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亭主暗恋上了嵇康,嵇康却浑然不知。
这一日,恰巧阮籍来寻嵇康,给嵇康看他的《咏怀八十二首》: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交甫怀佩环,婉娈有芬芳。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倾城迷下蔡,容好结中肠。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托,富贵焉常保。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
曹莹和嵇康一起看完,曹莹笑道:“阮籍大才子,你这诗文不仅没有汉魏雄风,也没有建安风骨,只剩下靡靡之音,甚至有点春闺怨情。词句看来都是天马行空,荒诞不羁的风格,所有内容看起来都与现实无关,是不是对现实不满,又怕惹祸上身,故作疯癫啊?”
阮籍佩服地说:“想不到长乐亭主对诗词也颇有造诣,我这颗孤独的心终于有人明白!”
谁知曹莹白了阮籍一眼,说:“我才不要明白你的心,我只要弄懂嵇康。”
阮籍一听哈哈大笑,看着嵇康,看得嵇康反而不好意思了。
忽然王广县令派人来请嵇康,说有人报案,请嵇康去县衙一趟。
嵇康请阮籍同去看看,阮籍笑称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曹莹乐呵呵地随着嵇康,来到洛阳县衙,见报案的是一位老人。
老人姓黄,黄老汉三十岁才得到一个儿子,长得英气无比,貌胜潘安,黄老汉给儿子取名黄坤晚。
黄坤晚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外出去山中郊游,不料山上石头突然崩落;黄坤晚为了救一只被山石压住的白狐,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搬开石块;不料山上又掉落石块,砸破了黄坤晚的容貌,血流满面,伤愈后疤痕累累,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黄坤晚却不知,被他救下的白狐不是一只普通狐狸,是修炼成精的狐仙;当时它正在飞升的紧要关头,没想到山石突然滑落,飞升不成还险些丢了性命,幸亏黄坤晚救了它。
黄坤晚是家中独子,家境富裕,可是自从容貌被毁,没有一个女子肯嫁给他。眼看黄坤晚已经快三十岁了,黄老汉还没有抱上孙子,他急得夜夜难眠。
一日,黄老汉外出,路过城门的时候看到城门上贴着寻人的告示;黄老汉受到启发,回家后亲自写了一张告示贴在大门口,内容是请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女子自愿与儿子圆房,将来生下孩子就给她一百两银子,到时候想走想留全凭自己的意愿。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城中有一个叫巧云的女子,时年二十岁;巧云父亲早亡,她和母亲一起帮人洗补衣服为生;母亲最近生了疾病,无奈家中没钱医治,巧云正急得不知所措,看到黄家贴出的告示,巧云豁出去想试一试。
就这样,巧云瞒着病母来到黄家。
黄老汉一看巧云年轻貌美,非常适合生育,就请她当晚和儿子黄坤晚圆房。巧云同意了,条件是要让母亲一起住在府中,给母亲请大夫看病。
黄老汉很诚心地给巧云母女安排了住处,请了大夫治病,还派了两个丫鬟伺候。当晚,巧云就和黄坤晚同房了。
巧云早就听说黄坤晚长得丑,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丑得不像人,巧云几乎一夜都闭着眼睛,天亮后就赶紧穿衣离开了。
第二日晚上,黄坤晚又要与巧云同房,巧云实在不愿意看他的面目;于是巧云说自己只是来生孩子的,昨夜已经圆房,要等一个月后无孕再同房。
黄老汉知道自己儿子长得丑,巧云不愿意和他同房也是情有可原,于是答应了巧云;毕竟人家只答应生孩子,没答应做长久夫妻。
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巧云居然怀孕了,黄家人都非常开心,把巧云和其母奉为上宾。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巧云顺利生下一个男孩,黄老汉对她感恩戴德,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自己决定去留。
虽然与黄坤晚居住在同一个房间近一年,可是巧云还是不能接受这么丑的男人为夫君,于是她决定带着母亲离开。
就在巧云收拾衣服的时候,黄坤晚突然很不舍,虽然只同房了一晚,可是他早已经把巧云当做妻子,更何况现在她们有了孩子,黄坤晚不愿意一家三口就这么分离。于是,趁着巧云一个人在屋中收拾行李的时候,黄坤晚想过来挽留一下她。
巧云年轻,不懂得夫妻之间真心最重要,她想找个容貌正常的男人,黄坤晚这么丑她连看都不想多看。俩人话不投机,巧云拿着包袱就要走,黄坤晚就拉着她的衣服继续挽留,最后,巧云用力一甩,脚下不稳跌倒了,头恰好碰在墙上当时就断了气。
巧云和黄坤晚争执致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府中,巧云的母亲立刻去官府报了案,说黄坤晚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巧云。
县令王广也觉为难,就派人请来了嵇康商议。
嵇康一一询问了证人,巧云是自己不小心磕死的,黄坤晚不是故意杀人。
虽然不是故意杀人,黄坤晚还是有责任,按律应杖刑一百。
王广县令听了嵇康的建议,当场下令责打一百杖!
