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嵇康一早就起来了,四名衙役不用吩咐,纷纷出去查访。
到了巳时都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都一样,都是史耀前将陪同儿子史继祖在正午时来周家迎亲。
嵇康点点头,命他们各自去准备拿人,自己踱步来到小石桥上,看着下面的周瑞仁家中人来人往忙碌着。
小石桥上还有其他邻居站着看热闹,议论纷纷,大意是说周吴氏也太不像话了,丈夫和儿子凶死不久,孝服还没脱,就急着让媳妇周钟氏改嫁,于礼不合。
忽然有位老者微微一笑,说:“乡邻们,你们知道迎娶周钟氏的新郎是谁?”
有人问,是谁?
老者说:“是本县最有权力的书吏史耀前之子史继祖!”
这一说,众人钳口不言了,都知道史继祖的父亲史耀前惹不起,史耀前等于就是县令的化身。
嵇康走过去,装作不解地问:“列位乡亲,今天史耀前大人带儿子来迎娶,会不会带衙役来开道?”
众人轰然大笑,其中一人说:“这位兄弟是外乡人吧?哪有办喜事带着衙役来的?也不吉祥!再说史耀前在孟津县权威赫赫,谁敢打他的主意?别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嵇康淡笑笑,放心下来,就怕史耀前带着衙役来,两边的衙役一方要抓人,一方要保人,混战起来难免有死伤,官差杀官差那就麻烦大了。
嵇康信步走下小石桥,来到周吴氏家里看热闹。
周家院子里站着不少邻居和亲戚,虽然周钟氏还在孝服之中,不宜大操大办,但是嫁的是史耀前的儿子,谁不想来奉承?
于是院子里热闹非凡,亲朋好友来了不少,有的帮着扫院子,有的帮着放糖果,有的还送了礼品来祝贺。
一个亲戚拿着一大串鞭炮,来问周吴氏放不放?
周吴氏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先不放了,等迎亲的队伍来了,你们拦在路上放,讨个吉利。”
亲戚们大喜,这既是一个讨好史耀前的机会,又能得些喜钱,机会难得;当时就有几个人应声,准备去放鞭炮。
院子里人很杂,有亲朋好友,也有看热闹的邻居;周钟氏害羞,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周吴氏乐呵呵地张罗着,给院子里每个人倒了一碗红糖茶。
嵇康也浑水摸鱼地端着一碗红糖茶在喝,突然想起一件事,手一抖,险些把碗掉在地上。
嵇康想起了史耀前在孟津县威望极高,到时候迎亲的队伍来了,周家的亲朋好友都出去迎接;自己带衙役去抓人,万一史耀前孤注一掷,喊众人抵抗,混乱之中难免伤及无辜!
而且法不责众,要是混斗起来,史耀前有可能趁机逃脱不说,无知的亲朋好友还有人会受伤,那就不妙了。
嵇康急忙回到客栈,与四名衙役商议。
一名衙役说:“大人所虑极是,到时候万一史耀前父子拒捕,双方打斗起来,一片混乱,很容易伤及无辜。最好是提前动手,不等迎亲的队伍到达周吴氏家门口,先行拿人。”
另一名衙役说:“就怕人手不够。因为周吴氏和周钟氏都要带走审问,我们连大人才五个人,史耀前父子要抓,周吴氏婆媳要抓,就怕不明真相的民众起哄,阻止我们办案。”
嵇康毅然决断,说:“你们四个,先不管周吴氏婆媳,先去迎亲的路上伏击,一定要抓捕史耀前父子!我立刻出发,去找刘县丞求助,让他带人协助我抓捕人犯。”
四名衙役领命去了,嵇康看看离午时不远,心急火燎地牵出自己的马匹,打马扬鞭直奔刘县丞家。
谁知到了刘家一问,家奴说主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帮书吏迎娶儿媳妇周钟氏,要到晚上吃过喜酒才回来。
嵇康连忙火急火燎地骑马离开,直奔史耀前家。
谁想到了一问,家奴说史大人正在府中忙着迎亲的事,无暇见客,有事明天再来。
嵇康悻悻地正要离去,忽然史府门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刘县丞!
刘县丞一看见嵇康,装作不认识,径直走到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嵇康连忙牵着马走了进去。
刘县丞说:“嵇大人来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给你送信!史耀前听了我的话,一会儿要亲自陪同儿子去迎娶媳妇,顺便弹压敢于欺负周吴氏寡妇娘们的人。但他做事谨慎,派了四个衙役装作家丁,混在迎亲的队伍里一同出发,若有人敢闹事当场拘捕!这么一来,我估摸着你抓捕史耀前父子就不容易了,我暗暗调集了八名衙役,遥遥尾随着迎亲的队伍,我打算提前动手,不等迎亲的队伍到达周吴氏家,提前抓捕史耀前与史继祖,你看如何?”
嵇康大喜,握住刘县丞的手说:“正合我意,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刘大人果然干练!”
刘县丞谦逊地笑道:“大人过奖了,请大人这就回去调度人手,我派出的八个人将尾随着迎亲的队伍一同前往,我自己也打算陪同史耀前走一遭,到时候配合大人你抓捕人犯!”
