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县县丞继续讲道:“小石桥亭长派人去孟津县衙门报案,周瑞仁父子夜里在家中被杀,双双殒命。
谁曾想孟津县令王儒文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只因家道殷实,花钱买了大小中正的推荐,被任命为七品官衔;后来又花钱到处活动,走了司马懿的路子,居然得到了孟津县令这样一个肥缺。
王儒文上任后,大肆敛财,对上级阿谀奉承,对公务却懒于料理。
他当了两年知县,连孟津县的各乡都没有走完,遑论勤政爱民。
平时衙门里有事,都交给书吏办理,书吏趁机敛财,上下其手,反倒处处维护王儒文这位糊涂官,只让他在书吏草拟好的公文上签字盖印。
小石桥凶案发生后,糊涂县令王儒文没当回事,走过场似地派了仵作和县丞去验尸,然后就不见下文了!
民间舆情哗然,凶杀案迟迟不破,人心惶惶,所以下官来洛阳县求助于各位大人。”
孟津县县丞说完,王广和嵇康商量说:“贤弟,我县里事务冗杂,不宜远离,此案就请贤弟去我辖下孟津县辛苦一趟如何?”
嵇康微微一笑,说:“大哥不说,我也要请命,我对这类离奇的凶案最感兴趣!此事就包在小弟身上。”
王广欣喜地点点头,说:“孟津县县丞,你回去后要暗中配合嵇康大人查案,先不要让县令王儒文知晓,所需人力物力,都由你负责供给。”
孟津县县丞连忙答应,嵇康笑道:“大哥,为了查出真相,我决定微服私访,除非有必要,不会去麻烦县丞大人。”
孟津县县丞慨然说:“大人放心,但有用到下官之处,任凭驱驰。”
嵇康微微一笑,请孟津县县丞先行,一起出了洛阳县衙,骑马奔赴孟津。
孟津县县丞领着嵇康来到小石桥,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嵇康,请嵇康有事去家中找他,然后拱手告别。
嵇康看看身上穿的便服,唯有马匹神骏异常,比较显眼,就在附近找了处客栈,把马匹寄养到马厩,然后步行来到小石桥。
嵇康细看小石桥的环境,风景十分优美!
小石桥周围绿草如茵,桥下流水碧绿,有如绿色缎带,缓缓流过;小河两岸长满了柿子树,正到秋天成熟的季节,红澄澄的柿子挂满了枝头,煞是好看。
柿子树的绿叶与红果相衬,柿子林外还长着一些翠竹,地上开着不知名的红色野花,颜色深浅间杂,分外绚丽。
嵇康询问了路人,周瑞仁的家就在小石桥下面的河边上,沿河还有几户人家,却间隔得较远。
嵇康从小路走下了小石桥,看看周瑞仁的家,小桥、流水、竹林、柿子林、野花、几间房舍,相得益彰,环境显得十分幽雅。
嵇康来到周家门前,只见几间茅庐,一道低矮的院墙,拥着中间一座没有油漆的原木两扇门,一看就是个平稳度日的家庭。
嵇康走到大门前,四顾周围无人,便举手扣门。
直扣了三次门,才听到里面一个女人开口询问:“谁呀?”
嵇康把声音放得十分平和,说:“我是孟津县衙门派来的衙役,特来询问你家的案情。”
大门很快被轻轻地打开了,迎出来一个中年妇女,看年纪正是周瑞仁的妻子周吴氏。
虽然刚刚遭逢了不幸,周吴氏面带悲容,但仍然温婉秀丽,不失典雅端庄的风度。
嵇康不由得暗中思忖,平民小户居然有这样体面的妇人,实属难得。
那周吴氏见嵇康仪表不俗,又是官府中人,急忙施礼,恭恭敬敬地把他请进了院子里。
嵇康坐定后,发现院子里摆满了竹筐,竹筐里放着腌制好的柿饼,最上面的柿饼都发霉长毛了;可见周家血案发生后,一下子失去了两个男人,生活全乱了。
周吴氏想起丈夫被杀的事不觉热泪横流,泣不成声;嵇康却不慌不忙,一句一句地询问当天的细节;周吴氏悲怆过度语无伦次,最后竟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把避在里面的儿媳妇周钟氏叫出来回答嵇康的询问。
周钟氏听见婆婆叫唤,只好出来见礼,嵇康一见周钟氏,不觉被她的美丽姿色吸引住了!