黄老汉连忙跪倒求情,说黄坤晚自从十几年前毁容,身体非常差,杖刑一百对他来说就是要命的刑罚,暗示可以花钱买儿子免刑。无奈王广县令清正廉洁,拒不受贿,黄老汉忍不住老泪纵横。
曹莹眼看着黄坤晚要挨打,忍不住拉拉嵇康,要他向王县令求情少打一点。
嵇康正要开口,忽然眼中看见黄坤晚身边倏然出现一只白狐,趴在黄坤晚身上。
嵇康问曹莹:“你看到了什么吗?”
曹莹连连摇头,嵇康心里明白,只有自己有法力能看到,其他人却看不见这白狐。
嵇康心中感动,这白狐想必就是被黄坤晚救下、自己却毁了容的那只!
白狐趴在黄坤晚身上,除了嵇康别人都看不到,衙役们用力地杖打黄坤晚,黄坤晚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忽然耳边有个声音低低地说:“快大声喊疼!我是你救的白狐报恩来了!”
黄坤晚一愣,随即会过意来,哭爹喊娘。
王广县令心中不忍,问问衙役,已经打了八十杖,于是下令免打了。
嵇康也不说破,看黄坤晚随父亲黄老汉走了,才悄悄地告诉了曹莹。
曹莹一听,缠着嵇康要学法力,嵇康拗不过她,只得先教一些入门的吐纳功夫。
谁知过了几天,嵇康和曹莹去王广县衙里玩,忽然看见黄坤晚又被衙役抓来了!
嵇康细听苦主告状,原来黄坤晚带着儿子去集市游玩,因为他容貌太丑,儿子容貌太可爱,好多人嘲笑他,说这么漂亮的儿子肯定不是他亲生的。
黄坤晚本不愿与他们计较,可是围观的人群越说越起劲,双方推搡,竟然演变成群殴!黄坤晚为了保护儿子失手打瞎了一个男人的眼睛,对方将他告上公堂。
这次,王广判黄坤晚杖刑五十,赔偿白银五十两。
嵇康看到,行刑之前,那白狐再次出现,伏在黄坤晚的身上替他受了刑,外人却看不到。
谁知黄坤晚刚刚被释放三天,又出事了!
黄坤晚的父亲黄老汉年事已高,儿子被放出来后悄悄告诉他自己没挨打,是白狐替打的;黄老汉十分高兴,晚上多喝了几杯酒,谁知夜里着了凉,生病了两天,吃药无效,第三天竟然溘然长逝!
黄坤晚痛哭一场,为父亲操办丧事;谁知之前被黄坤晚打瞎眼的那人怀恨在心,夜里偷偷地摸到灵堂,将白蜡烛扔向棺材,黄老汉的棺木顿时被火烧着。
黄坤晚守灵未睡,见状立即招呼人去救火,自己却抓到了放火之人一顿暴打。
那纵火的瞎子听见黄家亲朋好友多,也不敢还手,黄坤晚在气头上,下手重了些,没想到竟然把那瞎子失手打死了!