嵇康欣喜地点点头,拱手告辞,上了马匹,打马赶回小石桥。
嵇康刚刚到了小石桥下面周吴氏门口,忽然一名身穿便装的人向他招手。
嵇康扣住马匹,下了马一看,那人正是自己带来的四名衙役中的一名。
那人小声说:“大人,我们已经选好地点,就在周吴氏家前面二里处,其他三名衙役已经去埋伏了,大人请随我来。”
嵇康问:“你的马匹和官服呢?必须亮明身份,才能震慑住史耀前的手下。”
那人拱手说:“大人放心,马匹在那边树林里拴着,衙役的服饰和腰刀都在马匹上挂着,我是专门在此迎候大人的。”
嵇康喜道:“快,快去取回马匹换上衣服,我们一同出发!”
说完嵇康缓缓催马前行,等候那名衙役一起会合,打马直奔埋伏之地而去。
到了目的地一看,嵇康一喜,对着三名迎上来的衙役道:“你等甚能办事,此处树林很是隐蔽,林外就是迎亲的必经之路,甚合我意。”
刚刚说完,忽然不远处隐隐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一名衙役说:“大人,迎亲的队伍来了,我们怎么办?”
嵇康毅然一挥手说:“全部换上官服,随我骑马出去,五匹马全部拦在道路上!”
四名衙役轰然应诺,都换上了衙役服,腰刀、水火棍都拿在手上,威风凛凛地骑马挡住道路。
嵇康仍是穿的便服,一马当先拦在路上。
功夫不大,锣鼓声震耳,迎亲队伍来了;为首的新郎史继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骑在第一个。
嵇康大喊一声:“停住!官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迎亲队伍一看四个衙役,都骑着马,腰刀出鞘挡住去路,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锣鼓也不敲了,一片寂然。
史继祖没想到会遇上这事,呆呆地骑在马上不动;后面的史耀前也骑着马,见队伍忽然安静下来,感觉不对,纵马上前,问是怎么回事?队伍怎么不走了?
史继祖愣着对前面撅撅嘴,史耀前纵马上前,看见四名衙役和嵇康,先是一愣,然后喝道:“何方差役,为何挡住我儿迎亲的去路?”
嵇康催马上前,从怀里掏出王广写好的公文,展开露出洛阳县的朱红打印,喝道:“洛阳县衙在此办案,闲杂人等一概回避,史耀前、史继祖二人随我们走一趟!”
史耀前大吃一惊,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身穿便装,却有官府的公文?”
嵇康冷冷地说:“我是王广大人派来的,你父子与小石桥凶杀案有关,速速随我走一趟!”
史耀前惊得面色煞白,试探着说:“大人会不会搞错了?我父子奉公守法,我还是官府中人,怎么会知法犯法?再说此地是孟津县,有事也该找孟津县令,您怎么要我们去洛阳?”
嵇康喝道:“大胆!洛阳是孟津的上宪,有权提调案犯去洛阳审理!你们孟津县令迟迟不管小石桥凶杀案,有人告到洛阳县衙,我们必须受理。不用多说,你和你儿子随我们走,有什么话到大堂上去说。”
史耀前脸色更白了,眼珠子骨碌骨碌飞快地转了一阵,忽然回头喊道:“弟兄们何在?面前这几个衙役是假的!是泼皮无赖假扮的,想敲诈我几个喜钱!兄弟们把他们拿下,送去县衙治罪!”
一声令下,送亲的队伍中真的走出来四名假扮成家奴的衙役,拔出暗藏的兵器,上来就要厮杀。
史耀前家中也有忠心的家奴,一看主人下令,一声呐喊,都涌上前来,准备打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刘县丞骑马冲出,喊道:“大家不要动手!拦在路上的衙役是真的,我可以作证!阻拦官差办案是重罪,要是在伤害了官差,那是要杀头的,等同与谋反!你们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要冲动!”
刘县丞这一喊,众人都不敢动了,但是还有几个死忠于史耀前跃跃欲试。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先动手,对峙了一阵,迎亲的队伍后面马蹄声响,八名孟津县的衙役骑马赶来,到了刘县丞面前滚鞍下马,拜见说:“县丞大人,我等前来听差遣。”
刘县丞面露喜色,对八人点点头说:“来得正好,速速将史耀前父子拿下,交与前面的洛阳县派来的上差带走,有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刘县丞的命令一下,八名衙役齐声应诺,冲上去把史耀前和史继祖拉下马来,五花大绑,送到嵇康面前。
史耀前和史继祖全都喊冤枉,嵇康置之不理,就请刘县丞带着八名衙役直接把史耀前和史继祖押送去洛阳县衙,以免孟津县令王儒文营救!
嵇康亲自带着四名衙役断后,史耀前的家人一看嵇康和衙役们都是兵器出鞘,一个也不敢追赶,眼睁睁地看着嵇康离去。
嵇康带着四名衙役一路骑到周吴氏家,五人一齐下马,冲进周家院子里,把周吴氏和周钟氏喊出来,让她们带上换洗的衣服,随自己去洛阳县衙走一趟。
嵇康暗暗观察,周钟氏脸上只是惊恐无助,而周吴氏脸上除了惊恐还有慌乱,额头上直冒冷汗!