周钟氏长得眉清目秀,脸颊上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加上衣服得体,虽然是小家碧玉,看上去倒也楚楚动人。
尤其是周钟氏的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十分专注,欲语还休,似有千言万语,嵇康一时间看愣住了。 周钟氏被嵇康盯得满面绯红,只好把头低垂下来,站到婆婆周吴氏身后,拘谨地摆弄着衣带。
嵇康自觉失态,赶紧定了定神,轻声地劝慰了几句才开始发问。
他问得十分细致,从当天夜里的情况问到周家父子平时的为人,又从周家的经济状况问到周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周钟氏一一如实回禀,讲到伤心处也是娇泪满面,更显出了楚楚动人。
嵇康看问不出更多的线索,于是起身告辞,临走时叮嘱周吴氏婆媳,不要远出,随时听候传唤。
嵇康按照孟津县县丞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县丞的府上,县丞急忙亲自出来迎接。
嵇康被让进客厅奉茶,品了几口茶,嵇康说:“刘县丞,我已经去周瑞仁家里走访过,从周家的家境和为人处事看,似乎不属于仇杀和财杀”。
刘县丞问:“大人,何以见得?”
嵇康微微一笑,回答说:“周瑞仁父子平日以经营田园度日,兼带给人接骨疗伤,虽然名气不小,但乐善好施,家境并不宽裕,若论富裕程度,在孟津县内,不过是中等而已。
周瑞仁家中并没有贵重器物,也没有太多的银两,不会引来盗贼。他家中倒是有些柿饼,但不会有人为偷他一两筐柿饼就冒险杀害两条人命,所以谋财害命的可能性极小。”
刘县丞信服地点点头说:“对,对,大人言之有理。”
嵇康接着说:“周家父子安分守己,与邻里之间从来宽厚待人,与四邻处得十分和睦;尤其是周瑞仁,本性善良,治伤救命从来没讲过价钱,孟津方圆数十里,被他救活的人不下数百,他从没有敲过一个人的竹杠,因而颇得人心。像这样的好人,哪里会有仇家?仇杀也是绝不可能的。”
刘县丞越听越觉得有理,就追问道:“那么会不会是情杀?”
嵇康点点头说:“这倒是有可能,周瑞仁的妻子周吴氏今年虽然四十出头了,但姿色娇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堪称小石桥的西施。周家儿媳周钟氏,正值豆蔻年华,容颜也十分秀丽,这在小石桥一带是人人皆知的。姿色美就不能不引人注目,那周家生活又十分清苦,难免会有人以财势勾引 ,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谁能保证不被其勾引过去?我看那媳妇周钟氏眉眼之间,含情脉脉,像是水性杨花之人,因而推测可能是她勾引奸夫,杀害了周瑞仁父子。”
刘县丞说:“既然如此,我派几个衙役去周家,把周钟氏拿来一问,不就可以破案了吗?”
嵇康摇摇头说:“没有那样容易,目前我们仅是推测,拿不出一样实证来。况且奸夫是谁,怎样勾引成奸?如何谋杀亲夫?都还一点都不知道,倘若周钟氏死不承认,岂不是打草惊蛇?”
刘县丞说:“那么依大人之见应该怎么办呢?”