这下出了人命,谁也不敢隐瞒,连忙报到官府,嵇康和曹莹再次看王广县令断案。
王广说:“黄坤晚因故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虽然事出有因,可是按律当斩!上次你推倒媳妇巧云,算是误伤,这次再犯人命,本县判你三日后处斩!”
黄坤晚哀哀痛哭,也无话可说。
退堂后,曹莹惋惜地对王广县令说:“这黄坤晚其实也可怜,连遭变故,父亲又死了,王大人是不是判了重了些?”
王广摇摇头说:“黄坤晚背负了两条人命,第二个死者又被他打瞎过,屡屡犯事,不斩不行。”
嵇康却微笑道:“我看这个黄坤晚死不了。”
王广惊问何故?
嵇康笑着把白狐两次保护黄坤晚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广为难地说:“有白狐保护,黄坤晚应该死不了。但是人命关天,不杀黄坤晚对死者无法交代,这可如何是好?”
嵇康沉吟道:“不如今夜我潜伏在死囚牢的隔壁,听那白狐对黄坤晚说些什么,再作打算。”
王广点头同意,
曹莹在一旁兴奋地说:“我也陪你潜伏在牢里,我还没看过狐仙呢!”
嵇康哭笑不得,说:“你一个姑娘家,又是金枝玉叶的,怎么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
曹莹使性子说:“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一起去,我现在就盯着你,你不让我去你也去不成!”
嵇康哭笑不得,王广看出了曹莹已对嵇康有意,处处关心他的安危,于是劝说嵇康:“要不我派两个衙役提前去打扫一下,你就带曹莹去吧?”
曹莹一听得意地笑,嵇康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到了天刚擦黑,嵇康和曹莹悄悄地跟着王广派出的衙役,进了死囚牢,躲在黄坤晚隔壁的一间。
曹莹眼看着衙役走了,死囚牢里阴森森地,还有股怪味,除了嵇康也看不到别人,曹莹忽然害怕起来!
黄坤晚被关在隔壁、最里面一见死囚牢里,空荡荡的一排牢房,黄坤晚却看不到一个人,想想三日后就要砍头;父亲又死了,自己被杀就等于是家破人亡,留下幼子无人抚养,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曹莹一听哭声越来越惨,牢房里空荡荡地,回声特别瘆人,吓得直往嵇康怀里钻。
嵇康已到适婚年纪,佳人在怀,也有些心猿意马,连忙推开曹莹,镇定心神。
曹莹正在嗔怪地看着嵇康,忽然隔壁牢房里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恩公莫怕,我来救你了。”
只有嵇康会法术,能看见黄坤晚的牢房外面站了个个子不高、白须白发的男子,估计就是那狐仙。
黄坤晚一听大喜,问:“可是前两次救我的狐仙?”
那狐仙点点头,忽然手一挥,现出身形,黄坤晚和曹莹都看到了。
狐仙说:“恩公,我就是多年前在山中被你所救的白狐,你为了救我,导致毁容,我十分过意不去!我暗地里为你家的兴旺、财源广进做了些事,你两次被杖刑,我都替你挨打。不过这次你犯的是死罪,只好我去替你被杀,以报当年的救命之恩,一命还一命!”
黄坤晚突然说:“狐仙,你会法术,可以冒充我的样子,等到行刑时,突然逃走,或者用化身受刑,真身逃走?”
白狐叹了口气,说:“没有那么容易!杀人偿命,这是天道,我为了报恩放你走,必须以我自己的命去替你偿还命债,谁也不能改变因果,法力再高也没用!我不是不会变化,但是刽子手行刑用的鬼头刀,煞气十分重,我这等功力,无法变化逃走!只能是引颈受戮!”
黄坤晚哭道:“为救我一命,却叫你替死,这如何使得?”
