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和县令王广看完沈文俊的状子,又听他口述补充,十分震惊,立刻召集衙役,全部骑马,赶赴那座山林。
王广令沈文俊骑马带路,径直找到那座破庙,将破庙团团包围。
老叟从梦中惊醒,听到外面脚步声嘈杂,人喊马嘶,探头一看,心知不妙!
破庙只有一个出口,也无处躲藏;老叟心一横,拿起一旁的铜钵,将钵中猴血一饮而尽,倒地一滚,化作一只苍背大猴,一声咆哮,就往外冲!
衙役们已经往庙里冲,一看一只大猴子冲了出来,纷纷舞刀弄枪,把大猴子困在中央,刀砍枪刺,很快把大猴子砍倒在地。
猴子倒地呻吟,慢慢变成了老叟,衙役们吃了一惊,随即掏出绳索,把老叟五花大绑。
王广和嵇康就在破庙中审问老叟,如何使用妖术,坑害、拐卖儿童。
老叟拒不承认罪行,一直说只是逮的山中猴子,训练猴子拿去卖钱谋生。所卖的幼猴,乃是自己从山中捕获所得,绝不是什么儿童变的。
王广大怒,下令用刑!
谁知老叟倒也硬朗,打板子、鞭抽、上夹棍,就是不招!
嵇康看看老叟,受刑疼得死去活来,满头冷汗,兀自硬抗。嵇康微笑着走上去,说:“你当你的法术无人破得?道书中有记载,这不过是普通的换形术,人看上去是猴子,其实是障眼法,用咒语一破,就现原形了!”
老叟一听,吃了一惊,心中仍是半信半疑,闭口不言。
嵇康见他不招,口中喃喃念咒,竖起中指和食指一指;老叟打了个寒噤,心中一片迷茫,身不由己地站起来,走进破庙,对着一大两小三只猴子,咬破舌尖,连喷三口鲜血,然后晕倒在地。
嵇康和王广带着衙役们,以及沈文俊一起进了庙里。
眼见着被捆绑的三只猴子中,两只小猴子慢慢起了变化,猴毛连皮蜕去,变成两个小孩!
沈文俊一看,其中一个小孩正是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喜出望外,冲上去一把搂住儿子,泣不成声。
嵇康让衙役喊醒老叟,老叟一看法术被破,低下头来。
嵇康厉声喝问,老叟不得不招供。
原来老叟以前做的就是拐卖孩子的勾当,趁着人家父母不注意,把孩子偷走;然后故意把腿脚打折,变成残废,再让他们冒充自己的子女,扮成乞丐上街乞讨!
后来乞讨的过程中,被拐儿童的亲友路过,认了出来,扭送着老叟报官。
幸亏老叟身上带着银子,路上暗中贿赂衙役,偷偷地逃脱了。
苦主不服,不住地上告,官府出了告示悬赏捉拿老叟,老叟只好逃进深山躲避。
在山中流浪时,巧遇一个道人,长得奇形怪状。
老叟是落难之人,对他十分恭敬,尽力恭维,还送了不少银两。
道人开始十分倨傲,后来神色稍微缓和,教了老叟一种法术!
此术名叫化猴术,采集猴子的血液,念咒饮下后便可化为猴子。同样,对着人念咒,也可把人变成猴子!
老叟便依仗此术,出山作案!
趁人不备偷走孩童,又将孩童变成猴子,躲避官府的盘查。
老叟开始四处流窜作案,拐来孩子化作幼猴贩卖;有人无子的,又将猴子变回孩子卖给他,日进斗金!
即使官府追查,老叟自身可化身猴子逃走,作案无数,从未失手,可谓有恃无恐。
谁知这次拐骗了沈文俊的孩子,恰巧与沈文俊两次撞上;孩子恋父情切,认出了沈文俊,主动接近他,让沈文俊心生疑窦;沈文俊一路追踪,终于发现了老叟的破绽,去衙门报案,才领着衙役包围缉拿老叟归案。
王广一边听,一边让衙役录下供词,准备申报朝廷;一边让沈文俊把孩子领回去,一边派人画像,将剩下的一个孩童头像画成告示,四门张贴。
消息很快传开,不少家里丢失小孩的人家,纷纷找到衙门,追问自己孩子的下落。
老叟把孩童卖了,拿了钱就走,早已不记得谁家的孩子卖到了哪里,答不上来!
