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偷,而且我儿子告诉我,新婚之夜,媳妇见红了,怎么可能不清白?”
王广沉吟片刻,说:“这就奇怪了,那小偷王长贵口口声声说知道你媳妇的痣长在哪里,还不怕我派人查,他是怎么知道的?”
刘大户气得直跺脚,却说不出话来!
嵇康沉思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问刘大户:“你家儿子成亲几天了?金银酒器什么时候发现丢的?”
刘大户说:“我儿刘玉堂成亲足足三天了,其实几天前就有亲戚陆续来讨喜酒喝,还守富贵,彻夜不眠,蜡烛都烧掉许多。”
嵇康笑了,说:“我已知道大概情况了,你附耳过来,我教你个法子,还你媳妇清白!”
刘大户大喜,赶忙把耳朵凑上去,嵇康对他耳语一番,刘大户喜滋滋地走了。
嵇康对王广说:“兄长,我们还回静室,坐等好戏看吧。”
二人施施然推开静室门,进去坐下喝茶,看都不看王长贵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