嵇康微微一笑说:“为了破案方便,望大人知会县里典狱一声,让我随时可以进狱提审各类人犯,并且不许有闲杂人役在场。”
刘县丞说:“这个好办,我立刻写封书札给你,凭此可以自由出入监狱,我再通知典狱一声,给你方便也就是了。”
嵇康起身谢过,就要告辞,刘县丞却拦住他说,“大人且慢,容我尽尽地主之谊,请大人喝顿酒再走不迟。”
嵇康婉言谢绝,说:“多谢大人美意,足感盛情,只是我现在心中全是案情,改日再来叨唠大人。”
刘县丞见挽留不住,立刻去了书房,写了一封给县里典狱官的书信,让他给嵇康方便,并且盖上了私人印信。
嵇康谢过,收在怀里,出了县丞府,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买了副鱼竿,然后走到小石桥上装着垂钓,暗暗观察周瑞仁家里的动静。
之前嵇康已经来过一趟,看出了小石桥下就是周瑞仁家,站在桥上可以一窥周家院子里的动静,到了晚上,连周家说话的声音都能听个大概。
嵇康垂钓了一阵,看周家没有动静,此时已经到了饭点;嵇康扭头一看,桥堍有一家馒头店,就走了过去,买了三个馒头,向店里讨了一碗白开水,站着吃完了饭。
吃完馒头,嵇康又走到小石桥上垂钓,其实是观察周瑞仁家里的动静。
到了华灯初上,周瑞仁家门口终于有位涂脂抹粉的老年妇女前来敲门,说来也巧,周吴氏似乎知道了那老妇女要来,也往门口走;老妇女刚刚敲门,周吴氏就开了门,惊喜道:“王媒婆,你如何这时候来我家里?你平时专门卖花,却不知道我们婆媳都要守寡,不能戴花?”
那王妈妈笑道:“周家夫人说话还是这么犀利,我不是来上门卖花的,我是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故人。当初周家父子在世的时候,你们婆媳经常照顾我生意,买些胭脂花粉。现在你们家落难了,我就不能来看看?我老婆子可不是势利小人!”
这时周家媳妇周钟氏也出来了,说道:“王妈妈,光站着说话不累吗?进屋坐会吧?”
王妈妈嘴里答应,身子倚着门框却没动身,嘴里说:“啧啧啧!周家小娘子本就漂亮,现在一身缟素戴孝,更是我见犹怜啊!老婆子本不该多嘴,周家父子一死,你婆媳二人孤苦伶仃,又不能出去赚钱,坐吃山空,将来倚靠何人?不如由老婆子张眼,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重新嫁人,你婆婆将来也有个倚靠。”
周钟氏一听,说到了心中苦楚,忍不住以袖掩面,嘤嘤哭了起来。
周吴氏叹了口气,说:“王妈妈说得是啊,若是儿媳妇有个好的人家嫁出去,将来我老了也有人养老送终!家里出了这等祸事,亲戚朋友没有一个送钱来的,他父子在世多做善事,可是好人咋就没个好报呢?案子县里也不管,来验尸了一次就没下文了,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可怜我们孤婆寡媳怎么活呀!呜呜呜……”
王妈妈劝道:“周夫人也别哭了,杀人凶犯至今没有下落,看来即使官府全力缉拿,也难以在一朝一夕之间破案。现在的世道又艰难,打官司请人写诉状,哪样不得用钱呢?案子拖得越久,花销就越大,你们家原来没有多少积蓄,拿什么去耗?何况周钟氏这么年轻,天仙一般的人儿,难道就守一辈子寡?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何不及早给媳妇选一户好人家,让她改嫁,既能节省一个人的开支,又可以得到一点聘金,好用来在衙门中活动,给周大哥和他儿子报仇雪恨,将来给你养老送终。咱们是多年的老姐妹了,我才敢说这几句实在话,您看怎么样?”
王妈妈的一席话,说得周钟氏面红耳赤,低着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吴氏听来却句句在理,本来她就觉得让儿媳妇这样陪伴自己过一辈子,实在对不起媳妇。但是新丧期间,又不便把心事说给媳妇听,何况没有可靠的人帮助物色,恐怕也难选到合适的新女婿,所以尽管心里头装着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提起。王妈妈直言不讳地讲明了利害,周吴氏怎能不点头赞同?