王广百般拷打,老叟实在招不出来,前来衙门寻找丢失孩子的人却越来越多!
王广一看不妙,远近城镇的人民都赶来找孩子,招架不过来,急忙找嵇康商量。
嵇康说:“这老叟作案不止一天了,若是拖延下去,只怕来找孩子的会越来越多。不如连夜进宫请旨,特事特办,立刻把老叟处斩,以免后患!”
王广沉吟道:“这老叟又招供不出孩童的下落,不如杀了,尽快结案。”
于是王广连夜写奏本,禀明皇上,第二天午时三刻,将老叟押赴闹市口斩首!
杀了老叟,嵇康的母亲和哥哥也告辞要回去了,嵇康恋恋不舍,护送母亲坐马车出城五十里,告诉母亲曹莹已派了两名丫鬟去家里伺候。
母亲孙氏大喜,一再叮嘱嵇康要宠爱曹莹,凡事让着她,互敬互爱。
嵇康一一答应,告诉母亲,曹莹不知她今天回去,外出未归,否则一定会来送行。
哥哥嵇喜也与嵇康话别,兄弟二人洒泪而别。
嵇康送走了母亲,心里惆怅,不急着回去,骑马散心。
一路松开缰绳,任由坐骑缓缓而行。
一路风光旖旎,不知不觉中天色渐黑,嵇康遥遥看见前面有座道观,不由得催马向前,想游玩一番。
刚到观前,忽然旁边走来一位书生,对嵇康施礼说:“请问先生,在下赶路,错过了宿头,能不能进去借宿一宿?”
嵇康笑道:“公子,我并非此间主人,也是路过此地,何不一起进去借宿?”
二人刚走到道观门前,忽然听见一阵琵琶声。
嵇康会弹《广陵散》,精通乐理,不由得站下来静听。
只听弦音时而激昂,时而幽咽,像在诉说着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书生和嵇康循着声音进去,到了道观的大殿里,看见一位老道,盘腿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正在拨弄丝弦,声音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十分流畅。
老道并没理会书生和嵇康的到来,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弹琴。
书生和嵇康上前行礼,老道却理也不理,埋头弹琴。
书生有些气恼,这老道忒也托大,没有礼貌。
嵇康心思在聆听老道的琵琶曲中的意蕴,却没有介意老道的失礼。
书生找了个蒲团,席地而坐,把包裹放在腿上解开,拿出几个馒头,问嵇康吃不吃?
嵇康听见书生喊他,也感觉肚子饿了,接过两个馒头,道了谢,吃了起来。
老道继续弹琵琶,也不理二人,书生吃得口渴,问老道有没有热水?老道仍是不理,继续弹琴。
书生和嵇康吃完干粮后,天已经全黑了下来,但老道还是没休息的意思,继续弹琵琶。
书生凑上前去问老道晚上吃饭了吗?老道还是不回应。
书生递过去两个馒头,老道却毫不客气的接下来,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老道吃完馒头,终于放下了琵琶,去后殿拎来一壶热水,还拿了三个杯子,倒了三杯水,陪嵇康和书生喝水。
三人喝着水,老道还是不说话,忽然道观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老道脸色大变!
老道匆匆喝完水,对书生和嵇康说:“夜色已深,这道观荒僻,恐有怪事发生,你二人还是出去连夜赶路,否则恐有不测。”
嵇康和书生一愣,书生说:“道长,这周围就是没有客栈,我们才来投宿的,怎么天这么晚了赶我们走?何况外面还下雨了?”
老道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拿起琵琶又弹了起来。
嵇康也想问老道,见他弹琵琶,便不问了,静听琵琶声。
老道先是弹出慷慨激昂的声音,犹如千军万马厮杀,令人精神振奋;继而慢慢变得低沉婉转,幽幽咽咽,如泣如诉。
书生听着听着,心沉了下来,低着头,坐在蒲团上昏昏睡去;嵇康也是一阵昏沉,陡然心中一惊,这老道的琵琶声能够催眠!