周吴氏哭喊道:“大人,民女坐在家中都难得出门,没有触犯王法,为何抓我?是孟津县令派你们来的么?”
嵇康冷冷地说:“与孟津县无关,我们是从洛阳来的,现已查明你与丈夫和儿子被杀一案有关,随我们走一趟吧!”
周围围观的群众一听,一片哗然,没想到这惨案竟然与周吴氏有关!
忽然周钟氏哭喊道:“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我婆婆勾结凶手杀害了丈夫?但是周汝安是我婆婆的亲生儿子呀!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哪有做母亲的勾结外人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冤枉啊大人!”
周钟氏这几句话句句在理,周围围观的群众听了频频点头,议论纷纷。
嵇康只得耐心地解释说:“周钟氏,你婆婆已经荒淫失常了,我们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她长期与人通奸!杀死你的丈夫或许不是她的本意,但是你公公死的那天,你丈夫必然听到动静追出去看了,才不幸遇害。此中仍有曲折,你和婆婆随我们去洛阳县衙走一趟,如果与你婆婆无关,也好证明她的清白!”
周吴氏听到嵇康说出奸情的事,变得面如死灰,垂下头一语不发,周钟氏不停地抽泣。
嵇康命令四名衙役两人架一个,把周吴氏婆媳架出家门,却没捆绑。
一会儿走上了小石桥,围观的人群人山人海,都来看小石桥血案的疑犯。
嵇康在前面领路,走到那家投宿的客栈里,雇了一辆马车让周吴氏婆媳上去,自己和四名衙役骑着马护卫,一路回到了洛阳。
王广县令得知,立刻升堂问案。
王广征求了嵇康的意见,先审周钟氏和周吴氏。
王广命二人把血案发生的当夜,家中的情况说了一遍,二人口供一致,没有破绽。
王广冷冷地问:“周吴氏,你丈夫和儿子被杀,你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
周吴氏连声喊:“冤枉啊老爷,民妇和媳妇夜里都睡得迷迷糊糊地,根本没看见凶手;半夜里发觉丈夫出去了,就出门去找,谁想到他们父子双双殒命,民妇好苦啊!”
嵇康坐在旁边,忽然说:“你好苦?你那天白天去孟津县衙里找史耀前幽会,史耀前夜里又去你家里行淫,我都跟踪你的!史耀前为了谋夺你家那张接骨疗伤的偏方,与你早已勾搭成奸,答应休妻再娶你过门,你还不招供?”
周吴氏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指着嵇康问:“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广趁机一拍惊堂木,喝道:“我们早已掌握了你的证据,不然会随便抓人?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周吴氏又惊又气,忽然眼睛一翻,昏厥了过去。
王广命令衙役用冷水泼醒,周吴氏闭口不招,只是痛哭流涕;王广再问,周吴氏竟然就地打滚喊冤,就是不招!
王广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吼道:“你以为本县好欺瞒?周瑞仁父子明明是你与奸夫合谋杀死。案发之后,你不思老实投诚认罪,反而一再哭闹,藐视公堂!堂堂王法岂能容你如此儿戏,今天你来得去不得了。”
说完王广掷下令牌,下令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毫不留情,按倒周吴氏就“劈劈啪啪”打了起来,周吴氏再度昏厥,再次被冷水泼醒。
周吴氏也是豁出去了,屁股和双腿已经被打烂,血肉模糊,招供杀害亲夫是个死,不招也是活活打死!
周吴氏干脆喊冤说:“冤枉啊大人!孟津县出了人命案,大人无力破获,竟然把罪名都推到民妇身上来了,真真是千古奇冤!大人既然断定民妇与人通奸,那么奸夫何在?大人又说民妇与人合谋杀死了我的丈夫、儿子,那么可有人证物证?我为何要害自己的丈夫和亲生儿子?”
王广一见看似柔弱的周吴氏竟敢当堂顶撞自己,不由得大怒,喝道,“你这刁妇,仗着有点姿色,勾引奸夫,罪不容诛!你敢当堂顶撞本县,你就不怕王法吗?”
周吴氏凛然说:“王法虽严,不斩无罪之人!民妇满腹冤情尚未得雪,又无故蒙受通奸杀人的罪名,心中一时愤懑,顶撞了大人,望乞怒罪。”
嵇康接话道:”周吴氏,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当面对质不可了?”
周吴氏说:“民妇心中无愧,不怕当面对质。”
嵇康大声下令:“衙役们,带奸夫史耀前!”
周吴氏心中先是一惊,然后她侧眼环视四周,身后跪着的媳妇周钟氏满脸惊诧地看着自己;大堂上的衙役们都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是在欣赏一件什么新奇的东西。
周吴氏不觉脸上绯红,她已经猜测到史耀前有可能招供出自己,那就臭名远扬了!
想到这里,女性的羞涩之情油然而生,周吴氏刚才还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弯了下去,她感到无地自容,高昂着的头也一下子垂到了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