这时她把头转向周钟氏,用无限关切的语气问道;“孩子,王妈妈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周钟氏的一张俏脸早已羞成了大红布,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眼看就要流出来。
王妈妈见状赶紧劝道:“孩子,王妈妈和你婆婆都是你的亲人,不会害你的,今后的日子还长,是守是嫁,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周钟氏手捻着裙裾慢悠悠地说:“我愿意陪着婆婆度日,一辈子不嫁了。”
王妈妈心疼地说:“话可不是这么说,孩子!居家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年纪轻轻地死了丈夫,又没有孩子拖累,何必守一辈子空房呢?何况你在这里死守,并不能感动那些当差的,你婆婆又拿不出钱来去衙门里活动,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你丈夫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一语说完,周钟氏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滴滴嗒嗒地直流了下来,
周吴氏与王妈妈交换了一下眼神,说:“老大姐说得都是在理,我们小户人家不说拐弯话,我儿媳妇的婚事,麻烦您给物色一户好人家,只要今后她能夫妻和顺,我也就免去一桩心事了。”
王妈妈说:“好人家倒是有几个,不过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迎娶一个再蘸的妇人?你且等我三四天,待我分头与他们说一声,若有一家应允,我包你儿媳妇后半世不愁衣食,你也解决了养老之忧。”
周吴氏千恩万谢地表示感激,王妈妈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临分手时又从腰里摸出一锭一两的银子,放到周吴氏手中说:“我也是小户人家,没有多少积蓄,这点小意思权做我给周大哥的奠仪吧?” 周吴氏连忙百般推辞,王妈妈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我多年姐妹,难道连这一两银子的情份也没有?你若不要,我就不再来了。”
周吴氏这才勉强接过银子,一直目送王妈妈的身影沿着河边的小路走远了。
嵇康一看,周吴氏关上房门,会家去没多久,灯就熄灭了,看来和媳妇都睡了。
嵇康收好鱼竿,步行回到不远处的客栈,让小二送了一壶酒,炒了三样菜两荤一素送到房中,自己边吃边盘算。
这卖花的王妈妈来得十分突兀,周吴氏像是和她串通好了似地,王妈妈一到她就开门!
王妈妈的话看似合情合理,但是周吴氏极力主张媳妇周钟氏改嫁,究竟是为了媳妇好还是为了她自己?
看看媳妇周钟氏那么妖娆,会不会也有奸情?周氏父子遇害,究竟是婆婆周吴氏犯的案还是媳妇周钟氏犯的案?
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原因杀害周家父子的可能,但是看周氏父子平时的为人和家境,仇杀和财杀的可能性极小,倒是情杀的可能性最大!
再想想婆婆周吴氏和媳妇周钟氏,姿色各有千秋,婆媳二人都迷人的,倒是还不多见!
妇女贪小便宜的多,禁不起诱惑,倒是媳妇周钟氏年纪轻,出轨的可能性更大些!
嵇康一边品着酒菜,一边理清思绪。
忽然嵇康想起,若是情杀,那么婆婆周吴氏和媳妇周钟氏,必定有一个是恋奸情热,奸夫都到了杀害周家父子的地步了,必定是如胶似漆,夜晚正是幽会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嵇康快速地把酒菜吃完,起身出了客房,再次走到小石桥上往下面的周家观望。
此刻桥下一片漆黑,星月恰好又晦暗,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嵇康瞪大了眼睛看着桥下的周家,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周家大门悄无声息地似乎开了一条缝,一条黑影突然串了出来,很快沿着河边的小路不见了。
嵇康心里一震,眼看着追不上那个人了,只好回到客栈继续睡觉,却辗转难眠。
嵇康一会儿猜测这奸夫会是谁?一会儿又想起王妈妈来说媒,会不会是奸夫所托?一直到天色微明才沉沉睡去。
晌午时分,嵇康刚刚起来洗漱,忽然店小二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人找,已经等了一会了。
嵇康一愣,自己来孟津微服私访,十分隐秘,是谁会知道自己的踪迹?
于是立刻出来一看,原来是刘县丞笑眯眯地在等自己,邀请自己去他府里赴宴。