嵇康心知,老道这么做,必有用意,故意也低下头,装作沉沉睡去。
大约到了半夜时分,琵琶声突然停止,老道轻声喊了一句:“你来了吗?”
半夜里万籁俱寂,这声虽不大,却让嵇康吃了一惊,转眼四顾,却没看到人影!
大殿里一片静寂,只有神像前的蜡烛摇拽着烛影,十分诡异。
忽然嵇康怀中的墨玉佩绿光大盛,透出衣服,映得嵇康脸上都绿了!
嵇康吃了一惊,墨玉佩示警,来者非鬼即妖!
只听道观外面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一只白影轻轻飘进道观,那道人大喜,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嵇康手已经按住宝剑剑柄,想想又没动,且听道士说些什么。
老道走了几步,说:“小梅,我来偿还宿债来了,你请坐,静静地听。”
嵇康暗中抬头一看,只见老道对面不远处,一袭白纱衣里似乎有个人形,可又黑乎乎地看不清楚。
老道坐下弹琴,接着琵琶声再次响起,这次老道弹得十分投入,琵琶声婉转幽怨,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嵇康坐着不动,暗暗观察老道,只见老道弹得十分动情,弹着弹着,竟然肩膀耸动,哭泣起来!
嵇康再看看,老道越哭越激动,忽然站起来,扑向前面,哭着说:“小梅,当年我对不起你,你带我去吧!”
嵇康大惊,以为老道要寻死,霍地站起来,持剑扑上前去,宝剑一剑刺出,对着那空洞洞的白纱衣一剑!
就听一声女子的惊呼,也没看见人影,白纱衣委顿在地上,老道大惊,扑上来双手握住嵇康的宝剑,不让嵇康再刺!
嵇康喝道:“老道,听你弹琴的分明是个鬼,你为何执迷不悟?”
老道哭倒在地,说:“公子万万息怒,收回宝剑,听我道来!”
嵇康一看,老道握住自己宝剑的手都被剑刃割破,鲜血直流,急忙让老道松手,将宝剑还鞘。
接着嵇康从怀里掏出丝帕,让老道包裹住伤口,听他细说其详。
老道谢过嵇康,说出了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
三十年前,这道观原址是一座豪富张大户的宅子,而老道当年是张大户家里的家奴。
老道叫谢安宁,年轻时长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能说会道,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颇受张大户家里的女眷喜爱,经常唤他进内宅弹琵琶给女眷听。
一来二去,张大户的女儿张艳就看上了谢安宁,二人年纪相仿,郎才女貌,唯一的缺憾就是身份太悬殊!
张艳十分欣赏谢安宁的才华,也不介意他的身份,经常召他进内宅弹琵琶,趁无人时互诉衷肠。
谢安宁见张艳貌美如花,年纪相当,除了性子急躁,其他都好;自然也有意于她,二人卿卿我我,已经私定终身。
谁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有其他家奴暗中禀报了张大户,张大户勃然大怒,自己的女人如花似玉,怎能嫁给一个奴才?
张大户坚决反对,把女儿关在内院,不许出院门一步!
又把谢安宁赶到自己名下的田里,专门放牛,不许再进内宅;谁帮他和小姐捎信,就赶出家门!
这么一来,谢安宁和张艳断了消息,谢安宁气得大病一场,却又无可奈何,渐渐地淡忘了张艳。
谁知张艳脾气异常刚烈,虽然被软禁在家中,却暗暗地派丫鬟去打探谢安宁的消息。
丫鬟只敢探听动静,却不敢为二人传信,怕老爷责罚。
谢安宁病中幸亏了一个叫小梅的粗使丫鬟照料,病好后,二人经常在一起相处,日久生情,暗生情愫。
谢安宁并没有多少钱花,经常弹琵琶给小梅听,小梅也不嫌弃谢安宁穷,其乐融融。
张府里的丫鬟把情况禀报了小姐张艳,张艳妒火中烧,愤恨谢安宁薄情,很快移情别恋,竟然心生毒计!张艳夜里派出彪悍的家奴,把小梅住的屋子门拴死,然后放火烧屋,可怜小梅被活活烧死!