白狐面色惨白,对着黄坤晚的牢房门一指,本来锁着的牢房门自动开了。
白狐对黄坤晚说:“恩公快走!我变成你的模样坐牢等死,你速速回家,收拾金银细软,远走他乡,改名换姓,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白狐对着黄坤晚施法,口中喃喃念咒,比划了几下,说:“快走!我已对你施法,你一直走,不会有人拦你,别人看不见你。牢里的门也被我通通打开了,切记走得越远越好;你儿子自有你母亲照料,不要管他,日后自会重逢,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恩公,以后做事切切勿再冲动犯错,枉费我舍命救你。”
黄坤晚痛哭流涕,匆匆赶回家中,只告诉了母亲真相,其余一个不说,收拾了许多金银,连夜出去逃亡去了。
牢房里嵇康和曹莹感于白狐的义气,有恩必报,也不出面阻拦。
等黄坤晚走后,嵇康拉着曹莹出了那间牢房,准备悄悄地离去。
曹莹偏偏好奇,要看一眼狐仙再走,说刚才没看清楚!
嵇康拗不过他,随着曹莹到了死囚牢前一看,里面坐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黄坤晚!
那狐仙变的黄坤晚对着二人笑道:“嵇康和曹莹!我早已知道你们二人在隔壁偷听,但你们都是善良之人,不会阻止我,所以我不防备你们。你回去转告县令王广,一命偿一命,我黄坤晚打死了人,就该处斩,至于斩了我以后的事,就睁一眼闭一眼,积点阴德 。”
嵇康一听明白了,这狐仙的意思是,他自己变成黄坤晚受刑,但是死了之后法力全无,会露出狐狸的尸首,请县令不必深究,放已经逃走的黄坤晚一马!
嵇康沉吟一会,毅然说:“狐仙,你如此仗义,我十分感动!我也会些法术,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临刑前,我找只死狗带去法场,然后你对它施法,把狗换成黄坤晚替你处斩;你脱身后,死狗被斩,我趁机刮起一阵大风,把死狗尸体刮走,就说犯人的尸首被刮得无影无踪,县令也不好深究。”
狐仙变的黄坤晚喜出望外,连忙跪倒,给嵇康叩了三个头,连连道谢。
三日后,黄坤晚被狱卒提出牢房,验明正身,押往校场处斩,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还有黄坤晚的家人准备收尸,还有被黄坤晚打死的瞎子的家人,来观刑解恨!
嵇康已经提前和王广县令商量过,王广县令也佩服狐仙的义举,只要是“黄坤晚”被斩首,就不追究之后的刮风、犯人尸体被刮得无影无踪的事,成全狐仙一回。
嵇康换了身便装,悄悄地用麻袋装了只死狗,靠近被五花大绑的狐仙,准备趁刽子手不注意作法,让狐仙作法,用死狗替换真身受刑。
无奈围观的市民死盯着被绑的狐仙,刽子手也寸步不离,眼看午时三刻已到,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准备行刑,嵇康急得连忙作法,紧念咒语,刮起一阵狂风。
被绑的狐仙也知道是紧急关头,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麻袋里的死狗念咒,想偷龙换凤。
眼看事情快要成功,嵇康眼尖,看见大风中黑影一闪,竟然是那被黄坤晚打死的瞎子的鬼魂,紧紧抱住了被捆的狐仙,不让它作法!
嵇康大吃一惊,口中咒语一停,大风也散了,刽子手一看时辰已到,手起刀落,砍下狐仙的脑袋!
嵇康大恸,急忙再次念咒,狂风骤起,将狐仙的尸体和首级刮得无影无踪!
县令王广以为狐仙被救下,传令行刑已毕,犯人尸首被狂风刮走,不予追究,回衙门。
嵇康没有救下仗义的狐仙,心中闷闷不乐,早早地回王凌府睡觉了。
半夜里,嵇康迷迷糊糊中,忽然看见狐仙满身金光来找自己。
嵇康忙问其故,狐仙拱手笑道:“多谢嵇康先生相救,我虽未能脱身,被刽子手所斩;但我的义举感动了上苍,因祸得福,我被名列仙兽的班列,这就去天界赴任了!先生宅心仁厚,很快就要走好运,但须防口,不宜过于刚直,言尽于此,再见!”
嵇康猛然惊醒,夜凉如水,原来是一梦!
但是嵇康心里明白,刚才必然是狐仙托梦于自己,并且劝诫了自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