本来那天晚上小梅约谢安宁去她家里弹琵琶给她听,谢安宁临时被人叫住有事,晚去了一步,才侥幸躲过一劫!
谢安宁到达时,小梅的屋子已经熊熊燃烧,邻居们忙着救火,但是已经救不下来,火势太大!
待火熄灭后,谢安宁发了疯似地冲进烧得不成样子的屋子,一看小梅早已烧成黑炭,一命呜呼!
就听救火的邻居私下议论,这屋子的门是被人反锁的,看来是有人故意放火!
但是小梅也是张大户家买来的丫鬟,家人不在此地;家里也是穷苦人家,又没有纵火的证据,张大户给了小梅的家人一点钱,把小梅安葬了了事。
谢安宁知道小梅死得冤枉,不明不白,决意为她报仇!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谢安宁偷偷地去张大户家里纵火,但火势很快被张府家奴发现,给救灭了,只烧了几间下屋。
说也奇怪,小梅下葬后不久,张大户的小姐张艳就病了,整日说有人找她要报仇,神智渐渐失常!
张大户慌了,百般请医调治,总不见好转;又请和尚道士作法镶灾,烧香烧纸许愿,一点用处也没有!
张艳病情日益沉重,整天喊饶命,别杀我;水米不进,没多久就一命呜呼,死时舌头伸出好长,十分恐怖!
张大户心知是闹鬼,再加上被谢安宁夜里纵火烧了几间屋里,留在旧宅内又想念女儿,干脆重新买了房子,搬到洛阳城里去住了!
原来的宅子废弃日久,破败不堪,被当地乡民拆了,盖了一座道观;谢安宁得知后,特地拜了其他道士为师,弄得度牒,来这道观里住持,就是为了离小梅的怨魂近些!
谢安宁日益老去,但是每日必在道观里弹奏小梅喜欢的琵琶;小梅每逢下雨的日子,就会出现,听谢安宁弹琵琶;只是不能开口说话,也看不清脸,只看见外衣白纱衣下面有个黑影;谢安宁却知道这是小梅,一个弹,一个听,成了谢安宁唯一的寄托。
今天又下雨,老道谢安宁弹琴准备会会小梅,谁知书生和嵇康来投宿,又不肯离去,只得先弹安魂之曲,让二人睡着。
谁想嵇康警觉,没有睡去,发现了小梅的鬼魂,一剑刺伤!
嵇康听完,感动不已,竟有这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于是决定帮小梅一把!
嵇康对着地上的白纱衣说:“小梅,你不须说话,我知道你能听见!害死你的小姐张艳,已被你索命而死,恩怨已了,你不能总放不下前缘,与谢安宁纠缠下去,彼此两误!我准备以法力超度你去投胎,再入轮回;谢安宁岁数也不小了,死后也会去投胎转世,你们还能再遇,或许可以结为夫妻,了结前缘,你意下如何?”
白纱衣久久不动,谢安宁突然说:“多谢公子美意,我能和小梅心灵相通,我刚才已经感应到了。小梅的意思是,转世之后太过渺茫,她宁可不去投胎,与我厮守一世!等我死后,我的鬼魂和她在一起厮守,再不分离!”
嵇康嗟叹道:“真是一对痴情怨偶,你们可知,死后不入轮回,就成了孤魂野鬼。只有死的时候怀有极大的怨气之人,才能成为野鬼,不入地府。但野鬼是有罪的,违反了轮回的大道,一旦被鬼差捉到,投入地狱重重处罚,果报极惨!”
谢安宁惨笑道:“多谢公子美意,我和小梅心意相通,只求多厮守些日子,日后的事,不去管他,坦然面对!”
嵇康感动不已,天下竟有这样的痴情者!
于是嵇康看看天色微明了,向谢安宁拱了拱手,出了道观,上马而去;观内,一同借宿的书生还在酣然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